18 是龔彪

是龔彪

龔彪手足無措地看着沈墨,小心翼翼地試圖挽回:“沈墨,你相信我,現在的問題我能解決,我已經和我——”

他已經和家裏說了,他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家裏就能辦妥。就算沈墨上不了學,就算他沒有了工作,也一定能有解決的辦法。大不了一起去省會,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可沈墨卻不能允許自己再聽下去了,她的淚流得更加洶湧了,她捂住了臉,崩潰地懇求龔彪:“龔彪,我求你了,放過我好嗎?”

她看不得龔彪這樣委屈。她怕再多看一分鐘,她就要心軟了,她就要忍不住抓住龔彪這棵救命稻草不敢放手了!

龔彪這樣好的人,應該找一個幹幹淨淨、沒有瑕疵、心态陽光的女孩兒,過安樂幸福的一輩子。他不該被她拖累,她不能讓他因為她失去工作,被全世界懷疑、攻擊!

龔彪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給沈墨造成這麽大的壓力和負擔,看到沈墨哭得那樣傷心,他什麽都不敢再說了。

他讷讷地愣了幾秒,然後才低下頭,卑微地說:“那我送你去你弟弟那吧。”

“不用,不用,你走吧!我求你,你走吧!”沈墨聽到龔彪這樣的語氣,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

殷紅也怕龔彪壞自己的事,就拉過了沈墨,對龔彪說:“你趕緊走吧,怎麽死皮賴臉沒完沒了的!”

“墨兒,我們走。”殷紅一邊說,一邊“仗義”地拉着沈墨往路邊走。她遠遠地看到一輛空出租車駛來,趕緊伸手招呼。

龔彪失神地在原地站了一陣兒,忽然反應過來什麽,在沈墨剛坐進出租車而殷紅還沒有上車的時候,一把扯住了殷紅。

他都沒注意殷紅什麽時候出現的!

他對殷紅有點印象。沈墨有一天下班從維多利亞出來的時候和殷紅是前後腳,分別之前還和殷紅打了招呼,他就留意了殷紅一下。

這個殷紅,是個小姐吧?

龔彪用另一只手拉住車門,不讓殷紅坐進去:“你怎麽在這兒?我們的事兒和你有什麽關系?沈墨不能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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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得着嗎?”殷紅甩開了龔彪的手:“非得和你的事兒有關系嗎?我們姐們兒之間出去吃飯玩玩兒散散心又和你有什麽關系?”

殷紅趁機坐進了車裏,要拉車門,沒拉動,就掏出五十塊錢告訴出租車師傅:“師傅,開車這錢就歸你了,不用管他。”

師傅先收了錢,點了點油門,對龔彪說:“小夥子我可要起車了,別碰着。”說着就開始加速了。

龔彪直覺不能讓沈墨和殷紅這種人在一起,硬是冒着風險跟着車跑了一小段,期待沈墨能夠讓司機停車下來。

然而沈墨只是偏過頭沒有看他,什麽都沒說,也沒有下車。車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危險,龔彪只好停下了追逐的腳步。

他拄着膝蓋,在路上大口喘氣。

後面的司機用力按了按喇叭。

龔彪心裏正煩,梗着脖子甩了一句:“別摁啦,就你有喇叭啊!”一邊說,一邊倔倔答答地走到了馬路牙子邊,有些無力地坐了下去。

這個季節的馬路牙子,凍得屁股大腿都涼拔拔的。

龔彪坐得龇牙咧嘴,心裏怎麽也想不明白殷紅怎麽會突然冒出來。

沈墨和殷紅有那麽熟悉嗎?殷紅一個小姐還跑學校裏找沈墨來了,怎麽想怎麽不對啊。

這個點,殷紅不在維多利亞裏上班,跑這兒來幹什麽?照片和舉報信什麽的都是突發的,殷紅就算是和沈墨關系好點,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沈墨現在正難受呢,有班不上跑過來陪沈墨啊!

除非,那些東西就是殷紅搞出來的!

這個想法給龔彪吓得一個激靈。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糟糕了。殷紅搞出這麽一件事,還假惺惺裝作仗義地把沈墨帶走,肯定是另有所圖啊!會不會殷紅被沈棟梁收買了,和沈棟梁是一夥的了?

這些猜測讓龔彪一秒也坐不住了。他趕緊起來打了個車,直奔維多利亞。先看看殷紅和沈墨是不是去了那裏!

殷紅沒有和沈墨去維多利亞。殷紅報給司機一個飯館的地址,讓司機開到那裏。

然後,殷紅才看向從上車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側身看着窗外的沈墨。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能夠看到沈墨眼裏閃動的淚光。

看來,沈墨是很喜歡龔彪的。

“他是你男朋友嗎?”殷紅試探地問:“怎麽鬧得這麽不愉快?”

沈墨不想和殷紅解釋她和龔彪之間的事。那是她最珍視的,她不願講給別人聽。她也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她和龔彪分手的真正原因。

于是,沈墨只是說:“他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然後,她岔開了話題,問殷紅:“我們去哪兒?”

殷紅想起龔彪用一百五十塊錢套走盧文仲兩千塊錢的事,再想沈墨說的原因,就有了另一種解釋。

龔彪是能幫沈墨賺錢,龔彪對沈墨也很好,但是和盧文仲那樣的有錢人比,龔彪就什麽都不是了。沈墨和她一樣,還是選擇了錢。

原來大學生也是一樣。殷紅瞥着沈墨,覺得自己和沈墨的差距越來越小了。

她對沈墨說:“去一個我常去的飯館兒,那兒的燒烤特別好吃,帶你嘗嘗。”

“謝謝。”沈墨慢慢轉過身,看着殷紅的眼睛說。

她濃黑如墨的眼底像夜一樣幽深,泛着悲傷。

殷紅莫名地被沈墨的這個眼神戳到了,有些不自然地說:“謝什麽,吃個飯而已。”

“謝謝你幫我解圍。”沈墨努力微笑了一下。

殷紅想起了那次沈墨對她的好,心裏忽然有些心虛。她回避了沈墨的目光,擠出一個笑容說:“你不是也幫過我嗎,互相的。”

沈墨笑了笑,輕輕挽住了殷紅的手臂。

殷紅卻因為沈墨的這個舉動而內心不斷搖擺。沈墨是真的與她親昵嗎,還是逢場作戲,只是段位比她更高讓她也看不出來?

路燈不斷閃過去,明與暗不斷在車內交替,就像殷紅此刻的內心。

桦林是個不大的城市,打車繞完全城一圈也用不上很久。

出租車很快就停在了殷紅說的飯館門前。

這個點人并不是很多,室內的位置坐了差不多一半。其他客人點的燒烤正在烤着,焦香的氣息誘人地盤旋在周圍的空氣中。

終于逃離了高壓的環境,盡管不知道這裏能夠讓她逃避多久,沈墨在聞到這誘人的燒烤香氣時還是難得地感受到了一秒鐘的松弛。

她被殷紅拉着坐到殷紅常坐的那一桌,看着殷紅點了一個魚鍋,要了很多燒烤和啤酒。

她無心吃什麽東西,只是倒了酒,細水長流地一直喝。一杯、再一杯。

沈墨不再刻意僞裝的時候,她背負的滿身沉重與悲哀就無聲無息地溢散了出來。殷紅也被這種氛圍感染,想到了許多早已要求自己不要再記起的往事。

她也倒了一杯啤酒,一口悶了下去。她再點起一支煙,吸了一口,那些往事就怎麽也壓不住了,她看着沈墨,笑了,問沈墨:“你知道我媽是幹什麽的嗎?”

沈墨搖頭。

殷紅看着咕嘟着的魚鍋說:“她是賣煎粉的。”

沈墨靜靜地聽着,聽殷紅平靜地說着貧窮的童年,說着遭受過的白眼,說着媽媽因為省錢而導致的慘死。

“我從那時候就決定,我這輩子,一定要有錢,也只認錢。有錢,什麽都能得到。沒有錢,再能吃苦也只是像我媽一樣,随便就被炸死了,消失在這個世界裏,不會有任何人記得。”

這是殷紅的收尾。

沈墨看着殷紅,其實是羨慕的。雖然殷紅的媽媽死得很慘,可是殷紅至少有對媽媽的回憶。而她,爸爸媽媽都死得很慘,她卻因為年紀太小,甚至都不記得他們在世時與她一起度過的日子。

她的人生,往前看是一片黑暗,往回看是滿眼迷茫。

殷紅再怎麽樣,至少沒有變态的大爺對她做禽獸不如的事。

沈墨忽然有些不理解殷紅為什麽一定要選小姐這一行。她求之不得的清白,殷紅明明可以擁有,為什麽選擇自己主動放棄呢?為了錢,難道只有做小姐這一行能賺錢嗎?

她忍不住問殷紅:“想賺錢并沒有錯,可是,做別的行業不是更好嗎?”

殷紅笑了,既是自嘲也是無語。她彈了彈煙灰,問沈墨:“做什麽?彈鋼琴嗎?”

沈墨意識到殷紅誤會了,馬上解釋:“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殷紅擺擺手:“不必說了。”她感慨地看着沈墨,說:“我真羨慕你。如果我能成為你就好了。”

沈墨沉默了。她從沒想過有人會和自己說這樣的話。

她真想和殷紅也說說自己的過往,可是周圍的人讓她心中生出了怯意。

她終究是遠不如殷紅的,殷紅的慘痛還可以光明正大地說出來,而她的一切,甚至不可以在燈光下傾訴。

沈墨沉默許久,才說:“如果你知道我的事,你就不會想成為我了。”

“是嗎?”殷紅有些失望。她真希望沈墨能和她說說所謂的她知道就不會想成為沈墨的事。可惜,沈墨沒說。

是不想說,不到時候說,還是根本就編不出來,根本沒有什麽能和她的過往相比的慘事呢?

殷紅透過煙霧看着沈墨,片刻後,垂下眼睫,笑了,但眼裏已經變得都是冰冷的。

沈墨喝下第一口冰啤酒時就覺得胃不舒服,但這種身體上的痛苦讓此刻的她莫名地有一種心理上的痛快。她就忍耐着繼續喝了下去。

喝到現在,已經喝光了一瓶半的酒,她忽然感覺到胃裏疼痛難忍,翻江倒海,似乎要把所有東西都吐出來。

“我……”沈墨還來不及說出一句解釋,就捂着嘴飛快地尋找廁所去了。

殷紅看到沈墨進了廁所,拿出那包藥,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猶豫了幾秒,還是倒一半的藥進了沈墨的酒裏。

她擔心有什麽意外,又和老板要了一瓶花生露,把剩下的藥通通灑了進去。

龔彪在維多利亞沒有等到沈墨,又打聽到殷紅昨天就請了假,今天本來就不會來,心裏就更沒底了。

殷紅請假不來,說明她今天有別的事。她特地把沈墨帶走,究竟想幹什麽?

她會不會把沈墨帶到沈棟梁那兒?

龔彪着急得快瘋了。挨個人打聽殷紅住在那兒,平時喜歡去什麽地方。

有人以為龔彪這是看上殷紅了,精蟲上腦地到處找人。

她們不是沒見過這種男人,這是她們小姐生涯裏最愛看的樂子。于是和殷紅熟悉些的小姐們一個接一個地一邊湊熱鬧調戲龔彪,一邊把知道的都告訴了龔彪,幫龔彪快點找人,準備等殷紅再來上班時聽殷紅給她們講更多的樂子。

龔彪記下所有信息,先去了殷紅租的出租屋,把門撞開了找遍了也沒見到沈墨。

他又雇了輛出租車,準備按照打聽到的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去找。

啓車時他忽然想到殷紅之前故意刺激他的話,她說要和沈墨去吃飯玩玩兒散散心。

也許那時殷紅說的不是假的,人在着急的時候,也許下意識地說的就是真話!

龔彪翻開記着地方的筆記本,對司機說:“師傅,先去這個‘剛子燒烤飯莊’!”就在老工人體育場北邊,一個院子,很大一個牌子。

司機師傅對那個地方也很熟悉,一腳油門車就蹿了出去。

沈墨吐得昏天黑地,差點把胃都吐出去。她胃不好,除了和傅衛軍、龔彪在一塊兒喝過酒之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喝酒,更不喝涼的。這次喝得涼啤酒太多了。

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後,沈墨總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慢慢地走回了座位,看到殷紅又舉起酒杯,搖搖頭說:“不行,我不能再喝涼的了。”

殷紅于是舉起了動過手腳的花生露,對她說:“那喝點這個吧,溫的,對胃好。”

“這個行。”沈墨酒勁兒上頭,意識有點迷離,笑得傻傻地接了過來,對殷紅說:“謝謝你,你真好。”

說完,坐進椅子裏就仰着脖子把花生露都灌進了嘴裏。

殷紅看着沈墨傻裏傻氣的樣子,又有些動搖,可還不及他有什麽動作,沈墨就已經倒在了桌子上。

殷紅看到沈墨真的倒在桌子上,心一陣狂跳,夾煙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她真的給沈墨下/藥了,沈墨真的中招了!

“沈墨?沈墨?”殷紅試探着輕聲叫沈墨,用顫抖的手指試了試沈墨的鼻息,感受到沈墨呼吸是正常的,她又輕輕地拍了拍沈墨的臉頰。

沈墨沒有動。

殷紅又推了推沈墨。沈墨還是沒有動,似乎已經完全昏迷過去了。

預想中的欣喜并沒有如期出現,反而感覺動蕩的世界忽然變成一片荒涼的寂靜。好像一切都定格了。

羨慕與嫉妒,惱怒與不甘,都不再那麽喧嚣了。

殷紅看着一動不動的沈墨,忽然想起了自己被嫖客迷/奸的不堪經歷。

會找小姐的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很多人平時生活中不敢對老婆表現出來的一面,都會發洩在小姐身上。

她就遇到過這種變态。一個人約她到家裏,給她下了藥,然後叫來了狐朋狗友一起玩她。她經歷了非人的遭遇,醒過來的時候身上到處都是慘不忍睹的淤青。

殷紅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忽然想起這些。沈墨即将經歷的與自己那晚經歷得并不相同。

盧文仲并沒有那麽變态,他是一個溫柔又經驗豐富的男人,一定會讓沈墨有很滿意的體驗——只要沈墨在途中可以醒過來。

或許是因為她經歷的那一晚,也并沒有人事先問過她是否同意多個人一起來,就強迫她經歷了她根本不願意越過的底線,将她的人生變得更加不堪。

是啊。小姐也有不能接受的底線。

那麽沈墨呢?沈墨就算也是一個撈錢的三陪女,是否也有不願意越過的底線?這是不是就是她不敢和沈墨提盧文仲的意圖,直接對沈墨下藥的原因?

殷紅不願意深想,因為想得越深,她發現自己就越不是那麽可以被自己理解,越不是可以被自己美化與說服。

她已經知道了沈墨的一切,如果只是出于嫉妒,她大可以告訴盧文仲沈墨是怎樣的人,擊碎盧文仲對沈墨的熱烈幻想。

可她沒有那麽做,她隐瞞了這一切,因為她想看到盧文仲花費心思睡了沈墨才發現他自己原來是一個大傻子。因為用這種手段幫盧文仲把沈墨搞到手,能讓她從盧文仲那裏得到更大的利益。

殷紅的煙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燃燒将燼,燙到了她的手。她恍然回神,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流出了眼淚,劃過了臉頰。

原來她自己比自己認為的更惡心,更下作,更可悲。

她怎麽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殷紅沒有做好發現更真實的自己的準備,更沒有做好更真實的她是這樣不堪看清的準備。

她瘋了似的拿出了一根煙,快速地點燃了。此刻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再冷靜一點。

或許到外面吹吹冷風,能夠冷靜的更快。

殷紅走到室外,在寒風中吐出煙圈,眼淚不可抑制地向下流淌。

“滴滴——”兩聲急促的鳴笛讓她無法再逃避和遮掩。

她看向了左手邊的方向,那裏聽着盧文仲的車。

盧文仲一定已經等不及了。

事情到了現在這一步,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殷紅最後嘆息了一聲,将口中的煙吐盡,踩滅了煙蒂,正要轉身回屋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她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從還沒有停穩的出租車裏“飛”了出來。

是龔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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