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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在隗洵總是有意無意挑起她傾訴欲之後,樓玉才發現原來一向沉默寡言的自己,竟也能變得喋喋不休。

“你說今天會不會下雨?”

樓玉坐在窗前,望着碧藍的天空。

她覺得不會,但是看手機天氣app,今日下午兩點晴轉多雲,四點有雨,彼時體感溫度會降到幾度。這場雨會斷斷續續到第二天早上,大概再過兩周要正式入秋了。

清河鎮大概是全國各地入秋最快的一個小鎮,據隗洵說:每年的初雪會在九月末到十月初降臨。

院落裏,隗洵正把着刻刀,在陶瓷面具上微調。

“希望不要。”他說。

其實清河鎮很少下雨,一年到頭來也降不了幾場雨,但每回降雨都存在感極強,陰郁的雨幕,以及閃電雷鳴都會讓他躁動不安。

他靜了靜心神,把注意力都在放在眼前的陶瓷面具上。

這面具是幾天前在八樓做的,花了兩三天才作出一個‘模具’,現在要上色,以及進行細節微調。

樓玉看了看,覺得距離太遠了,看不清,于是坐到了庭院的木平臺上。

“你覺得會不會太重了。”她拖着下巴颏,看他手裏的手工藝,“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會淘一個白色的空白面具。”

“那種太輕了,一壓就壞。”他舉起面具,在天底下晃了晃,悠然自在道:“你覺得他會喜歡我畫的狐貍嗎?”

樓玉側了側腦袋,似乎在思考。

隗洵口中的‘他’是一個日本小孩兒,叫做深田,前幾日被遺棄在清河院門口,衣服裏夾着一封信,通過這封信得知是原生父親有精神疾病,于幾年前離世,單身母親以撫養不起孩子為緣由,特地送來至此。

清河院以往也會接納一些有精神疾病遺傳可能性的孤兒,以及收管吸.毒的人,幫忙戒.毒。但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院長看到被遺棄的小孩兒之後,得知遺棄的人是外國人,在沒有明确身份來路不明的情況下,估計這追究法律責任只會遙遙無期,但案還是要報的,除此之外人也得收。

深田今年九歲,看得出來到這裏的時間不長,用中文表達困難,但是會聽一些語速較慢的簡單句子。現在就住在兒童少年區,由于沒有家長提供資料,也沒法查出确診深田到底是有哪方面的精神病隐患。

隗洵見過他,就在和梁緒一群人進入兒童病房時,聽到有人大聲問他:“小鬼子,你知道你已經被你父母抛棄了嗎?”

當時幾個醫生護士大驚失色,湧進病房,隗洵就站在門外,從人群中看到那家夥,可憐兮兮的靠在牆上。

幾天前,院長問他能不能做個傳統稻荷神狐貍面具。

她決定領養那小孩,想給他一個環境舒适的生活,為此她準備了不少生活用品方面的禮物,但她還想集齊一堆醫院裏醫護人員的心意。

實際上院長和她的丈夫這二十多年來領養了不少孤兒,其中也有三分之一是混血兒和純外國人,但他們的共同點就是被原生父母遺棄在精神病院門口。

老院長夫婦每年儲存下來的積蓄幾乎都花費在這些孩子身上,沒病就該讀書的讀書,該上班的去上班,有病就回來治療。年紀大一些的孩子每月拿到工資也會轉一部分給老院長,偶爾會回來院裏幫忙,照顧行動不便的病人。

在隗洵眼裏,院長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

既然都開口了,那他不可能拒絕。

他以前也做過一個面具,是送給老院長多年前确診出白血病的養女,他從老院長那兒得知養女喜歡看《夏目友人帳》,于是做了一個狐貍面具送她。

可惜她命不久矣,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夏天離開了。

那天他就別着一個狐貍面具,站在梁緒身旁。

狐貍面具後還飄着一根紅絲帶,被墓地山上的清風吹拂着。

他的眼睛由于眼白部分多,天生就是冷感的,冷冷的看着不遠處,實在諷刺,那女生比他要年長幾歲,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如今卻化為一壇骨灰,要長存地下。

人群那一邊,老院長泣不成聲,被愛人擁入懷中。

他亦是從那一刻起,才終于明白人間的确有真情。也是一剎那間,就對繼母的那句‘讓他吃,痛起來都不要管他’,以及父親的狠惡對待而釋然。

醫院裏總是流傳弑父的傳聞,其實半真半假。

真是他的确有過這個念頭,也的确去實行了。

假是……沒成功。

就在他趁着入夜時分來到地下車庫,想要做點小手腳的時候,發現有個人比他要先捷足先登。

到第二天,醫院打電話到家裏轉告家屬,說是患者遭遇一場車禍,目前正在急救,患者大失血,請問有沒有Rh陰性血型家屬?醫院血庫目前正缺這種血型。

隗洵一聽就知道要完,大概是天要滅隗白山。他和母親都是O型,白嬌嬌與她帶來的女兒是AB型。

不過隗白山還是僥幸活下來了,成為一個植物人,終年躺在床上。

警察後來檢查到車子出了問題,懷疑是有人動了手腳,于是展開調查。最後查到了地下車庫的監控,發現有兩個人在淩晨進入了車庫。

實際上兩人都有意避開了所有監控,但他們大概都沒想到,牆角下方也有一個小紅燈在開着……

最後,白嬌嬌以殺人未遂被判二十年。

而他雖然沒動手,但目睹犯罪卻沒有阻止也算是幫兇,于是被梁緒弄到了清河院。

實際上隗洵對這裏不陌生,他第一次被白嬌嬌和隗白山弄進來的時候,梁緒還不在。

“會喜歡的。”清風裏,送來她如寒冰嗓的聲線。

隗洵掀起眼睑,看了看她。

“你每次做的東西都特好看。”樓玉坐在木平臺這方,兩手撐在身後,說:“顏料色彩對比特別鮮明,看了會讓人無來頭開心。”

他低下頭,‘嗤’的笑了聲,拿起刷子和丙烯顏料,給面具上色。

雖然聽上去像是在自嘲,但這麽笑是他的習慣了,只是一個正常的反應,沒有更深層次的意思。

如果有的話……

那就肯定是掩飾害羞的情緒。

她家男朋友總是這樣,就算再羞澀,那也只會露出酷酷的表情。

樓玉站起身,在院落轉了兩圈,最後在他跟前蹲下。

他背部挺得很直,脖頸是微微彎着的,低頭專心致志的塗色。

丙烯顏料味并不好聞,但狐貍的模樣漸漸立起來了,一雙鳳眼,眼裏是豎瞳,紅色的耳朵,以及雙眼中間是一個符文般的問號。

這是前幾日就打好的草圖。

等顏料幹得一段時間,到第二天,他才慢吞吞的來補細節。

昨天果然下雨了,但雨勢不大,淅淅瀝瀝的小雨輕敲着窗,一直斷斷續續到第二天清晨就停止了它的表演。

這回并沒有引起之前的轟動,約莫是這場雨下的太溫柔了。

面具其實不用怎麽補,确定顏料幹了不會掉色,他拿了狐貍面具擋臉上,稍微側了側,露出半只眼睛,“好看嗎?”

“問誰啊?”她樂了,心想他真好看,“你還是你呀?”

每當她心情好,眼裏帶着點興味的時候,隗洵就知道她要把話劇演員的臺詞基本功搬上場了。果不其然這一句話說的又冷又使人想入非非。

一般這種情況下,都會以親吻到氣息紊亂而謝幕。

大概是戀人在熱戀時都恨不得跟連體嬰似地吧,總之他們一天接八百遍吻,見到就吻,說說話要吻,一對上眼兒還吻,轉個身都能吻上,也沒人覺得這麽做不對。

當然也有可能只有他倆覺得沒什麽不對。

但隗洵還是挺喜歡接吻的,因為每次接吻,他都能感覺血液在快速循環,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在分泌。這些都是直接的生理反應,證明他是因此而興奮,開心。

這種腦內遞質也能平緩抑郁病人的情緒,所以隗洵逮着機會就吻,被動承受的另一方可能感到愉悅,并沒有抗拒這種運動。

工具退還到護士站後,面具也一并轉交給院長了,還未回到活動室,迎面便碰上郝醫師。

廠公自寵物醫院回來後,單方面和郝醫師絕交了,整日黑着一張臉,躲箱子裏自閉,可憐兮兮的。

郝醫師無法,只能帶到醫院來,給倆人一貓留下獨處空間,然後去上班了。

他坐在窗前,翹着二郎腿與桌面上的貓對視,由衷道一句:“真慘。”

樓玉哭笑不得,“說什麽呢。”

隗洵撇過臉。

樓玉趴在桌面上,用手去觸摸藍貓的背部,給它按摩。

“它叫什麽?”這是第二回見面了,她還不知道藍貓的名字。

“咪咪。”他說。

樓玉有那麽一瞬間的怔楞,随後微微扯了扯嘴角,別開視線,嘗試去叫它,“咪咪?”

這種感覺很不好,她很少說疊詞,因為太像是在賣萌了。

咪咪像是沒聽到,背着她一直在玩絨毯子。

樓玉耐着心思叫了幾聲,仍然不見咪咪回應,不解的去看隗洵。

隗洵拉起領子,“它還不知道自己叫咪咪。”領子下,是被遮住的微微勾起的嘴角。

樓玉發現近日來的情緒大多都是哭笑不得的,她一颦一笑的:“捉弄我好玩嗎?”

隗洵看着她,不置可否。

“它到底叫什麽名字?”她撫摸着貓後頸,又問一遍:“嗯?你叫什麽名字啊?”

“它叫啾啾。”隗洵靠過來,也趴在桌面上。

“它知道嗎?”樓玉給他手背彈了個栗子。

隗洵看着藍貓,在它嘴巴伸出手,“啾啾?”

藍貓看着他。

樓玉:“你叫狗啊?”

隗洵看了她一眼,随後在貓面前晃了晃手指,“舔嗎?”

藍貓二話不說伸出粉嫩的舌頭,在他食指舔了舔。

“真舔啊。”樓玉睜大了眼。

行走的貓薄荷是鬧着玩的嗎?

“好了好了。”隗洵拉開手指,在它背後揩了揩,“都是口水和倒刺。”

隗洵把貓舔出來的口水還給它,餘光瞄到女人瞧着自己,慢慢湊上去,“那你舔嗎?我保證不擦掉。”

樓玉忽然間想玩點戀人之間的小情趣,也就故意不順着他的意,拍掉他的手。

“髒。”

“是嗎?”他漫條斯理應着。

她的手倏地被反握,那只大手将她四指都拿捏在手裏,用的巧勁兒,即不讓她受傷,卻也掙脫不開。

樓玉試着拔.出,沒兩秒鐘就放棄了,皮笑肉不笑般瞅他。

他為之動容,動作不緊不慢的伸出舌尖,在膚白凝脂般的手背上,輕舔了舔。

濕熱溫軟的觸感使她反射性躲了躲。

他還保持着那姿勢,眼珠子卻跑到了三白眼上方,這麽近距離打量,他眼白部分真的超多,眼眸與眼白部分黑白分明的,當他平靜注視你的時候,你會感覺世間都是靜的,時間都停止了。

平靜,卻蠱惑人心。

手背上的水漬早已風幹,她咽咽口沫,脖子根都繃緊了。

那麽問題來了。

“親嗎?”他問。

“……親。”

原來的作話審核不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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