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典禮

典禮

黎聽懸很少會不着家,除非是真的有什麽緊要的事需要他即時處理。

風懸新分出的娛樂分部正式更名為宣藝互娛,經過将近半年的篩選和配合,已經形成了一支較為完備的專業隊伍,以及一群根據特長項專門訓練出來的一批優質苗子。

耗費無數物力,提供一整棟大樓用作這些年輕人們日常生活培訓的地方,時經半年,優勝劣汰,最終留下六十一個人。

六十一個人當中,有男有女,最小的十多歲,最大的三十出頭,一律整裝待發,無畏前行。

宣藝互娛做的并不是時下最為炙手可熱的男團女團,而是多元化的藝人集錦。

這裏面囊括了唱歌,舞蹈,演戲,主持,諧星等各項才能藝人,只要有意願和毅力,公司完全可以提供給每個人向全能型藝人發展的機會。

風懸的中高層早就從一條條方案舉措裏看出來,黎聽懸正在将這個新版塊不斷擴張延伸,野心勃勃地想要培養出一批在十年乃至二十年後仍然在圈內屹立不倒的中堅力量。

雖然一開始,他們這位大老板根本沒怎麽重視這個編外項目來着。

後來随着投入的資金和精力越來越多,誰都看出來,這是風懸今年最大的轉型和躍進了。

娛樂分部的首檔節目開拍時間正一天天臨近,但藝人們的艱苦路程早就行進了好長一段。有的人甚至幾個月沒回過家,在一次次激烈角逐中,心理即将崩塌。

情緒具有傳染的能力,有了第一個人的奔潰,就有第二個。

經過多方考量,也是為了安撫這些浮躁選手的心情,這才有了由黎聽懸召開的第一次集體會議。

對于這位傳說級別中的大老板,選手中絕大多數都沒見過,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得罪不得。

于是陸續進入會議室中,所有人看到首位坐着的男人後,都不由地屏息凝神起來。

先前哭哭啼啼指責工作人員虐待他們的幾個男女,也不敢再發聲了。

周遭靜得掉根針都能被聽見。

黎聽懸手裏拿了一支筆,加一塊紙板,紙板從空白劃分成三格,一開始就由秘書發了下去,想離開的,想留下的,以及還不确定的人,都可以在紙板上劃正字。

紙板在底下一一傳遞,這個過程很長,一些人根本不知道怎麽下筆。

等宣藝互娛的經理負責人接連發表了幾個公式化的講話後,正要收紙板,黎聽懸卻擡起眸,開始做自我介紹:

“我是黎聽懸,自創建風懸以來,如果你們稍微了解這個名字,應該知道,它涵蓋的元素一向包涵金融和科技相關,哪怕是品牌宣傳方面,也少有涉及到娛樂圈。宣藝的誕生,其實只是一次十分偶然的事件。也因此,成功與不成功,都在我的接受範圍內。”

底下坐着的人裏,有素人,也有藝校生,出道後火了和沒火的,都有。一開始他們有兩倍的人數,走在樓道裏都浩浩蕩蕩。

雖然諸多埋怨,但也清楚,公司究竟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把他們聚在一起培養,然後以嚴苛的标準層層篩選。跟不上節奏的可以離開,力争上游、有本事的才可以留下。

風懸的財力無法預計,從嶄新的大樓和有條不紊的人員規劃可見一斑。節目還未開始,訓練雖然苦得像黃蓮,但生活上的需求卻是随要随得的。哪怕淘汰,也能簽署一張單子,以後作為進入圈子的敲門磚。

瞎子都看得明白,最終留得下來的人,到底會在将來獲得多大的助力。

對他們而言,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機遇。只是沒想到,大老板一開口,就是說自己其實并沒有那麽在乎最後的結果。

所以,他們不禁有些恍惚地想,自己費勁心思努力拔尖,流盡汗水和淚水……一切的背後,只是有錢人随便整的一出……

“覺得我不夠重視你們?覺得不公平?心裏不舒服?”

看透了這些人似的,黎聽懸慢條斯理道:“我想,以你們現在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成就,我并沒有必要做出任何重視的舉動。選拔的機制是死的,不管你之前是默默無聞,還是星光璀璨,機會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至于這些話,我也知道不好聽。只是你們耽誤了我下班回家,用原本的休息時間來做一些無聊的瑣事,我實在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

一個小男生在底下叽叽咕咕:“我們也很辛苦,都得不到一點尊重的麽……”

黎聽懸捕捉到他的聲音,目光卻一個沒給他,“記住你們的目的,想紅,想掙錢,想把夢想實現……如果這都要我提醒,我想,宣藝确實不适合你們。與其在這邊浪費青春,不如早些回去,選另一條适合的道路。”

男人的聲音讓某些人一下子醒悟過來。如果連初衷都忘記,他們也別想踏進這個圈子了,除非有絕佳的運氣,否則不會有冒出頭的機會。

黎聽懸也就說了這幾句而已,後面就又換成了別人,接着宣布一些後續安排,表明選手們如果實在壓力大,大樓裏的心理咨詢師随時可以為他們提供幫助。

紙板最後收上來的時候幾乎被塗得亂七八糟,畫過的正字有很多塗掉的痕跡,三個部分泾渭分明,但不難看出,想留下來的人占大多數,猶豫的人也有,而想立即走的,則沒有。

黎聽懸在這方面雷厲風行,對于猶豫的那些人,做的是勸退處理,離開前,另有一份合約可以給他們一些利益上的補償。

他開會時沒有注意手機,看到謝霁翡的消息時已經很晚。

距離消息發送,過了有半小時時間。

一字一字地看過去,微笑不自控地在嘴邊漾開,黎聽懸整個人的狀态都從剛剛會上的森嚴威儀變得溫和可近起來。

走路原本就帶風,現在快變成旋風了。

像個戀愛中的大傻子。

吳峰在後面跟得很辛苦,吐槽式地想。

他也算半個知情人了,有一次去黎聽懸家中送材料,正好看見偶像,差點以為眼花了,直到謝霁翡接過他的東西,還順道送了簽名,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家老板和自家偶像,竟然同居了!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因着這層聯系,吳峰是能稍稍顧問一下兩人的生活瑣事的,“老板,是謝霁翡謝先生嗎?”

黎聽懸也覺得吳峰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幾乎是和藹地對他道:“我和他是正式情侶,以後,不要稱呼得這麽生疏。”

吳峰心想我也很樂意說這是我們家霁翡弟弟的啊,但這已經是老板的人了,只能稱呼得規矩點。

“那……是老板娘?”

黎聽懸心情好得不得了,露齒一笑,腳步微頓,然後繼續往電梯處大步流星地走去,沉吟低語:“嗯,早晚能娶回家。”

他不知青年此時有沒有睡着,所以就不打電話過去打擾了。那幾個字翻出來看了好幾遍,不斷确認,沒錯,這是謝霁翡對自己說的話。

他說……要跟自己做真情侶。

時隔數月,以一種告白的形式,回應了他當初的那場告白。

像一場期盼已久、終于實現的美夢。

原先,他總以為自己抓不住這個人的心呢。

所以,現在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

不管是什麽……他都高興。

高興得,想立馬飛回去,在青年的臉頰上印下一吻。

謝霁翡迷迷糊糊在地毯上睡着,驚醒時,自己正被黎聽懸抱在臂彎裏。

他一睜眼就對上那雙溫潤柔情的眼,“黎聽懸……”

被喊了大名也無所謂,黎聽懸一笑:“在呢,我回來了。怎麽沒到床上睡,在地上會着涼。”

謝霁翡嘴一癟,“不回我消息……”

“沒有不回,怕你被吵到。”

“哦。”謝霁翡被轉移回主卧的大床上,攤平身體,揉揉眼睛,看向男人,“那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床墊下凹,黎聽懸坐在一側,“有。”

“什麽?”

“別扭的小屁孩兒。”

謝霁翡一瞪眼,“你說誰?”

黎聽懸湊近過來,把額頭挨上他的,低低道:“我總不能說,差點以為一輩子得不到你的回應吧。”

“哪有可能……”謝霁翡微微別過臉,“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本來就很好,我很喜歡……”

漂亮青年眼神閃躲,耳尖有淡淡的紅色。

黎聽懸沒讓他轉頭,而是輕輕扣住他的後腦勺,深深吻了過去。

“謝謝你的喜歡,我也……一直為你着迷。”

謝荀衛以有一批東西想親自交給謝霁翡為由,提出想要見面。

那是謝霁翡母親的一部分遺物。

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而是一些手工制品。留存在謝荀衛名下的一棟小房子裏,謝霁翡以前想去整理,一直沒有機會。

于是,他同意了這次約見。

父子二人在一家幽靜的咖啡廳內對坐,形成一種非常古怪的對襯。

謝霁翡今日的衣着十分考究光鮮,頭發也是精心侍弄過的,在面前的咖啡杯裏放置三顆糖塊,輕輕攪動,優雅從容。

反觀謝荀衛,陰沉,挫敗,衰老,背脊都比往常彎下了許多。

他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內,顯然花費了許多工夫,想要挽回謝氏的衰敗,但都沒有成功。

就在日前,謝荀衛手中所持有的一切股份,都已經被低廉地變賣出去了。

而他的合法妻子——翁谷晴,也不知道是用的什麽法子,竟是指控謝荀衛作為丈夫和父親,經常在家虐打她和兩個雙胞胎,最終在拉鋸戰中保有了一部分的財産。

“沒有離婚?”語氣平常得像是問天氣,望着血緣親父,謝霁翡的态度淡淡。

不過他的疑問卻是很真誠的,“她做得這麽過分,您沒想過離婚?”

謝荀衛把茶杯猛然摔在桌上,擡頭,面目猙然:“休想!這個臭婊子,騙了我的錢,又和外人勾結,她休想和我離婚!休想擺脫我!”

怒氣沖沖的中年男子揮舞着拳頭,脖子和額頭的青筋鼓起,分外猙獰。

“我不會離婚的,否則,才是遂了她的意!”

或許是有所顧忌,那拳頭始終沒有挨近謝霁翡分毫。

“所以,您真打她們了?”謝霁翡訝然挑眉。

謝荀衛吊着眼,目露兇狠,“我早就懷疑,這樣心狠的女人,她生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種。”

謝綿綿和謝藍果在某些角度确實長得更像翁谷晴一些,兒女長相随父母其中一方,其實很平常。而謝荀衛年輕時也算俊雅,只不過随着後來年紀越大,體貌方面變化越大。

就因為一點無根無據的懷疑,一言不合,施以暴力。

倒像是謝荀衛會幹出的事兒,也正好給了別人拿捏的把柄。

“那……查出什麽了嗎?”謝霁翡很好奇。

謝荀衛當然聽出了大兒子事不關己的态度,心裏再不舒服,也默默忍了。随即将怒火轉移到更加令他怒恨的地方。

“臭娘們兒不讓我驗,只會嚷着我損壞她們的人身權益,還想從我這邊多騙錢,這些惡心的吸血蟲……”

謝霁翡靜靜聽了一會兒,看他來回幾乎沒重樣地謾罵,就沒興趣再多聽了,“您把東西給我吧,賬我已經結好了。”

他伸手要去拿桌上的方形紙盒,紙盒的另一角,卻是被大力按住。

“謝霁翡……你是真的沒有心肝啊?”

謝荀衛眼珠中有很重的血絲,此時怒目圓睜地瞪着他的兒子,“這些天我跟你求助了多少回,你都視若無睹,就這樣眼睜睜看着我家破人亡,逆子,你是不是很高興?很快活?”

謝霁翡默了一瞬,收回手,站直身體,“算不上高興快活,你怎麽樣,都與我無關。”

“哈哈哈……”謝荀衛有些癫地笑了起來,“與你無關……那什麽與你有關!?”

他忽地一擡手,把紙盒揮得翻倒在地,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撒了滿地,像泥人陶塑品之類,直接碎裂。

謝霁翡清楚地記得,其中有一件,他小時候非常喜歡,視若珍寶了好幾年。

他就注視着那一地狼藉,一時沒有動。

謝荀衛一朝破落,面子裏子都不要了,時而癫狂大笑,時而手舞足蹈,嘴裏說些瘋話,叽裏咕嚕,吵得人頭很痛。

直到,有一個高大的人影,從暗處走到有光亮的地方來,慢慢靠近,蹲在那只翻倒的盒子邊。

他小心翼翼的,将一堆零碎物件用柔軟的手帕包起來,一塊不落地放回盒子,捧起來,走到謝霁翡的身後。

這人身上仿佛有魔力一樣,一被靠近,就會渾身暖暖的。

也因為這個人的出現,謝荀衛不再發瘋了,他的語調變得谄媚而讨好:“黎總,您也在啊,您和犬子……”

他也是慢慢打聽到,這兩人哪裏是掰了,分明蜜裏調油,好得很。而作為風懸的老丈人,黎聽懸怎麽會不助自己東山再起。

至于那個口無遮攔的逆子,自己總有辦法再拿捏他。

“如果你說的是我的戀人。”黎聽懸連正眼都沒有給謝荀衛,且人狠話不多,“那他和我一樣,我們在這世上都沒有親人了,唯有彼此相依。”

這句話的意思,大致就是把謝荀衛當成死人了。

論平常,黎聽懸不會這樣無禮刻薄地說話。

但是他與青年感同身受,現在,他很生氣,而且,忍不住。

結果就是被瘋子一樣的謝荀衛潑了一身咖啡。

大部分在他身上,小部分,染到了謝霁翡的袖子上。

當即就有店內保安過來制服謝荀衛了,一個個身穿黑衣、膀粗腰圓的大漢,剛一出現就把謝荀衛吓着了,他畏縮着,還以為自己要被處理。

而兩人真正要處理的卻不是他,而是那袖子上的污漬。

“這可擦不掉。”謝霁翡微微苦笑。

黎聽懸把手裏的盒子妥帖地交到鄭平鴻手裏,讓他送回他家,又看了看表上的時間,忙拉着青年回車上,“附近有一家店,風格和你這身還算比較像。”

謝霁翡順從地坐進車中,靜了數秒,一笑:“千算萬算,唯獨沒防備他有這一出。我魯莽了,今天不該出來見他。”他望向窗外,稍有猶豫,“其實如果我今天不去……”

“不行,你要去。”由吳峰開車,黎聽懸迅速在手機劃了幾下,聯系到了總店負責人,幾乎是謝霁翡剛到,就有好幾排尺碼合适的高定禮服等着他挑了。

面對男人的強勢,謝霁翡沒有多犟幾下的意思。

吳峰在邊上試着出主意,“也不定要多亮眼獨特的,哪怕是基礎款,既不會出錯,老板娘穿着也很好看。”

黎聽懸亦是随便他挑,甚至詢問:“多拿幾件到車裏?”

謝霁翡哭笑不得地擺手,指定了一件,“現在就換,我沒有選擇困難症。”

他是天生的衣架子,只要款式正常,穿什麽都像頂級高定。

從試衣間出來,擡眼一掃,男人亦是把髒污的換去,挑的,正是和他同款不同色的。

想把白色西裝穿得好看,尤其需要很好的身材。

黎聽懸寬肩窄腰,顏正腿長,不像商務人士,更像流量明星。

“好像選錯行了啊。”

開着這樣的玩笑,謝霁翡被黎聽懸輕輕帶了一下,從豪車內走出,一腳踏在了紅毯上。

今天,是三大獎項之一——華源獎的頒獎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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