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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雪白梨花樹下，青灰石桌旁，兩盞清茶，兩本經書，兩人對坐。

楚沐玥看着恩公右手執書的架勢，忍不住道：“恩公，您是不滿足做長輩，所以兼任先生了嗎？”

端景帝瞥了她一眼：“正因為是長輩，所以要行教導之責。”

“行。”楚沐玥點點頭，不再反駁。

端景帝翻開第一頁，眼眸低垂看着書冊，緩緩念道：“如是我聞……”

聲音清潤低沉，平緩無波，初時聽來很是悅耳，可楚沐玥心裏琢磨着恩公是看不慣她哪裏，自然沒有閑心靜聽。

端景帝念完一段，那雙形狀優美的鳳目平靜望來，正好将楚沐玥神思不屬的摸樣看個正着。

被抓包了，楚沐玥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和恩公對視。

端景帝神情淡淡，看不出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念到哪了？”

楚沐玥仔細回想了下，試探答道：“若菩薩有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端景帝颔首，楚沐玥松了口氣，還好她整本《金剛經》都會背了。

端景帝：“為何走神？”

原來還是沒蒙混過去，楚沐玥低下頭來，輕聲道：“抱歉。”

明明是一副知錯就改的好學生摸樣，端景帝卻仍是感受到了那乖巧表象下的倔強，他再次道：“原因。”

楚沐玥沉默片刻，擡頭瞄着恩公的神情，見他不像生氣的摸樣，氣焰回來了些：“本來我是不打算說的，這可是恩公您非要問的。”說完，又瞄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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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景帝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點點頭。

見他這般好脾氣，楚沐玥心中大定，暢意直言：“我只是在想恩公為何突然要教導我？可是有哪裏不滿？”

說完，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端景帝，還有些委屈，她明明在恩公面前很乖啊。

端景帝登基多年，向來是臣子小心揣摩他的意思，甚少被人直接了當地問到面上，尤其在明知他有不滿時，竟然還理直氣壯地诘問，這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他怔了下，看着小姑娘癟着嘴一臉委屈的摸樣，都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端景帝扶額：“我是不是太縱容你了？”

尤記得初見時，小姑娘還有些怕他，如今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對都敢和他叫嚣了。

楚沐玥瞪大眼，更委屈了：“明明是您非讓我說的，怎麽現在還生氣了？”

端景帝不善言辭，在口頭上自然是争辯不過楚沐玥的，他也不和小姑娘在這點糾纏，只問道：“你當真不知？”

楚沐玥眼神閃了閃，她又不是傻的，恩公教的是佛經，再聯想上次在龍覺寺裏恩公撞見自己和人起紛争時那不贊同的摸樣，她心裏也猜測出了三分。

可正是因為猜到了，她才覺得委屈啊。

楚沐玥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問出了心中的糾結：“所以恩公也像勇勤伯府一樣嫌棄我性子差嗎？”

端景帝心中驀地一疼，嗓音微啞：“他們就是為這把你獨自丢寺裏？”

“我不在乎他們，只是……”楚沐玥頓了下，俏臉緊繃，眼神忐忑卻執着：“恩公也是如此想的嗎？”

看着小姑娘故作堅強的模樣，端景帝頭次生出無措後悔的情緒來：“我怎麽會嫌棄你？”

楚沐玥眸光微亮，翻起了舊賬：“可恩公上次還說我魔怔了呢，明明是別人嘴臭在先我才反擊的。”

端景帝被她歪纏得沒法，只好退讓一步：“是我說得不對，可你處事确有不當，我若視而不見才是害了你。”

楚沐玥很快抓住重點，目光灼灼：“所以恩公是擔心我？”

端景帝臉上閃過幾分不自在：“是。”

楚沐玥莞爾，心中梗着的那股氣瞬間消散了。

是她太過敏感了，恩公可沒有像勇勤伯府那般将她丢在龍覺寺裏不管，而是親力親為教導她，不是嫌棄而是出于關心，否則何必費這個功夫？

反思過後，楚沐玥很是誠懇道：“恩公，是我想茬了，您別和我計較，我也很樂意您教導我，咱們繼續吧。”

端景帝颔首，心頭微松：“好，你跟讀一遍吧。”

楚沐玥知道夫子給孩童啓蒙就是如此，可她都這般大了，怎好和那些垂髫小童一樣？

但她話都說出口了，恩公就算脾氣再好，她若是一再不配合也會生氣吧。

算了，反正這裏也沒外人，就當哄恩公高興了。

楚沐玥到底張開口，跟着念了一遍。

端景帝點點頭，薄唇微勾，接着念下一段。

楚沐玥硬着頭皮地捧着書跟讀。

眼看着恩公當夫子好似上瘾了一般，似要一口氣将經文念完的架勢，楚沐玥連忙端起茶盞遞到恩公面前，勸道：“恩公教了這麽會兒，肯定口渴了，快喝一口歇歇氣，別把自己累着了。”

端景帝看了她一眼，楚沐玥神情越發真誠，端景帝放下書，從她手中接過茶杯，颔首道：“那就休息片刻再繼續。”

楚沐玥無可奈何地點點頭，罷了，恩公到底是一番好意。

稍作歇息後，端景帝又開始念經，楚沐玥跟讀。

靜谧午後，鳥兒飛到樹梢好奇打量，呼朋喚友，朗朗讀書聲萦繞。

終于念完最後一頁，楚沐玥松了口氣，只覺口幹舌燥，端起茶來喝了一大口。

端景帝放下書，盯着她看：“感覺如何？”

看着恩公眼中的光亮，楚沐玥不忍心說實話，只滿口道：“嗯，挺好的。”

端景帝端詳了片刻，低聲道：“小騙子。”

楚沐玥拒不承認：“我這是善意的謊言，不忍心讓您失望。”

端景帝大抵是被她怼習慣了，也未生氣，只道：“但說無妨，我想聽實話。”

楚沐玥點點頭：“好吧，這可是您自己說的啊。”

端景帝嗓音低沉：“嗯。”

楚沐玥看了他一眼，說道：“經書對我來說效用不大，您沒來之前我就在抄寫，可越寫越心煩。”

言外之意，不是你教的不好，是念經對我來說沒用。

楚沐玥向來說話沒有顧忌，此時難得體貼一番。

端景帝看她不像是說假話的樣子，搖了搖頭：“是我教得不好。”

雖然恩公将錯處都攬過去了，可楚沐玥也明白問題所在，常人念經禮佛內心都會平靜下來，母親喜歡念佛大抵也是有此原因，唯獨她是個異類，越是沉浸越是心浮氣躁，她果然戾氣深重。

楚沐玥垂眸，輕聲道：“也許我是個不好教化的環學生，恩公還是不要白費心力了。”

雖然有幾分故意的成分，但心中的忐忑不是假的，她有些害怕恩公會太過失望從而放棄她。

端景帝柔和了語氣，只堅定地告訴她：“不要介懷，我也是第一次教人，此法不通便嘗試其他，總有一種起效。”

楚沐玥訝然望向他，見恩公臉上神情确實沒有一絲一毫不滿，墨眸平靜如海，包容又博大。

楚沐玥不由彎了唇角，輕輕點頭：“那恩公可不要嫌我愚笨啊。”

端景帝正色：“不會嫌棄你的。”

楚沐玥輕笑出聲，不知是随意一句玩笑話就套到承諾高興，還是被他太過正經的神情逗笑了，泛粉的眼眸彎成月牙兒，流轉着狡黠的光：“好，我記下了，恩公可要說到做到。”

端景帝失笑：“你倒是滑頭。”卻也不見懊悔。

楚沐玥揚了揚眉，小模樣有些得意，心裏愉悅又安寧。

一陣風來，拂過頰邊青絲，滿樹梨花含笑招搖。

氣氛正和諧，畫面中陡然插來一人。

端景帝注意到在不遠處徘徊，頻頻往這邊看的谷盛，谷盛見端景帝注意到自己了，湊過去小聲提醒道：“大人，時辰不早了。”

端景帝颔首，眸裏劃過幾縷笑意，對着眼巴巴看着他的楚沐玥道：“會在這留幾日？”

楚沐玥本來心裏還有些不舍，聞言高興了：“少則七八天，多則十幾天吧。”

端景帝溫聲道：“我處理些事情，幾日後再來教你。”

楚沐玥口是心非道：“恩公好像挺忙的，這會不會太勞煩了？”

看着嘴上說得大方，眼睛卻一直瞅着他的小姑娘，端景帝薄唇微勾：“你認真學便好。”

楚沐玥鄭重點頭，一臉乖巧的摸樣：“放心吧。”

她會好好配合的。

端景帝對她點點頭：“早些回去吧。”。

楚沐玥起身告辭，心滿意足帶着小滿春桃離去。

端景帝看着小姑娘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拐角這才收回目光，打道回宮。

夜半，玉盤高懸。

偌大皇宮宛如沉睡的巨獸，唯獨紫宸殿燈火通明。

端景帝埋首處理成堆的政務，眼神犀利依舊，不見半絲困意。

站在柱旁的谷盛咽下到喉嚨口的哈切，往上望一眼，見桌上茶杯已空，便輕手輕腳收拾下去。

報更聲傳來，端景帝這才擡起頭看了眼日晷，已是三更天了。

谷盛忙勸道：“陛下，您接連忙了幾日，可要注意龍體啊，要不今兒就安置了？”

端景帝看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去側殿洗漱安歇。

次日朝後，端景帝和幾位重臣商量完國事，又特意叫來了安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