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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林子裏蟬聲似乎又細碎地響了幾聲。

一個黑影飛過了陸沖的手。他手裏的匕首落了下去,掉在溫泉裏濺起幾片小小的水花。水花一層層地散開,十分優美而緩慢。

陸沖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一雙眼珠飛快地轉動。像在發夢時的情景。

而在他的肩膀上,一只像是樹懶,又像是狗的黑物蹲坐着。

這只動物像是在那兒見過?

顧言一陣恍惚。向劉阮那邊看去,吓了一跳,澄碧的水面平靜而空無一人。

一扭頭看向天邊,遠處像是發了山火,映得半邊天火紅一片。

再一回頭,天低得接着地面,地平線平而深,他一時不知道自已身在何處。

他一腳踩在水面上,水面上蕩漾一圈圈的水紋。

他像是能禦水而行。

走了幾步,就聽到有人在大聲說着什麽,似乎在叫着名字。

不遠處,水邊一棵粗大的老樹下,有個人站有那裏。

老樹枝繁葉茂,盤根錯節,不知什麽品種。根的一半紮在水裏,一半在岸上,十分粗大偉岸。

而樹下那人的身影卻有些瘦弱。他沖着他發出兩個短促的音節。

他遲疑了片刻,雖然這裏險象環生,到處都是危險,他還是向那人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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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臉擔憂。“顧言!”

他在想:這人是誰,他叫的人又是誰。

那人幾步沖到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那人的手涼絲絲的,不太柔軟,但被他拉着,他卻有種異樣柔和而幸福的感覺。

那人看到他後,似乎松了一口氣,“我們現在遇到了一點麻煩。剛才,大明星要給你一刀時,貘把大明星與大導演一起帶起了它的夢境。但導演在進入夢裏的時候,也試圖把我們一起拉入了他的境界。”

他看着那人。

那人黑灰的眼睛,密密的睫毛,淡淡的唇色......

他好喜歡。

“所以,我們現在落入了一個由夢與境界的邊緣,一個犄角空間。”那人說,“不過也不用太擔心。”

那人輕輕一笑,“貘一直是以吞食我的夢境為食,只要能找到我的夢境,我們可以從裏面出來了。”

他看着他的笑容,他模糊的眼神,問道:“你是誰?”

那人不分明的眼睛驀得一張,眼裏像是落了一滴湖水,有些心驚的蕩漾。

那人的眉頭有些糾結。看了他一會兒,才問。“你不記得我是誰了?”

他不說話。

“那你知道自己是誰嗎?”那人問。

他确實這不太清楚自己是誰。不過,剛才這人叫他,顧言?

“我是,顧言。”他順着他的意思說。

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只想讨他的歡心。

那人果然松了一口氣,“還行,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他微微一笑。

“我是陶丘。你的朋友。”那人簡單地說。

“我們在這裏迷路了?”他猜測。這裏無涯的時光中,這是他遇到的少有的高智慧的物種。

這個叫陶丘的點點頭。“算是吧。”

“你剛才說你的夢境?”

“嗯,我在身體裏養了一只叫貘的動物。這只動物以夢為食。現在,只有看看能不能找到以前我的夢境,然後從裏面出來。”

“嗯。”他微微一笑,點點頭。

其實心裏在想,如果一直找不到,就這樣,把他留在這裏,也挺不錯。

兩人沿着湖岸走。岸邊是細膩的白沙。湖水藍而靜,遠到沒有邊境。兩人走了一會兒,像是沒有盡頭。

陶丘回頭去看那株老樹,依然在身後不遠的地方。一輪蒼白的太陽,半挂在湖面上,發着同樣蒼白的光芒。

這無邊無涯裏,沒有任何建築、物種,像是世界的盡頭。陶丘也有種不辯東西的感覺。

他嘆了一口氣,這種空間中,他居然還有累與餓的感覺。他停了下來,去看顧言。

顧言顯得過份安靜,只是一直凝視地看着他。

他也從沒來過這種境界,顧言這種短暫的失憶,他也有些束手無策。

不過,如果從這裏出去的話,一切都該恢複正常了吧。

這樣一想,他加緊了步伐。

陶丘走得有些急,微微的開始喘息,臉上有些泛紅,這讓他心裏有些蕩漾。“累了嗎,你歇會兒。”他說。

陶丘點點頭。他估摸兩人已走了近兩個小時。

陶丘在沙灘上坐了下來,他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說說你的夢。”他對陶丘說。既然要靠夢境他才能找到回去的方向,不如先問問他的夢境。他其實想多打聽一下他的事。

但陶丘只是搖搖頭。他所有的夢境都被貘吃掉,他并不記得自己的夢境。

“為什麽,要讓貘吃掉你的夢?”他問。事實上,他一開始就覺得奇怪。

陶丘看了他一眼,“大約是亂七八糟的夢,影響睡眠。”

兩人接着又走了一會兒,但依然是連續不盡的湖水與沙岸,一回頭,那株老樹依然在他們身後不足十來米的地方。他們像是一直走不出這個地方。

最終,陶丘停了下來。

“陶丘。”他忽然叫着他的名字。

陶丘心裏莫名的一跳。顧言柔和地看着他。

“如果現在你作夢的話,貘還能把它吃掉嗎?”他問。

陶丘心裏一動,以前的夢根本無源可尋,但如果現在自己在這個地方做夢,而又被貘吃掉的話,自己可以順着貘的夢境回到現實世界。所以,與其不停地尋找,不如在這裏睡上一覺。

自己怎麽沒想到。雖然顧言的記憶有些問題,但智商還沒有下線。

陶丘在心裏誇了他一通,然後坐了下來。

“餓嗎?”他問。

陶丘瞅着他。“這裏的感受都是虛假的,你忍忍就過去了。”

“你餓嗎?”他又問。

陶丘只好點點頭。在溫泉池邊蹲了那麽長時間,現在又在這空間走了幾個小時,事實上,他又累又餓,還很困。

顧言忽然慢慢地向湖水裏走去。陶丘還沒來得及阻止他,他縱然一躍,如同一條魚,在湖面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落入了水中。

陶丘站了起來。安靜的湖面泛着一圈圈的水紋。

這個空間與空間之間的狹窄縫隙裏,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裏面的一切除了從書裏習得,實踐其實都很陌生。

雖然他們只會困在這裏,不會死去,但五感一應俱全。如果出不去,漫長的時間中,他們将要忍耐無盡的寒冷、饑餓以及絕望。

一條魚從湖水裏被抛了出來。陶丘伸手一接,落在了他的手裏,還在他手裏蹦來跳去。他忙用手抓緊了。看了一眼,品種不明。

又一條魚被抛了出來。他的手已握不住,魚落在地上,跳個不停。

接着被顧言扔上了來的便是一些七七八八的東西,一截截濕沉沉的木柴。約摸被他扔上來十來根。

顧言終于從湖裏游了出來,上岸。他全身都在淌着水。陶丘注意到他穿了件黑色的袍子。

他把衣服脫了下來,扔在地上。

陶丘又去看那些魚與木柴。

這是要生火用的嗎?他有些後悔,沒有帶燃火的工具。而只穿了條濕內褲的顧言,身上也不像是有火機的樣子。

但顧言把木柴一根根地堆放在一起,疊成了一個堆。

他在陶丘身邊坐了下來。

“一會兒就會燃着的。”他說。

陶丘有些驚訝地望了他一眼。奇怪于他說話的內容,也奇怪于他斷然的語氣。

“這種木料的燃點極低,只有放在極寒的湖底裏才不會燃燒。遇到空氣,一會兒就會自已燃燒。”

果然,濕淋淋的柴木已開始噼噼啪啪,迸出了火星。

陶丘的臉色明顯變了,“你以前來過這裏?”

來過這裏?他好像一直都在這裏,從沒離開過。

但他還是點點頭。這個陶丘的,顯然把他認成了另外一個人。但不知為什麽,他不願意說破。

火越燃越大。他把魚一條條地串起來,架在火上。耐心地翻轉,不一會兒,便香氣撲鼻。

“上一次,你怎麽來的,你還記得嗎?”那個叫陶丘的,似乎十分在意那個人,此時正一臉的擔憂。

這讓他心裏居然有點不好受。

他繼續烤着魚。陶丘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如安慰般,沖他微微一笑。“如果不願意想起來,就別想。”

他的笑容如同湖中的水紋,他有些心動,卻又有些嫉妒。

他的微笑與擔憂并不是屬于自己。

烤好的魚他幾乎都給了這個叫陶丘的。而他只是象征地吃了半條。

那個陶丘卻胃口很好,吃光了兩條魚。吃飽後,心情似乎十分不錯。他呢喃般地喟嘆:“這裏有吃的,有火,還算不錯。”

他只是無聲地一笑。

只有他知道,無盡的時光中,無盡的寂寞,是如何地讓人要瘋掉。

他心裏忽然一動,如果把這個叫陶丘的一直留在自己的身邊,每天都給他烤魚吃,每天與他并坐在這湖邊,每天看着他嘴角的微笑......

這個念頭像山火一樣開始焚燒他的心髒。

“如果再有水喝就更完美了。”陶丘得寸進尺地嘆口氣。

他動了動嘴角,“別急,一會兒就有了。”

陶丘的目光閃閃,“不是吧。這麽神。”

十分鐘後,陶丘領悟到了顧言的意思。毫無征兆,天空下起大雨。陶丘抱着膝,坐着。奇異的是,雨這麽大,火卻依然熊熊地燒着,沒有絲毫減退的跡像。

真是神奇。

如果再有把傘……

陶丘忙打消自己這無邊無盡的欲望。但頭上有個什麽東西搭了下來,原來是顧言把他的大袍子頂在了他的頭上,他自己也挨着他坐了下來。一只手撐着衣服,一只手攬着他的腰。

陶丘配合地往他身上又擠了擠。

一股濃烈的體溫傳了過來,以及似有若無的混合着可可、咖啡以及草木的香味。

體溫、篝火以及擁着自己的這個溫暖的人,帶給陶丘無與倫比的舒适感。他打了個呵欠,倦意襲來。

如果這樣睡過去,再做個夢,就可以順着貘的記憶回去了吧。

陶丘把頭枕在了顧言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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