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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陶丘眼睛睜開,露出了黑灰的,如同裹着暗塵的瞳仁。他摸黑穿上衣服,拿了毯子給顧言蓋在了身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卧室。

陶丘來到那株月桂樹下。整座月桂園的香味經過一整夜的醞釀,更加濃郁。

陶丘拿着在倉庫找到的園藝用鋤頭與鐵鏟對着樹根,開始刨挖。

經過一場大雨,土地松軟了許多,陶丘幾鏟子下去,便挖了不小的一個坑。但土地明顯粘硬了起來,沒有松過土的跡像。他沒有繼續深挖,而是擴大了範圍。

天上還下着毛毛細雨,月桂園裏小徑邊上的路燈發出微小而膽顫的光芒,映在那件沖鋒衣上,反射出一兩星油潤的光芒。

陶丘挖了十來分鐘,已有些乏力,他換算過自己的身體年齡,雖然自己的樣貌并不是多明顯,但這個身體大概已到天命之年。

而斷斷續續的感冒,更讓他有些氣喘籲籲。

陶丘并沒有顧言想象的不關心俗事。

樹下到底埋着什麽人,陶丘也想知道。而且,花魄與梅春生如此長時間的相處,卻沒有絲毫委頓的樣子,也讓陶丘百思不得其解。

而他獨自一人過來,是因為顧言與他不一樣,處在塵世的各種社會關系中,他不想把他牽連進來。

但這具身體已不有些不堪重負,陶丘挖了不過十來分鐘,便有些吃力。就在這裏,忽然一個聲音低聲笑道:“半夜三更,你這是謀財呢,還是害命呢。”

陶丘一回頭,顧言已一腳深一腳淺地大步走了過來,一把把他手裏的鐵鏟給拿了過去。

陶丘瞄着他,一時說不出話呢。他本不想給顧言惹麻煩,這人卻偏非要往麻煩裏鑽。

但看到顧言,他心裏還是喜悅的。

“你一個人在挖死人,不怕詐屍,出來個女鬼。”顧言一鏟子下去,“對了,你看得到怪物,那你能看得到女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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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哪兒來的鬼。”陶丘說。

顧言的動作停了停,扭頭去看陶丘。

跟着這人經歷了大大小小的匪夷所思,到頭來,這個人卻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論者。

“某處意義上來說就是一團氣。和化獸一樣。”陶丘接着說。

“那你看得到這團陰氣嗎?”

“嗯。”比如現在,陶丘卻看不到樹下有明顯的陰氣。這也是他要挖土一探究竟的原因。

“以後你別再到處打工了,也立個門面,像人家和尚道士一樣,你看你把自己過得……還不如讓我把你養起來算了。”

顧言像是随口一說,一瞅陶丘。果然這個人也只是嘴角挂着笑,絲毫沒有深想的樣子。

顧言微微地嘆了口氣,加快了上手上的動作。

顧言因為着裝,言談舉止,看起來斯文,但其實比陶丘強壯有力得多,幾句話功夫已挖了不小的坑。

但兩人漸漸地都不說話了,顧言中途留了下來,用他那高檔西服擦了擦額頭上的毛毛細雨以及冷汗。

他的背部也被冷汗濕透,幾鏟下去,土已呈現出顆粒狀松散狀況。

顯而易見,是剛被人翻過一遍。顧言的腰越彎越低,鏟子下面的土幾乎碰着便碎。

眼看着,離他們的目标已越來越近,雖然顧言見多識廣,但半夜挖死人的勾當還是有非常駭人聽聞,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

“把鏟子給我。”陶丘說。臨近目标,陶丘也有些急迫。

“不用。”顧言不容置疑。他縱然真覺得瘆人,在陶丘面前,他卻有些逞強。

“等等。”陶丘跳下了坑。顧言忙收了鐵鏟,陶丘的手在土裏扒拉了會兒,摸出一個小挂飾。是一個女性用的純金手鏈。

“快上來。“顧言伸出手,陶丘把手遞了過去,顧言一把把他拉了起來。

看來目标已不遠,顧言更是一鼓作氣地挖了下去。最終,卻一無所獲。

但從土的松軟度以及陶丘發現的女性飾品,這裏面埋過人是肯定的。

“樹底下的東西被人運走了。”陶丘說。

樹底是埋過人是千真萬确的,但現在裏面空空如也也是千真萬确的。

“這屬于刑事案件,不是你的領域,你別瞎操心。”顧言安慰他。

現在這個靈異事件中插入的犯罪現場讓發展變得複雜,不明朗起來。

陶丘心裏卻惦記着別的:沒有月桂與屍陰之氣的滋養,為什麽梅春生的花魄還能夠存活。

見陶丘眉頭緊皺,顧言說,“我先把這兒收拾了,回去再說。”

顧言又把刨出的土往坑裏掀。

顧言的一臉雨水混着汗水,還有幾星泥星子。平時裏風度翩翩,即尊且貴的形容蕩然無存。

他擡頭抹了一把汗,泥星子更大面積地暈染開去。

陶丘一直無所事事地看着他,看久了,就老盯着他臉上的泥星子看。

注意到陶丘的目光,顧言停了下來,看向陶丘。

陶丘便擡起手,用他的袖子在顧言的臉上搓了幾把。

劣質的布料像小鋼锉一樣,在顧言的臉上锉了幾下。

顧言一時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還有泥嗎?”

陶丘又用袖子在他臉上蹭了蹭。“現在沒了。”

顧言又去填土。絲毫沒有覺察繁重的工序帶來的勞累,以及時間的流逝。心裏只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獎勵所填滿。

顧言沒一會就把坑給填平了。然後在上面踩了十來腳,又把土給踩實了,才算完工。

兩人又悄悄摸摸地回到了去。兩人一腳泥,在外面的水池裏簡單地洗了洗,又悄悄摸摸地上了樓。西邊梅春生的卧室依然靜悄悄的,房門緊鎖。

兩人先後沖了澡,換上了透氣幹爽的氣服,都出了口氣。

顧言因為終于可以換掉一身髒衣服,而覺得舒服,陶丘也因為顧言的舒服而感到舒心。

陶丘依然保持随遇而安的風格,擁着毯子,坐在床頭,照例給顧言留出了大半床的位置。

顧言卻沒有陶丘那麽坦蕩,并不急着睡,反而去點被他擱置的半支雪茄。

“你先睡,我出去吸會煙。”說着,關了大燈,拉開玻璃門,去了露臺。

露臺挺寬,支了桌椅,顧言坐了下來。旁邊相鄰的別墅,相隔不過一米,有個同樣款式的露臺。

屋裏漆黑猶如深水,顧言來的兩次,也沒見過那邊有人生活的跡象。

不過,在這個城區買房,大部分用來投資的多,實際住的少,所以月桂園的公寓還是別墅入住率并不高。

放眼望去,一棟棟樓房倒是燈火通明,那是還沒有出售的公寓,為了獲得熱鬧的印象,是以一到晚上,華燈齊上。

人影一閃,陶丘從玻璃門進來。

陶丘穿着崔鈴鈴為他們準備的睡衣。與顧言同款。

兩人身材都修長,但顧言要高一些,長手長腳,一件睡衣被他披得風姿卓越。

而陶丘相對要單薄,加上奇異的灰發,看起來十分顯柔弱。

“外面風大,快回去,別涼着了。”顧言輕聲地說。

但陶丘卻在他身邊坐了下去。

“能給我一支嗎?”陶丘說。

陶丘這種身體狀況,顧言本想是拒絕的,但臨時轉了口:“一支是不行的,就給你抽兩口。”

說着,把手裏吸食的只剩一半的雪茄遞了過去。

陶丘接過來,銜在嘴裏,靠着椅子,微阖着眼。

他本來又困又乏,但與顧言這麽坐着,聞着他身上的雪茄味,吹着風,感覺卻安心而惬意。

“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有沒有一種與蟪蛄截然相反的化獸,它的生理時間比人要慢、要長。如果有這種動物,把它弄在自己身上,是不是就可以抵消蟪蛄的力量?”

顧言問出了他這段時間一直想的問題。

“目前據我所知,除了蟪蛄以外,還沒有以時間為武器的化獸。”陶丘說。

或許有一種,但也只存在于傳說。而且,那種以化獸為材料,提取長生不老的方法,對于人類而言是禁術,是不能碰觸的領域。

聽陶丘這樣說,顧言的心一陣陣地失望。

陶丘抽了一口。他現在的樣子,已深谙雪茄的旨趣了。但顧言卻不想讓他繼續抽下去了,伸手拿掉了他嘴上的煙,放回了自己的嘴裏。下意識的,舌頭在被濡濕的雪茄頭上舔了舔。

他吸了幾口,把雪茄放下,站了起來。

“外面太涼了。進屋吧。”

說着,一勾腰,把陶丘抱了起來。

他對陶丘是避了又避,可這個神經大條的人,卻不知道自己的危險,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他跟前湊。

陶丘被顧言抱着,神經再粗再糙,也有些受不了。身體硬梆梆的,讓顧言把他抱進了屋,然後放在床上,又為他拉好被子。

陶丘的臉紅了,連領口的胸部都是通紅的。

顧言看得出,陶丘的難堪。

但他卻始終沒有對自己的舉動提出異議,想必是對此難以理解,以及不知如何是好。

顧言立在床頭,看了他一會兒,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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