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一

十一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三裏樹在幾十年裏，換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迎接了一個又一個的生命，也送走了一段又一段的故事。蘭子自從去了縣城，便很少再回家裏。大家都知道，三裏樹出去打拼的孩子，不是不愛自己的故土。而是想要去外面多賺些錢，好以後能夠應對意外。大家都知道，一輩子混在田裏，能賺幾個錢。就算你把田給耕爛，也挖不出一個金子來。很多人就是因為手裏的積蓄不多，最後很多事只能無力而為。蘭子不希望未來在遇到災難前，只能在絕望前無力。所以她想着，自己現在還算年輕，能多幹一天活就能多一天收入。她知道父親老了，那田地的守護者也該退休了。

蘭子在這歲月的流逝裏，臉上的稚氣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成熟內斂。她雖沒去城裏繼續讀書，沒有城裏大姑娘的書香氣息，但她看起來可不比城裏的閨秀們差，她如果把那做工時專注的神情放在讀書上，現在指不定已經是哪個大學的在職教師了。

沒能去城裏繼續上學，蘭子其實是有些遺憾的。但蘭子把一切都歸咎于自己身上，認為自己腦袋不好使，不像她那聰明的哥哥，理科差到沒譜。但這也沒什麽好後悔的，畢竟現在她可是在縣城裏最大的紡織廠裏做工。而且身後還帶了幾個徒弟呢。

蘭子在的這個廠，規模很大。上下兩層一共塞滿了近一百多名工人。想要在這百十個人的廠裏立定腳跟，怎麽想都是不容易的。但蘭子卻做到了。她沒憑那些見不得人的事，而是靠着自己的堅韌和毅力。但那些一同做工的人可不這麽想，她們看到蘭子比自己要年輕，活幹的比自己還利索，怎麽能夠心服？那一張張婊子嘴，說話時是不饒人的。有說蘭子把難做活全丢給新來的人身上，又有人說仗着自己幾分姿色去勾當廠主的兒子。

說來也巧，這家紡織廠的老板，其實也是從三裏橋出身的。只不過往城裏搬得早，所以就沒有聽到什麽關于他的故事。而且除了這家紡織廠外，還有一家做機器生産的廠需要他去打理，所以這家廠就丢給了自己的兒子來照看。在蘭子來這裏工作半年後，他才得知廠裏來了一個年輕能幹的小娃。他得知蘭子原來是從三裏樹到縣城來打拼的孩子，就自然而然地對她偏愛了一些。但這份偏愛并沒有讓蘭子掉以輕心，因為她知道，廠裏是不養閑人的，任何地方都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競争，她可不能三心二意，得拿出些真本事，才能讓別人刮目相看。事實也确實如此。就在大多數人認為，年輕人吃不了苦，等做不下去之後便會自動放棄的。但蘭子卻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她不僅留在了這裏，而且身後還跟了徒弟。很多已經在這裏工作十幾年的人，都沒資格帶徒，看到蘭子這番成功，她們怎麽能不心生嫉妒呢？

但面對這些流言蜚語，蘭子并沒有去多關心什麽。她心裏也會有些難過，才二十幾歲的姑娘，被別人這樣亂傳，誰能不傷心。但沒根據的話是會不攻自破的，蘭子可沒時間浪費在對付這些八張嘴們的閑話上，她只有更加的努力，才能有更多的收入，好應對未來的不時之需。

但這廠裏當家的，大抵還是被蘭子的認真和堅韌的魅力給吸引住了。他漸漸對蘭子心生了一些不一樣的看法。

每次他在巡視時，總會看到蘭子在工位上一絲不茍地幹着活。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般專注的眼睛，他漸漸地被這份專注所打動。

但他沒有打草驚蛇，他從蘭子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來，這般辛苦的工作定是為了什麽。他不能給這姑娘徒增煩惱，因為這甚至可能會害她丢了工作。

其實蘭子對這廠的主人，也有一些不同感覺。他雖然接替父親管着百十號人，也稱得上算是一廠之主。但他從不曾發過任何脾氣，遇到事情也只會想着去解決。這性格說來還和她那哥哥有些相似。

這天中秋，小木開着車準備接蘭子回家。正幫忙把廠裏發的東西往車上運。這時，有一個熟人走了過來。

“木兄，好久不見啊！”

“咦！沈兄，你怎麽在這裏？”

Advertisement

蘭子吃驚于這兩人竟然認識，交流之後才發現，原來哥哥自從學了車，便天南海北地到處送東西。經常受委托，把東西送到沈老爺新開的那家機器廠。這才逐漸熟絡了起來。

“你家小妹人美又能幹，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看來我撿了一塊寶！”

“咱家小妹承蒙您照顧了，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啊！”

“這是哪裏的話，我還得仰仗宗師傅呢。”

蘭子一聽到沈小老板叫自己宗師傅，臉突然紅刷了起來。這場面是之前不曾有過的。互相打了招呼後，小木便帶着蘭子回三裏樹了。

自從這兄妹二人都在各自的崗位上熠熠發光後，老宗爺便不再多慮什麽。他知道自己也老了，只有把身體照顧好，才能讓子女放心。于是便扔掉了好多些田，只留下一些地用來長些蔬菜，門口還留了一塊特意每年春天種上一些草莓，好讓蘭子回來能夠摘上。

小木像是知道了些什麽，他心裏打了算盤，突然向蘭子問話：“小妹，原來你們廠裏的當家是沈家的公子，我怎麽從來沒聽你提過？”

蘭子不明白哥哥為什麽會突然提到這事，也沒放在心上，随口應付：“廠裏打工的人，把手裏的活做好就夠了，不需要在意其他事。”

小木知道這話裏有話，便沒有再繞彎子，而是直接說：“小妹，沈兄我和他打過交道，他原本也是在各地跑，但沈老爺舍不得他兒子日夜颠倒，執意讓他留在身邊。他在廠裏怎麽樣？”

“他挺好的，沒有有錢人的架子，對工人也挺照顧。自從他接手這個廠後，年前節日發的東西比以往還要多。有時來不及做的貨，請別人來幫忙，也從來不拖欠錢，還請幫工吃飯。”

就在蘭子在談對他這老板的映象時，小木突然壞笑說了一句：“小妹，你不是說不管這些事的嗎？”

誰知蘭子又一次臉紅，有些生氣地說道：“哥哥，你真壞！”

小木知道蘭子心裏想些什麽，他不再開玩笑，而是說：“小妹，如果你相中他的話，改天我幫你去說說，怎麽樣？”

蘭子在聽到哥哥有意為自己牽線後，突然話鋒一轉：“哪有兄長沒結婚，妹妹先嫁人的道理。我還得先看到嫂子，抱上侄子呢。”

小木看讨論無果，便不再多話。

這說媒的事，沒有傳到任何人那裏，只有這兄妹倆知道。

這天中秋，還是像往常一樣。老宗爺祭祖之後，一家人便一起吃團圓飯。

今年的月餅，是老宗爺自己在家裏做的。他想着反正田丢了，手裏也沒什麽要緊事。就突發奇想地自己做些月餅。他可是在家裏折騰了好幾天，才做出這些個“四不像”。但全家沒有人嫌棄，反而吃得津津有味。還說比店裏買的還要好吃，這讓老宗爺也突然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