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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寒冬凜冽的早上,曾巧兮早早到了科室,翻看昨天拟好的手術方案。
今天是臺心髒搭橋手術,病人和她一般大,希望盡可能地減少切面。曾巧兮非常理解她愛美的心情,但這也意味着手術難度的增加。
開口越小,對醫生的技術要求就越高。
手術前,她又去病房探望了一次患者,了解病人生命體征,給家屬交代手術風險。
“大夫,你有幾成把握治好我老婆?”站在病床邊的男人問曾巧兮。
這是個長相周正的中年人,個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眼睛枯澀如柴,眼白發黃,細密的皺紋似網,爬滿眼角眉梢。
黑發之中已摻雜了些許白色。
曾巧兮掀起眼簾掃他一眼,繼續記錄儀器上的指标:“沒有哪臺手術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成功,但我一定會盡力。”
男人眉頭一縮,一座小山在眉心拔地而起,顯然對她模棱兩可的回答不甚滿意,語氣中帶着幾分疑慮。
“你看着這麽年輕,從醫幾年了?”
填完最後一串數字,曾巧兮按下筆芯,将黑色水筆插回白大褂,神情如常:“從上大學到現在,已經快十年了,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去大廳看我的履歷。”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偷偷抻了抻男人的衣袖,頂着張蒼白的臉沖曾巧兮抱歉一笑:“曾醫生,實在不好意思,我老公他說話比較直,你別介意。”
男人聽妻子這般說,便也沒再啃聲,只是冷着一張臉,坐在椅子上削蘋果,削完遞到女人手中。
曾巧兮搖搖頭,退出病房去往手術室準備。
同行的老孫看她一眼,語重心長道:“小兮,有時候做醫生靠的可不僅僅是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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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巧兮不解地看向老孫,老孫是醫院的老人,她一直将他視作長輩尊敬。
“有關醫患關系的新聞一直沒停過,尤其是近幾年,更是愈演愈烈,你可要小心點。”
曾巧兮點頭:“我會的。”
手術從早上十點一直持續到下午四點。出來時,曾巧兮只覺雙腿僵直似幹屍,好在手術過程很順利。
“曾醫生,太感謝你了,對不起啊,我之前不該不相信你。”患者丈夫哈着腰朝曾巧兮鞠了一躬,滿臉歉意。
曾巧兮淡淡一笑,這種對女醫生的刻板印象實在不是什麽稀罕事,她沒少經歷,早已習慣。
當初很多導師都有意無意地表示不招女學生,尤其是外科,對時間、精力、體能的要求遠勝于其他科室。
外科的男女比例一直懸殊,最誇張的可以達到20:1,不巧,她就是那個稀罕的1。
曾巧兮看了眼表,喚來賀之洲給病人家屬交代術後注意事項,自己換了衣服,馬不停蹄往學校奔。
賀之洲本想叫住她一起走,奈何患者家屬是個極其嚴謹的人,拉着他問個不停,他無奈,只得任由那抹清麗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曾巧兮到時,家長會已經結束。
人潮湧動,都在往外散,只有她像個異類,逆着人流往裏鑽。
到了教室,路漫漫正站在講臺上收拾資料,班上只有零星幾個同學在打掃衛生。
一個紮着馬尾的姑娘踩在原木椅子上擦玻璃,突然一個趔趄,堪堪就要往後摔去。
千鈞一發之際,站在她身邊的男孩突然轉過身,在她後背一推,少女站直了身子,回眸笑着對他說了句謝謝。
男孩冷着臉,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一句話也沒講,繼續拖地。曾巧兮看着眼前這幕,唇邊綻開一抹淡淡的笑。
路漫漫收拾完東西走出教室,一眼就看到了身着黑色毛呢大衣的曾巧兮:“小兮!你來啦?”
曾巧兮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教室,暗示她不要驚動裏面的人。
路漫漫眉梢一挑,攬住她的肩,一副“我懂”的表情,拉着她悄咪咪去了辦公室。
辦公室沒什麽人,年級稍長的教師基本已經下班接娃去了,年紀尚輕的還在焦頭爛額地應付家長,像路漫漫這種不上不下的就出現在了辦公室。
這裏還有一個不上不下的男人。
路漫漫指着那個戴着金絲眼鏡的男人,咬牙道:“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斯文敗類。”
曾巧兮看她一眼,猶疑道:“逼你假裝他女朋友那個?”
路漫漫義重重點了下頭。
曾巧兮不免往裏面多看了兩眼。漫漫從小跟着路伯伯學跆拳道,十三歲便已是黑帶選手,甚至還參加過市級比賽,拿了女子組的亞軍。
長這麽大,她就沒見過漫漫在誰手裏吃過虧,這個男人是個例外。
男人盯着手中的試卷,正低頭沉思,眉頭微擰,不知是在煩惱哪個學生的成績。
正值傍晚,金色的陽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側顏,被眼鏡反射出淡淡的光暈。短發一絲不茍豎起,三七對開,應當是打了發蠟。
似笑非笑的眸子,微微揚起的唇邊,舉手投足間都散發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曾巧兮覺有點眼熟,但又覺陌生。
皮囊雖有五六分相似,氣質卻迥然不同。
似乎是感應到了她灼灼的目光,男人倏地擡眸,朝門口望過來。一雙桃花眼勾人心魄,水光潋滟,透着一股禁欲的氣息。
“路老師,何必站在門外偷看?”
路漫漫切了一聲,拉着曾巧兮大大咧咧地走到自己的工位:“別理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男人倒也不惱,笑着反擊:“狗嘴裏當然吐不出象牙,就像你嘴裏說不出好話。”
路漫漫剜他一眼,淡淡吐出個“滾。”
曾巧兮默默低下頭,避開視線,生怕城門失火,殃及她這條池魚。
賀蘭闕的眸光在她身上滾了一圈,慢悠悠開口:“這個妹妹,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這是在搭讪嗎?曾巧兮渾身一緊,有些局促地笑笑。
路漫漫老母雞保護小雞崽兒似的鼓大眼睛瞪向男人,抱着胳膊冷哼:“當自己賈寶玉呢?”
賀蘭闕一臉遺憾地嘆了口氣:“我倒是想有個林妹妹整日陪在身——”
不等他說話,路漫漫已然舉起了拳頭,朝男人的方向揮了揮,目光冷如冰刀,似要将眼前之人寸寸淩遲。
“這是我姐們,你敢打她的主意,就去問問隔壁的李辰,胳膊好沒好?”
賀蘭闕輕挑眉梢,笑意深了深:“我就問問而已,發這麽火,吃醋了?”
路漫漫氣得咬牙,差點拍案而起,曾巧兮見狀,趕忙拍拍她的手背安撫:“說正事說正事。”
賀蘭闕掃了眼手表,拉開椅子站起身,拿着疊資料往外走,路過曾巧兮時,垂眸盯着她又看了幾秒,神情相當認真,嘴裏嘀咕:“真的好眼熟。”
曾巧兮被他看得心裏發怵,路漫漫沒好氣地朝他擺擺手:“沒事快滾。”
賀蘭闕倒也不惱,笑眯眯地走了。
“礙眼的人終于走了。”路漫漫長舒一口氣,從保溫壺裏給曾巧兮倒了杯熱水,“就沒見過比他臉皮更厚的人。”
曾巧兮接過,低頭抿了口,舌尖被燙了一下,麻麻的,喝不了她就捧着紙杯暖手。騰升的白霧在空氣中漸漸消散,一如路漫漫的怒氣,不知不覺間早已煙消雲散。
一個暴躁如火,一個溫和如水,倒是相得益彰。曾巧兮如是想。
“你剛剛在門口,看見那個擦窗戶的女孩了嗎?她叫賀蘭澈,校長大人的千金,還是那個缺心眼的妹妹,最近吧,有傳言說......”
路漫漫看了眼曾巧兮,欲言又止,待曾巧兮看過來,才慢騰騰道:“......他們兩個在談戀愛......”
曾巧兮又嘬了口滾燙的熱水,睫毛沾了點水汽,背上了些許重量。
小碩的性子她了解,若是他不關心的人事,就算是在附近,他也可以袖手旁觀,這麽看來,謠言并非空穴來風。
“不過目前也沒啥實證,顧碩颀的成績也沒受什麽影響,你放心,就是和你打個預防針,以防萬一。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千萬別告訴阿姨,我怕她知道了,反而會影響顧碩颀,馬上就要高考了,一切都還是以成績為先。”
曾巧兮點點頭:“小碩是個有分寸的孩子,這件事兒還是讓他自己處理吧。”
聊完正事,兩個人還沒得及閑聊幾句。放學的鈴聲匆匆響起,難得彼此有空,二人決定帶着顧碩颀一起去吃個飯。
來到教室門口,剛好看見一男一女正在鎖門。
男孩眉眼清俊,自帶一股冷意。女孩卻如枝頭的鳥雀,小嘴叽叽咕咕一直在動,步伐輕快。看見她們,女孩大方揮手,朝路漫漫跑過來,笑容甜美:“路老師,你不用開會?”
不及路漫漫回答,女孩突然扭頭看向曾巧兮,瞳孔微睜,愣了兩秒,喃喃自語:“這個姐姐,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路漫漫氣笑了,這賀家人還真是心有靈犀,前腳走了個“眼熟”的哥哥,後腳又來個“在哪裏見過”的妹妹。
她扭頭看向同樣有些蒙圈的曾巧兮,捏了捏她的臉頰,笑着打趣:“小兮,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是個大衆臉?”
曾巧兮搖搖頭,作為一個輕度的臉盲患者,她認人的能力可能還不如黃毛小兒。
“曾巧兮,你怎麽來了?”顧碩颀走近,語氣不善。
路漫漫猛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義正言辭道:“小鬼,不要以為你是年級第一就可以不講禮儀,你老師我——”她指了指自己,“還站在這呢!這可是你姐,你怎麽能直呼她大名呢!你這樣會讓家長質疑我們老師的專業能力!”
顧碩颀抽了下嘴角,視線劃過曾巧兮,落在她身後,忍着沒說話。
曾巧兮瞥了眼小姑娘的神色,悄悄拉了拉路漫漫的胳膊,壓低了聲音:“給他留點面子。”
路漫漫瞪顧碩颀一眼,挽着曾巧兮的胳膊,嗔怪道:“你就慣着他吧,走了吃飯去。”
兩人走在前面,顧碩颀和賀蘭澈跟在後邊,隔着兩三米,不遠不近。
曾巧兮一邊聽路漫漫講話,一邊留意着後邊的情況,只聽小姑娘道:“你竟然還有個姐姐?怎麽沒聽你說過?”
顧碩颀雙手揣在口袋,低着頭走路,沒搭腔。
賀蘭澈倒也不介意他的冷漠,視線落在那道黑色身影上,嘀嘀咕咕:“不過你姐姐真的好眼熟,我一定是在哪裏見過!就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女孩捶打着自己的腦袋,仿佛這樣就能把對曾巧兮的記憶給敲出來。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本來就笨,再打更傻了。”清冽的嗓音如風,一晃而過。
女孩哦了一聲,乖乖縮回手,安靜了兩秒,突然炸道:“顧碩颀,你說誰傻!”
顧碩颀輕抿嘴角,壓抑着唇邊上揚的弧度,不再言語。
一行人走到校門口,曾巧兮突然從川流的行人中望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等她确認,那人已經笑着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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