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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對了,今早我好像在小區門口看見你們了。”一男同事看着正鬥嘴的曾巧兮和賀之洲。

衆人一聽,紛紛投來八卦的視線。

曾巧兮微攏指尖,目光越過手中的筷子,朝賀之洲看去:“我們恰好住上下樓,所以經常遇見。”

“這麽巧啊!我這兒,前幾天剛剛聽到一句話,說,所有的偶遇都是蓄謀已久的......的......安排!你們兩個......誰安排的誰呀?”林宜喝得面酣耳熱,忍不住打趣道。

起哄聲似開了閘的洪水,傾洩而出。

曾巧兮的臉頰被這些戲谑的目光燒熱,她低下頭,端起玻璃杯呡了口水,按捺住漸漸加速的心跳,故作鎮定。

賀之洲唇線微抿,眼光流轉,開玩笑似地看向林宜:“當然是我喽,我師父向來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老孫顯然喝大了,臉紅得賽猴屁股,撐着七搖八晃的腦袋,舉起杯子,看向賀之洲:“小賀啊......”

他打了個飽嗝,豎起大拇指,感慨道:“有眼光!小兮是我看着長大的,就和我親閨女一樣,她雖然性子冷點,不會說話,還不解風情......”

曾巧兮:......這幅要嫁女兒的姿态算怎麽回事?

“但——她是個好姑娘,好姑娘!”老孫猛地拔高了音量,又毫無征兆地降下,似過山車一般變化無常,驚險刺激。“經常替我上手術,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多虧了她......是真的老喽......”

似是提及了心事,他自嘲一笑,那強撐的腦袋終是扛不住地心引力的呼喚,緩緩投入桌子的懷抱。

場面漸漸冷卻,似絢麗的煙火,綻放之後,歸于沉寂。

老孫趴下了,衆人笑着諷刺兩句,繼續談“房”說“錢”,吹牛吐槽,表面上依舊熱鬧,心卻被老孫的話帶回到了過去。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理想、無疾而終的暗戀、日漸冷淡的好友都化做一聲嘆息,悄悄地融進酒菜。

衆人低下頭,或是默默吃菜,或是自斟自酌,将各自逝去的青春吃進嘴裏,喝下肚去,慢慢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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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你有什麽遺憾嗎?”賀之洲以手托腮,目光迷離地望過來。

曾巧兮看他一眼,輕輕點頭。

大學時代的她,生活平靜而規律,每天徘徊在教室、圖書館和宿舍之間,日子過得和高中差不多。

舍友說她拼命,說她卷,不動聲色地孤立她,她只是無謂地笑笑。她想要的太多,所以必須自己努力争取,只要問心無愧,她不在乎別人怎麽說。

如果沒有蘇頌,她的生活大概會一直這樣平靜下去,平靜地學習,平靜地畢業,平靜得不會留下任何為人稱道的回憶。

是他的死纏爛打,讓她一次次妥協,一次次做出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舉動。現在想來,她的青春記憶裏都是蘇頌無賴的身影,雖然故事的結局并不美好,但她依舊感謝他曾給予過這些美好的經歷。

賀之洲望着她,臉頰度上一層晚霞的餘晖:“跟我有關嗎?”

曾巧兮看了他兩秒,緩緩搖頭。少年垂下眼簾,遮住了一雙黝黑的眸子,昏黃的燈光投在他寬闊平直的肩上,映照出幾分掩飾不住的失落。

他半響沒說話,久到曾巧兮以為他不會回應。

“可我的......”他忽然開口,目光深邃:“......和你有關。”

曾巧兮愣住,渾身如打了麻藥一般木木的,心髒漏掉一拍,好似下樓梯踩空了一格臺階,剎那間襲來的失重感醞釀出虛假的恐懼,尖叫聲尚未破喉而出,腳尖卻已落地。

吃完飯,衆人在飯店門口叫車。

林宜自己喝得面紅耳赤,卻仍不忘替自己的好兄弟操心終身大事:“曾醫生,既然你和老賀住得近,那就麻煩你送他回家。”

曾巧兮望了眼安安靜靜坐在花壇邊上的賀之洲,點頭。飯店離小區不遠,曾巧兮打算走回去,趁機消消食、醒醒酒。

“可以走嗎?”她問。

賀之洲擡頭,笑眯眯地點頭。曾巧兮走出幾步才發現他還端坐在原地,紋絲未動,一副靜坐參佛的驕矜模樣。

她倒退回去:“怎麽不走?”

賀大少伸出一只手,耍賴似的看向面前之人,理不直但氣很壯:“扶我。”

曾巧兮默了默,想想還是滿足了他無理的要求,傻子才會和醉鬼講理。“醉鬼”比她高了一個頭,斜斜倚着她,慢吞吞地往前挪動。

檸檬味順着男人的衣擺竄入曾巧兮的鼻尖,黃黃的,淡淡的,涼涼的。

已是晚上十點,天空黑漆漆的,路上偶有一兩個行人經過,除此以外,只有風晃動樹枝的倒影。

“我說的是真的。”“醉鬼”突然道。

曾巧兮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有點懵,扭頭看他:“什麽?”

“我說,”男人轉過身,凝視着她:“你是我青春最大的遺憾,是真的。”

曾巧兮別開視線,不敢直視那對一如月色的眸子:“你喝多了。”

男人扶住她的肩,溫熱的氣息噴薄而出,夾雜着酒香,熨燙着曾巧兮的神經末梢。

“那年我被查出了心髒病,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此完了,是你出現在我身邊,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猝不及防地劃破黑暗,照亮我的生命,你看出了我的脆弱卻也不揭穿,默默地聽我倒苦水,現在想來,那時的我還真是幼稚......”

“你身上總有股安靜的魔力,每當我看見你,心底的恐懼、焦慮、彷徨就像是被封印了,你總是那樣從容淡定,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你驚慌,包括生死......我出院那天本想去給你送錦旗,表明心意,可卻聽他們說......你出國進修去了......”

“曾巧兮,我惦記了你整整五年......”

滴滴滴——

賀之洲動了動眼皮,沉得壓根掀不起來。眼前是他日夜思念的那張臉,一點點在放大靠近。

滴滴滴——

腦中劈過一道白光,他猛地坐起身,拍了拍臉頰,神情恍惚,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剛剛那幕是夢還是現實。

他昨天酒後吐真言了?

愣了好一會兒,他伸手摸了摸有些溫熱的唇瓣,只覺那裏還殘留着茉莉花的香氣,掀開被子,有點心虛地拉開門,朝外偷觑。

主卧的門緊閉着,沒有一絲動靜,看來應該是已經出門了。

他松了口氣,趕忙拉開門溜進衛生間,本想簡簡單單沖個臉刷個牙就走,但想了想,還是拿起刮胡刀,臨幸了久未謀面的“洗面”妃子。

出門時又特地選了件黑色毛呢外套,和曾巧兮那件乍一看很相像。以至于到了辦公室他被邱鴻飛調侃:“你今天和曾醫生穿的好像情侶裝。”

賀之洲拍拍他的肩,贊道:“好眼光。”

邱鴻飛鼓大眼睛,眉心糾成小疙瘩,一臉不解地看向喜滋滋的賀某人,心道只要不瞎,都看得出來。

正巧這時,曾巧兮開完會回來,推開門看見那道熟悉的背影,不由地腳步一頓,默默垂下眼睫。

“師傅,開會說什麽了?”

“說你們實習生終期考核的事兒。”

邱鴻飛從椅子上彈起,三步并作兩步湊到曾巧兮身邊,揪着衣擺,緊張發問:“曾醫生,領導們有說留下幾個實習生嗎?”

曾巧兮下意識看向賀之洲,神情嚴肅:“兩個。”

“啊?才兩個,當時進來的時候明明說會留下四個,怎麽突然少了一半的名額!”邱鴻飛忍不住抱怨。

“因為心外科這邊暫時不缺人手,肛腸科那邊人手緊張,醫院就把我們科室的名額劃了兩個過去,不僅我們科室,骨科那邊也被迫劃了兩個名額給眼科。”

邱鴻飛撓頭:“早知道是這樣,我當時就該選眼科,本以為選最牛掰的科室留下的概率高,沒想到最後變成了這樣......”

他看了眼同病相憐的賀之洲,凄凄慘慘戚戚:“怎麽辦啊?咱們同一期進來的有十幾個人,現在只留兩個人,我......我肯定沒戲......”

“說什麽喪氣話,兩個名額不是剛剛好,你一個我一個,怎麽?你還想要個第三者。”賀之洲用胳膊肘拱他。

“可......”邱鴻飛淚眼婆娑道:“可我喜歡女的。”

賀之洲眼角抽了抽:......巧了,他也是!

去留的壓力籠罩下來,大家不再像往日那般嘻嘻哈哈,都暗暗繃緊了弦,心裏多了一道隔閡。師傅與徒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帶的實習生留下了,是對師傅的莫大肯定。

早會結束,曾巧兮照例帶着賀之洲去給蘇頌做檢查。進了電梯,賀之洲忍不住問:“師傅,你想我留下了嗎?”

曾巧兮瞅他一眼,懶得回答。

他也不在意有沒有回應,繼續問道:“師傅,你說我能留下嗎?”

“能。”言簡意赅。

賀之洲輕笑出聲,真不知道她這是自信還是自負?雖然他聽着很爽,但換個人估計會很不爽。

“對我這麽自信?”賀之洲眼角微挑,顯出幾分吊兒郎當的氣質:“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長臉的......對了......那個......”他看向曾巧兮,小心試探:“昨天......我喝醉了,沒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兒吧?”

曾巧兮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淡淡道:“有。”

賀之洲僵住,一顆心陡然提到嗓子眼,不敢說話。

“昨天回去的路上,你看見非機動車道上的自行車标志,就沖過去趴在地上騎了起來。”

賀之洲:......

一個尴尬蓋過另一個尴尬,依舊很尴尬,他尴尬了一會兒,企圖化解這該死的尴尬,跳腳道:“那你怎麽不拉住我?這多危險啊!萬一我被哪輛不長眼的車壓死了怎麽辦?!”

曾巧兮瞥他一眼:“我拉了......沒拉住。”

賀之洲:......別拉他,讓他死了算了!不過他想做個明白的“死鬼”:“那個......我沒說什麽別的......”

曾巧兮眨眨眼,一副“你還想說什麽就說”的神情。

賀之洲長舒一口氣,慶幸這只是一場夢,卻又莫名有點失落,他忍不住去看女人的表情,企圖從她淡漠的眉眼中洞察出蛛絲馬跡,可那裏一片空白,根本無從查起。

如果他真的說了那些話,她怎會如此淡定?看來真的是他的錯覺,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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