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前塵如夢

前塵如夢

第二天,林溯醒來時尴尬地發現自己不知怎麽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躺到了某人的懷裏,內心極度崩潰。

“車駕已經備好,快洗漱用餐,立即随父王入宮。”魏瀛對林溯的崩潰毫不在意,面無表情地說道道。

随魏王入宮?林溯心中不禁忐忑。昨日方才要審問自己,魏王今日又如此急着進宮,是要去找劉獻興師問罪了嗎?帶上世子可以理解,可是為什麽還要帶自己?是為了讓劉獻心虛麽?

“你不用怕。”魏瀛将林溯額前淩亂的發絲別到耳後,在他耳邊輕輕道,“有我。”

林溯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胡亂點點頭,只好匆匆洗漱完畢,随便吃了幾口早飯,就與魏瀛一同去見魏王。

魏王今日的陣勢十分龐大,竟帶了一大隊全副武裝的士兵。着一套繡金朝服,足踏一雙翹頭履,絡腮胡子打理得整齊莊重,十分威嚴。

林溯往他身邊看去,竟還帶着一身盛裝的金鄉公主。

金鄉公主見了林溯,立刻黏上了他,告訴他自己是如何纏着父王要父王把自己也帶來的,父王又是如何被央不過只好答應的,自己終于可以見到林溯是多麽多麽高興雲雲。

于是,林溯一路上和公主并排走着,聽着她小聲叽叽喳喳沒完沒了,卻始終一言不發,只是跟在魏王和世子的身後,随他們步入皇宮。

洛陽南宮殿宇無數,巍峨壯闊高聳入雲,在林溯那個時代經過兩千年滄桑後卻早已化為黃土、蕩然無存。以前林溯也曾想過挖掘一下洛陽南宮,一直苦于現存資料有限,而如今面對着這真正的如此完好的古代宏偉地上建築,林溯卻早沒了心思去觀察、估量它有有多高的歷史價值,只是跟随魏王的腳步上了重重玉階,進入朝堂。

魏王入朝甚是嚣張,一不脫鞋二不解佩劍,徑直大搖大擺地往朝堂上走,十分随意地給劉獻作了個揖:“陛下。”

林溯跟在他身後步入朝堂,和群臣一般按照禮數拜見了劉獻這個名義上的皇帝。雖說他現在幾乎一無所有,然而林溯自問不是個趨炎附勢之人,不會因為他此刻的落魄少給他磕一個頭,也不會因為他此刻的如日中天而多為他彎一分腰。

魏瀛也是十分彬彬有禮,禮數周全。

劉獻與皇後韓妙本并排坐于大殿之上,林溯稍微擡眼一瞥劉獻身旁那穿着華麗黃衣的女子。她頭戴金燦燦的鳳鳥冠,質樸典雅很是好看。林溯知道,她是韓晏的姐姐,理論上也就是現在自己的姐姐。

一見魏王走進來,可憐劉獻吓得連忙從龍座上跳了起來,顫顫巍巍道:“魏……魏王……”

“哈哈哈。”魏王依然是那标準的和藹表情,十分爽朗地笑道,“陛下,請坐。”

劉獻遲疑着,惴惴不安着,扶着龍椅緩緩坐下,又驚又怕地盯着魏王,整個人竟然抖如篩糠。

“近日竟然有人在洛陽城中聚衆策劃如何謀害孤,還好世子及時發現,把他們悉數剿滅。不過孤想,陛下是肯定不會害孤的,對不對?”魏王笑呵呵地走上前幾步,徑直走上臺階停在了劉獻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

“對……對……對……”劉獻垂着眼不敢擡頭看魏王,只是一臉痛心地搖搖頭,“朕……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害魏王……”

“很好,很好。”魏王滿意地點點頭,一轉身看向劉獻身邊的皇後韓妙,“這麽說來,這都是皇後的主意?”

劉獻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一邊發抖一邊使勁搖頭,幾乎是哭喊着道:“不,不,不是皇後……不是……”

“不是皇後,那是陛下?”魏王回頭,一臉戲谑地看着劉獻。

“不……不是陛下!”韓妙使勁搖搖頭,鼓起勇氣對魏王喊道,“陛下他什麽都不知道!”

“呵呵!”魏王俯身一把拽起韓妙的手,把她往臺階下狠狠一推,“同是一家人,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看看阿清多懂事,你身為皇後卻幹了什麽事?嗯?”

韓妙被魏王一推,滾下了臺階,不知是滾下臺階時受傷了還是因為害怕,趴在地上淚流滿面,不停啜泣。

劉獻頓時心如刀割,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不敢說話。

“哼。”魏王回頭看了劉獻一眼,頓時吓得他不敢動彈。徑自走下臺階來,擡腿就踹了韓妙一腳,“你這副模樣如何做得了皇後?如何伺候得好陛下?”

“嗚……”韓妙哭着擡起頭,看了看高高的龍座上,吓得瑟瑟發抖的劉獻,泣不成聲。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麽,突然一回頭,看了看立在一旁的親弟弟韓晏。

林溯被她那哀怨而無助的眼神看得一驚,心緊緊揪在一起。

這個可憐的女人,全家都被魏王殺得幹幹淨淨,在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唯有那龍座上抖如篩糠的懦弱陛下,和韓晏這個血脈至親的弟弟。

可是他弟弟其實也已經死了,林溯突然覺得心裏堵得慌。她最後一個親人,其實也已經死了,自己卻占據着她這個親人的軀體。

不是不想幫她,可是如何幫得了她?林溯緊緊盯着那淚流滿面的女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兒。

魏王似乎注意到了韓妙和林溯的眼神交流,唇角一挑,向林溯走來。

林溯的心撲撲亂跳,不知這個魏王又想怎樣。

“阿清啊,孤給你一個機會。”魏王拔出自己腰間的佩劍,塞到林溯的手中,對他指了指地上那柔弱無助的女子,語重心長地說道,“去,教教你姐姐該怎麽做人,讓她下輩子好好做人。去吧!”

林溯怔怔地看着韓妙,握着長劍的雙手微微顫抖。

韓妙就那樣趴在地上,孤獨無助、淚流滿面,一雙明亮的眼眸緊緊盯着自己的弟弟……

林溯踉跄着上前一步,覺得手中的三尺青鋒足有千斤重,這短短幾步路的距離,竟然比千年萬年還要漫長,如同隔了整整一個生死。

韓妙低聲嗚咽着,恐懼地向後縮了縮。

林溯緩緩舉起手中的長劍,搖搖晃晃,顫顫巍巍地對準她的心口。

“阿清……”韓妙輕輕呼喚了一聲,像在呼喚她最後的依靠,又向在祈求她最信賴的神明。然後,她再說不出話來,只是無助地抽泣着,滿臉是如六月梅雨般流不斷的淚水。

“阿清,你怎麽了?”魏王笑道,“我知道她是你姐姐你下不了手。如果你實在下不了手,那孤也不會強人所難,大不了把她拉到石室去,讓她好好享受享受再死也是可以的。”

林溯的眼前浮現出昨日自己親眼見證過的那間陰暗血腥的石室、那冰冷堅硬的刑架、那一鞭就足以剜去人半條命的帶着倒刺的刑鞭……如果自己的心慈手軟會導致她受那樣的痛苦,還不如一劍殺了她讓她痛快地死去!

林溯握緊了手中的劍,緊緊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猛地提劍向眼前那悲哀絕望、淚流滿面的人的心口狠狠刺去!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響徹整個大殿,在林溯耳邊、心底久久回蕩着,如同一把冰冷沉重的鐵錘,一下一下砸着林溯的心頭。砸得他心口粉碎,痛不欲生。

韓妙的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久久地、緊緊地、永遠地望着林溯。

林溯的心猛得一顫,幾乎窒息。突然有什麽東西源源不斷如潮水般向腦海中湧來:父親血肉模糊地躺在一片血泊中、母親瞪着一雙不甘的眼睛地吊死在面前、他與梁帝陛下歃血為盟斷簪為誓、滿心仇恨卻巧笑晏晏認賊作父、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姐姐正瞪大了她的雙眼,永遠地望着自己……往昔的、今日的一切,一場又一場鋪天蓋地,如同滔天巨浪拍打着裂痕遍布的堤岸。

林溯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這些都是什麽?是韓晏的命,還是自己的命?

韓晏的記憶在他的心頭撕裂了一道口子,強行擠進了他的生命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或悲憤或絕望的情緒和韓晏一起擠進了林溯小小的心窩裏,幾乎要把心都給擠炸了。

此刻,他的腦子已經被突如其來的一場又一場軒然大波攪成一團亂麻,恨不得把自己連同這一切一起撕碎!

“铮!”長劍從手中滑落在地,林溯後退了幾步,差點倒在地上。

魏瀛上前兩步将林溯扶住,扶着他退到一旁。林溯瞪大了眼睛,緊緊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了自己的一切。

魏王滿意地走上前,俯身把韓妙的眼睛合上,命人拖了下去。突然轉過身,拉起自己親女兒,金鄉公主的手。

金鄉公主一驚,不知道魏王要做什麽,只能一步步跟随他走上階梯,來到龍座上淚流滿面的劉獻面前。

“陛下,你認識他嗎?”魏王盯着劉獻問道。

“認……認識。”劉獻雙眼空洞失神,顫抖着誠惶誠恐地答道,“她,她是魏王您的女兒。”

魏王又問:“那陛下覺得,她美不美?”

劉獻不明所以,只能顫顫巍巍地回答道:“美……美……”

魏王哈哈一笑:“那以後,她就是你的皇後了!”

聽聞此言,金鄉公主如遭雷擊,一把甩開魏王的手,大喊道:“不!我夫君是韓晏!”

魏王拉下臉來,狠狠盯着她道:“你夫君殺了陛下的皇後,把自己的妻子賠給陛下當皇後,不是正好麽?難道,你想讓你夫君給陛下的皇後償命?”

“不……不……”金鄉公主使勁搖着頭,被魏王一把拽上前,按在了劉獻身旁的後座之上,慈愛地拍了拍她的臉頰,“記住,以後你就是陛下的皇後,要專心伺候陛下!”

劉獻只是淚流滿面,卻不敢做聲。

林溯木然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立在原地,終于眼前一黑,無力地倒在了魏瀛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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