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真相

第63章 真相

◎孤不忍枝枝受其蒙騙◎

深夜, 厚重的雲層遮住天上皎月,樹影婆娑,月一未提燈, 輕車熟路地來到南邊後山。

子枭咕咕鳴叫, 襯着漆黑的夜色山林很是駭人。密林深處有一點燭火明明滅滅, 是挂在馬車檐角的燭燈。

月一朝馬車行去,簾栊被馬車內的人挑開,一張嬌妍的芙蓉面,燭火映照下依稀可見她面上貓眼的欣喜。

越莺甜甜地喚了聲:“阿兄。”

月一面色稍霁,但語氣依舊冷硬,“如若有事像從前一樣傳信于我便好,何須讓小烏來尋我,也不怕驚吓到人。”

越莺撫摸盤繞自己纖纖玉臂的小黑蛇, 嘟哝道:“驚吓就驚吓吧, 阿兄這麽兇作甚。”嬌媚的面容劃過訝異, “莫非是吓到了我阿兄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才對我這麽兇。”

月一不願與她廢言,直截了當:“尋我有何事?”

越莺挪開身子, 将車廂內的另一人露出,他身穿石青色蟒紋圓領錦袍, 鷹眼鋒銳,青黑的眼圈平添幾分陰鸷,正是江南王陸修遠。

陸修遠待他們兄妹二人溫敘完才敢插嘴, 急不可耐地問:“攝政王當真墜崖而亡了?”

月一:“他雙手盡廢,被我親自踹下百丈高的山崖, 不會有假, 王爺還不放心?”

梅娘被陸修瑾掠走後, 他便想辦法救出梅娘,終于讓他尋到破綻,一舉刺殺成功。

陸修遠身處江南城,收到月一傳來的消息,刺殺成功陸修瑾死無葬身,他動身趕往小桑村确認真假。

“如此甚好。”陸修遠如繃緊的弓弦剎那松懈,後背靠在鋪着錦緞的柔軟車壁,長舒一口氣。

月一不欲多言,“以後若無事,還請王爺不要再輕易出江南,現在乃多事之秋,牽一發而動全身。”

陸修遠實在過于忌憚陸修瑾,以至于收到他南下的消息便寝食難安,況且陸修遠暗地裏做的事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當他知曉陸修瑾已到達江南,還潛入府中偷走書信,他更是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後快。

他與陸修瑾的過節早在年少時期便已經結下。他的母妃是宜妃,而陸修瑾的母親是母妃身邊低賤的宮女,若沒有母妃相助,低賤宮女怎麽能爬上龍床受陛下寵幸?也就不會有他陸修瑾。

陸修瑾的母親是他母妃的奴才,陸修瑾也該是他的奴才,他指東他便不能往西。但是這樣一個低賤卑微的人,沒有死在北疆就算了,居然還打着清君側的旗號,成為大瀚的攝政王,他陸修遠怎麽能容忍?他可忘不了自己與陸修瑾的過節,他将他騙進老宦官的院子,故意羞辱,但陸修瑾非但沒有羊入虎口,還性情大變,他再也不是打一巴掌也不吭聲的陸修瑾,脫離了他陸修遠的控制。

陸修遠遠在江南,但也聽聞攪的長安翻天覆地的人是曾經肆意欺辱的陸修瑾,他憂心大權在握的陸修瑾遲早有一日會與自己算舊賬,再加上皇室人丁凋敝,如今存活于世的王爺只有他與陸修瑾,若将自己除掉,陛下年幼更利于陸修瑾把控朝政。因此為了自保也好,先下手為強也罷,早在五年前陸修遠暗中籌謀,想要除掉陸修瑾,屆時穩坐大瀚至高無上寶座的人便是他。

“他這個怪物終于死了,哈哈哈哈……”陸修遠越想越開懷不禁狂笑,有的人生來就是奴才,一時的好運代表不了一輩子的好運,奴才是鬥不過主子的。

他笑容肆狂,似有崩壞跡象,堪堪收住笑以後對月一道:“本王前來不僅是為了确認陸修瑾的死訊,還要巡視兵馬操練。”

他們私底下的兵馬軍隊根本沒有放在江南城,而是藏在江南與廣陵的交界,此處交通閉塞,惟有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小村落,村民偶爾誤入南山樹林,私兵駐紮營地,也很快被滅口。

“王爺最好是這樣。”月一斂眉,眸色深深。他估摸時辰已久,便不再與二人多言,離開南邊後山回到村尾的屋舍。

推開側屋的門,屋子裏赫然立着一人,烏雲退去,皎潔的月光從她纖密的睫上滑過,盈盈一擡眼,秋波潋滟無雙。

“我等你許久了。”顧南枝率先道,眉宇間壓着濃濃的失望與難過,“你去見的人是誰?”

她素白的裙袂被樹枝挂的抽絲,鞋履滿是草屑與泥土。月一一瞧便知她跟随自己一同去了後山,他壓下心底的慌,穩了穩語調,“梅娘,我去見的是春飛燕的老顧客,春飛燕一直未開,老顧客念念不忘咱們的制茶手藝便找上門。”

顧南枝跟随他,見到那架極為眼熟的馬車,赤金烏木,四面雕刻紋飾,簾栊都鑲嵌瑩潤寶珠,他一說,她便憶起自己曾在甜水巷的春飛燕門外見過。

琴棋書畫皆有醉心癡迷人,茶道一事上自然也有,難不成真是癡迷春飛燕茗茶的人追上門來?

顧南枝眼神複雜:“你……”你不僅一次去過後山又是為何?

卡在喉嚨的話語還未吐出,便被主屋凡兒驚醒的呓語哭聲遏制。

顧南枝與月一沖去主屋,凡兒夜半醒了,娘親不在,四周黑黢黢空蕩蕩,她縱使再早慧也是個小孩子,自然會感到害怕。

兩人一同把凡兒哄好,小家夥不哭了,月一才道:“梅娘你與凡兒早些歇息罷。”

他倉皇離開,顧南枝還未問出想問的話,凡兒抓緊她的胸襟,不讓她丢下自己,凡兒在此,她也不好多問。

門被月一合上,他靠在門框嘆出一口氣,檐角的紫薇風鈴微晃,鈴铛聲蓋住他的嘆息。

再等等,他會把所有的隐瞞都告訴她。告訴她,他是誰,他對她的心意。

**

翌日一早,晨光破曉,側屋的人已經不在了,他在躲她,天未明就起身離開村子去鎮上買雄黃粉。

顧南枝做好早飯與顧凡一同用完後,趁着早晨的清爽與天光,便在小院裏拿出一本《小兒語》教她。

她先是給凡兒講解其中的含義,随後便讓凡兒誦讀背記,自己則去屋內清掃灰塵,準備吃食。

孩童稚嫩清脆的讀書聲從窗戶漫進,屋內顧南枝麻利地整理衣物,頗有種歲月靜好之感。

忽而,凡兒的琅琅書聲被驚呼所取代:“陳叔叔!”

顧南枝一怔,将手裏還未疊好的衣物放下,腳步急掠,屋外到訪的果真是陳元捷。

陳元捷行了個抱拳禮,她對陳元捷微微颔首,随後向他身後望去,青山岚煙,飄渺靜谧,卻沒有抹熟悉的玄影。

陳元捷将兩封信箋交在她的手裏,在她充滿希冀的目光下說道:“我已尋到王爺,王爺無妨,讓我将這信交給顧太後。”

說完後,他不甘心地握緊拳頭,明明王爺已經查清那個奴才的來歷不簡單,卻不願意與顧太後相見,而是用幹巴巴的書信言明。

得知他性命無恙,顧南枝粲然一笑,然而晶亮的眸子旋即黯淡,“信裏說了什麽?”

“顧太後拆開便知,事務繁重,在下告辭。”

陳元捷走了,顧南枝沒有別的借口留下他。她心知自己與陸修瑾的恩怨早已了結,他為救自己而墜落山崖一事引得她牽腸挂肚,但在白馬寺祈福以後,也該了斷了。

她的唇角勉強彎了彎,拆開第一封信,灑金信箋紙上字跡遒勁有力,鐵畫銀鈎。

枝枝親啓。孤非言而無信之人,既送你歸家,便下定決心從今往後不再打攪,但凡兒為孤血脈,孤不容許凡兒身側埋存隐患。

月一其人以完身潛入皇宮,心懷不軌。孤因此派人去長安細細探查,終是得出一二線索。

大瀚以南,曾有一小國名曰越裳,其民擅蠱,以身飼蛇,前朝越裳王派使臣觐見大瀚,獻啞瑞白雉。先皇後喜愛白雉羽,豢養白雉于杏園。大瀚越裳互通商貿,交好數年。然則十六年前,越裳王有不臣之心,被毗鄰的象林王強兵鎮壓,彈丸小國覆滅,史書記載三兩言爾爾。

十年前,象林王橫屍暴斃,七竅流血,數以萬計的蠕蟲從竅孔鑽出,死狀極慘,屍首邊置一根白羽,乃是越裳啞瑞白雉的翎羽。越裳覆滅之後,白雉已然滅絕,惟長安皇宮因顯皇後喜愛而豢養數只,日夜精心照料,未見折損。象林王之死撲朔迷離,就此塵封,對外宣稱病逝。

今孤查明月一配房,屋內有豢養蛇類的遺留痕跡,拷問将其送進宮的楊顧殘黨,得知月一生活習慣與大瀚迥異,殘黨以為其受失憶影響。刺殺行動亦與他有所關聯。孤未有确鑿憑證表明月一身份,但種種證據足以佐證此人與越裳有關,包藏禍心。

孤如枝枝所願不再插手幹預,但不忍枝枝受其蒙騙,故将真相告知。

此後雁杳魚沉,相見無日,千萬珍重。

信至此結束,每一個字都驚心動魄,顧南枝看完後捂住胸口即将跳出嗓子眼的心髒,一時震在當場,無法言語。

陸修瑾沒有确鑿的證據證明月一是越裳人,但她再清楚不過,她曾經拾取過月一的翎羽銀片,上面的紋樣的确與宮中的白雉羽毛別無二致。

月一并非大瀚人士,而是外族,一個被大瀚覆滅的小國族人,他苦心孤詣潛入禁闱,所謀之物不言而喻。

他想攪動大瀚局勢,甚至颠覆,只為國複仇。

顧南枝得知真相,雙手顫抖握不住信封,信封落地,另一張信掉了出來,只見信紙露出一角上書:吾女南枝,見字如晤。

她如遭雷擊,抖擻着雙手将信撿起來,輕如鴻羽的信箋像有千萬斤重,她撿了好幾次才撿起來。

秋風蕭蕭,至祈攝衛。為父在江都小桃源隐居于世,也尋到了野兒與幸存的侯府親人,今吾一切安好,勿挂勿念。

“娘親別哭啦,凡兒哭的時候娘親心疼,娘親哭凡兒也心疼。”小小的手去擦拭她臉頰的冰涼,顧南枝方覺自己哭得泣不成聲。

她的阿姊活着,父親和弟弟也活在這個世上,她還有了凡兒,她不是舉目無親,他們一家還有團圓的機會。

可是轉念一想,她以為能托付終生,一起攜手共度餘生之人,竟埋藏了那樣深的心思,心底又是悲涼一片。

顧南枝三兩下擦掉臉頰的清淚,抱緊凡兒對她說:“凡兒有外公和小舅了,要不要和娘親一起去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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