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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工地的環境太糟糕,漫天塵土,飛揚不止,邊野外套都沒舍得穿,一身單薄的工服就上工了。
那晚,衛凜冬一口氣給他買了好幾身衣服,從冬日禦寒的羽絨服到穿在裏面的內衣內褲,棉鞋都不止一雙,站上商場的手扶電梯,在售賣帽子圍巾的攤位停下時,邊野忙拉上衛凜冬的胳膊。
臂肘一沉,衛凜冬垂眼看着這只手,似乎是視線感過于強烈,手動了動要撤走的意思,不過力道最終還是加重了,衛凜冬從這只手看到邊野的臉。
“不有圍巾麽。”
邊野垂下眼,稍稍偏過臉,避開對方的視線。
無論是脖子上的圍巾,還是身上這人的舊衣褲,邊野都不認為會被收回,即便洗得再幹淨衛凜冬也不會要了,上衣褲子尺碼不合适,圍巾又不分號。
“不打算還我了?”衛凜冬微微挑起一側眉尾,手指勾上邊野脖間那條自己的圍巾。
明明勾上的只是圍巾,邊野卻覺得整個人都被他拽動了,他晃了下身,有些倉惶地要往下解:“那我洗幹淨了再還您,我好好地洗……”
“不需要,送你了。”
衛凜冬轉過身,眼尾輕微地向上牽拉,似乎有了一絲生動感。
邊野原地愣了愣,這才快步跟上。
……
買的新衣服都舍不得穿來工地糟踐,更何況那條圍巾了。
松木香很獨特,清清淡淡,格外好聞,邊野把它密封在一個帶鎖扣的塑料袋中,放進櫃子深處。
脫下手套,順道拍去上面的泥土,邊野把它們往後腰一掖,伸手掏兜裏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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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全是機器的轟鳴聲,吵得很,調不調靜音都一樣,根本聽不見……當看到好幾條相同的未接來電時,邊野飛快劃開,撥了過去。
是來裝門的師傅,叫他回家。
“瞧瞧咱小邊,嘿,這大冷天就件單褂子,身板多結實啊!”見人從外面走進來,工頭李響國冷笑道。
“我家裏有點事,得回去一趟。”
邊野沒接他的茬,把安全帽挂到棚牆上,破破爛爛的手套往裏一塞。
工頭看着他,冷冷一哼:“行啊,該怎麽扣怎麽扣,把字簽了走。”
動作頓住,邊野扭過頭。
髒兮兮的一張臉此時蒙上一層灰黑,小小年紀繃起臉來一點不含糊。
工頭先是愕然,随後發起狠來:“幹嘛?!不幹活還想拿錢??你再瞪一個老子試試!”
“那我多幹的你給補麽?”
邊野張口問。
在工地上,工時往往計算得沒那麽精細,大家一塊幹活,你多點他少點差不多得了,邊野年紀輕,為人耿直且不善鑽營,典型初出社會的毛頭小子,誰人不搭理,只會悶頭幹活,平時連條煙也沒孝敬過,工頭自然不待見他。
被這麽當面頂撞,李響國立時就火了,上去就要揪他領子,邊野躲也沒躲,一雙眼睛冷冷地釘在對方臉上——
就在此時,一個大塊頭火速沖到兩人之間,上來就動手拉架。
不過他阻止的并不是工頭,而是邊野,把他的腿往下按,迫使對方向後退,明眼人誰都能看出來,要不攔這小子一下,工頭這會兒鐵定捂着肚子下跪。
“哎哎哎都一個棚的兄弟!有勁別棚裏使啊!”
“就是嘛,天天累得狗一樣還有勁幹架呢?”
“這還是不累,要不咱哥幾個勻勻活兒吧,怎麽樣?”
“那當然好啦!”
…
棚裏圍過來勸架的人你一言我一句。
大塊頭當場和稀泥,擂了工頭一拳,打着哈哈道:’“李老大,誰還沒個着急事,實在不行算我頭上。”
楊超說着向工頭敬禮,這人膀大腰圓,增光瓦亮的一顆禿瓢腦袋在燈下分外光澤,要說楊超在棚裏的勢力不比工頭小,他為人仗義,大夥都愛跟他攀交情,自家兄弟不在少數,李響國瞥了他一眼,當即不耐煩地一擺手,意思是算了。
楊超大嘴一咧,拍了拍邊野後背:“還不快謝謝你李哥。”
“謝謝,”邊野頓了下,說:“李哥。”
楊超揉了把他腦袋,哈哈地笑上了。
等出來才想起應該洗把臉,不過邊野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工地離萬嘉不遠也不近,走路要四十來分鐘,掃輛單車會快很多,今天溫度低,白天也是零下,別說被凍透了的地下水洗過,就是露在外面的手,刀子似的風一刮,不咬着後槽牙猛蹬都堅持不下來。
騎了半程,邊野還是一腳把車撐在了路邊。
手太冷了,互搓着針紮一般僵硬的兩只紅爪子,邊野不斷向它們哈着熱氣,突然,他目光一怔,擡起頭。
一個熟悉的車牌號映入眼中,他的睫毛不自覺地顫了顫。
這輛車從那個瓢潑的雨夜就在他記憶中紮了根,以至于一眼就認得出來,衛凜冬的。
從自行車下來,他小心地推過去。
像是倉促下随便一停,車輪有些傾斜,車窗在他走近時放下來一些,不過邊野很肯定不是因為發現他——
他離車尾還有一段距離。
窗縫很窄,更像是在透氣,男人額頭抵靠着,疲憊又難捱的樣子,烏黑的發絲湧出不少。
邊野心下一緊,立時扔掉車上前,沒走幾步卻停了,怔怔地注視着車裏的人——或許流通的空氣不足,車窗被降到了三分之一的地方。
衛凜冬滿臉潮紅,額頭和鬓邊一層細密的汗,露在外面的耳根像煮熟了,肉眼可見地發燙。
邊野抻着脖子,在他的視線裏,衛凜冬探身拿了車前的紙巾,随着身體靠回椅背,視線被逐漸上升的車窗阻擋,不過他還是看到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看錯了,這個人好像在解自己褲上的皮帶……
直到貼有厚重暗膜的車窗完全把車內一切遮住邊野才回過神,他沒有上前,就站在車後。
不知什麽時候,車門有了動靜。
衛凜冬擦着手下來,像是什麽很粘稠的東西,手指沾着一片片白色紙屑,不太好剝的樣子,他上了便道,來到垃圾桶旁弄着,邊野在背後看他。
等差不多了,衛凜冬一轉身,整個人愣住。
邊野對他扯了個笑。
衛凜冬臉上沒有過多表情,驚訝的神色快得可以忽略不計,接着他便把眼光落到邊野腳邊的自行車上。
“回橋洞?”男人一瞬地沉下臉,擡起眼皮看着邊野:“外套也不穿,不想要啊?”
邊野沒反應過來地怔了兩秒,這才猛然看向四周——
他倆正位于橋洞斜對面。
從這裏可以看到他以前經常鑽進去睡的那個破舊帳篷,就這兩天貌似已經易主,他看到有什麽在帳篷裏動。
“不是的,”邊野說得太快,不慎咬了舌頭,他皺起眉頭:“沒要回去。”
衛凜冬看着他,面無表情。
“衣服挺貴的,工地髒。”
邊野舔着嘴,看腳面。
午後斜陽在他腳邊拉出一條颀長人影,衛凜冬注意到男孩個頭蠻高的,就比他矮了一個額頭,此時略顯拘謹,手捏在褲子旁,說話時故意不跟他有任何目光上的接觸。
衛凜冬收起觀察的眼光,走向身後的車:“衣服就是用來穿的,不怕濕也不怕髒,”他在邊野面前拉開副駕駛的門:“明天我看不到你穿外套就別出門了,我會把你鎖在地下室。”
邊野的手猛地蜷縮,指甲用力劃過牛仔褲,很悶的一聲響,無論是挺直的背脊,還是咬緊的嘴唇,都讓衛凜冬的目光在他身上不斷游移。
“怎麽了?”
他嘭地一下關上車門,走向邊野。
“沒事,”邊野輕輕地吐出氣,彎下腰拾車:“我騎車回去就可以。”
“凍手,凍耳朵。”
邊野一怔,擡起臉,男人注視着他:“你沒外套。”
“不冷,手和耳朵都沒事。”他說。
身上工服都是灰,邊野不想弄髒車。
衛凜冬倒退着再次打開車門,就是有這樣的人,分明初衷是好意和友善,偏偏就要冷下一張臉,用不容置喙的口吻生硬地說出每一個字:“上,車。”
邊野默不作聲地看着衛凜冬。
這一句對他來講和命令沒有區別,邊野将車推上便道立穩,鑽進了衛凜冬的車。
進到車內,副駕駛上放着一盒紙抽,邊野愣了下,在衛凜冬進來時放到了車前。
一股說不出的腥臊味隐隐飄在空氣中。
邊野有些走神,坐在那裏僵着沒動。
直到耳邊一道低沉的男聲:“安全帶。”,他才開始動作,扣好後,邊野明顯不太自然地挪動了下。
說不清具體怎麽想的,邊野去看一旁的衛凜冬,視線跟着就落下……
這人褲腰淩亂,白襯衣不再規整地系在西褲裏,有被揪出來的痕跡,下擺一顆紐扣散了,與這些相比,更抓人視線的是他的褲子——
褲鏈半開。
敞開的拉鎖下端被埋着,站着時一點看不出來,一旦坐下就能看到裏面的純白內褲。
“衛……”從說出來的第一個字就引來了對方的目光,邊野咬牙繼續:“衛叔叔。”
審視的目光沒有移開,即便開着車也一樣帶着分量放在邊野臉上。
這個稱呼惹來的不止這個,車随後停下,衛凜冬拉上手剎,把頭完全轉過去面對他。
邊野知道自己唐突了,無論是他這個時候突然叫人,還是接下來要做的事——
他把目光故意且大膽落到某處,半阖下來的睫毛微微顫動,平添了些許緊張感,這種暗示再明顯不過了。
衛凜冬看向自己。
沒有尴尬,沒有窘迫,沒有任何的不自然,男人只是動手把它拉上,細碎的拉鎖聲響中是他的一聲:“抱歉。”
“沒有的事。”
邊野把臉扭向窗外,在耳朵一瞬變熱時,戴上了工服帽子。
作者有話說:
邊野:衛叔叔,我好像看到你在車裏哈皮了。
衛凜冬:忘掉它,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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