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彎月如鈎,穿梭在極速後退的樹影之間,微波粼粼的湖光從更遠一點的地方折射過來,在男孩眼中映出一抹抹晃動的亮色。

一片茂林将車外打得極暗,他的模樣立時顯現在窗上——

白淨細膩的一張臉,看得出五官被精心打理過,柳葉彎眉,很有型地用筆勾勒出眉尾的尖稍,頭發染出極淺的灰白色,柔軟,富有手感的樣子,發梢沒過脖根,卻偏偏留出戴着耳骨鏈的那一面。

整只右耳趴浮着一條白金打造的蜥蜴耳飾。

蜥蜴的腳趾上墜着一根長及鎖骨窩的銀鏈,從成色上看價格不菲,不過視覺效果也就那樣,只是男孩身上衆多裝飾之一,他脖間還有一條手指粗細的頸鏈,墜着一枚可可愛愛的小鈴铛。

鈴铛用特殊材料制成,極易發出響動,稍一扭脖子就會制造出悅耳的鈴聲,弄得前面的司機都忍不住從後視鏡中看了男孩好幾眼。

男孩很靜,除了上車時不得不動,鈴鈴鈴的,從坐好後就再沒發出過一點聲響,始終保持一個姿勢——

臉朝向窗外,毫無表情。

忽地,叮鈴聲響,司機擡眼看鏡子,男孩的頸鏈被扯出一大截,鈴铛在兩根修長的手指中不斷揉捏,這人貌似很困擾,口氣有些幽怨:“就不讓它響啊,這樣的話下次可要換墜子了……”

随後鈴聲在車內大作,一襲深色西裝的男人把男孩拉得極近,低下頭在他耳邊說:“換個奶嘴形狀的怎麽樣?”

司機愕然地盯着後視鏡看,甚至不可置信地扭過頭——

男孩被拉動,傾斜的角度令下半身的樣子躍上了車鏡,那是一條随意攬腰便能露出大半截腿的短裙。

裙子黑紗緞料,百褶A字形,高高的束腰将上身的白色襯衫紮得平整貼身。

“不用響,咬就可以的那種。”

說話間,男人笑及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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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把頭又往下探了探,像是在比劃個位置,不知是要咬男孩的喉結還是那上面的鈴铛。

男孩依舊木然,不似活人的那副模樣,連眼睛司機都沒見他眨動過一下,司機有些緊張地咽了下喉嚨,尴尬地将視線遠離車鏡,因為分神車速不由得慢了……等他意識到時忙又提起來。

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全職司機,受自家主人派遣,去接貴客到湖邊公館,他不敢有過多表現,強迫自己只看車前的道路。

咬沒咬着,咬的是脖子還是別的什麽司機不太清楚,不知什麽時候就聽啪的一聲脆響,司機吓得一個哆嗦,眼睛忙又回到後視鏡上。

男孩除了左邊臉頰紅紅的,一眼就能看到清晰浮現的指印外,和方才如出一轍,靜靜地,看窗外。

由于身體晃動車內又一次有了難得的鈴聲。

“這下響了,好聽嗎?”

男人坐回旁側座位,臂肘撐于扶手,兩根手指成了半面臉的兩處支點,眼睛含笑望着男孩。

雙排扣的英式西服修身貼合,從他內裏的背心,領帶,一直到系滿紐扣的襯衫都是極為規整的,将男人紳士體面的笑容襯得毫無違和感,就……很親切。

要不是後排只有他們兩個,司機真不敢相信這樣一位英俊高雅的男士能動手抽人耳光,心頭疑惑尚未消散,又一聲,這回後視鏡完全捕捉到了男孩被掴掌的畫面,手勁似乎比之前更猛了,鈴聲也持續得更久更重。

司機大氣不敢喘,手心在方向盤上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汗,男孩兩側臉頰分別浮着深淺不一的兩片紅痕——仍舊,沒有反應。

“你看你不讓它響它還是會響,”男人雖然不笑了,不過語氣聽起來也還好:“我不介意以這種方式讓它一直響到公館。”

“我也不介意。”

沉,冷,飽含顆粒感,男孩第一次發聲,那聲音像是行走在厚厚的積雪層面,伴随沉悶的咯吱聲是冰下的暗流湧動……司機聽得直紮耳朵。

他立刻去看男人的反應——

只見一抹夾雜怒意和不耐的東西從眼底一瞬閃過,男人頭扭向另一邊窗外,片刻後,這人猛地撲向男孩,從抱着男孩刻意将頭扭到一定角度來看,攻擊的應該是那條白淨的脖頸——

用嘴。

鈴聲從沒這麽猛烈持久過,封閉的車內尤為鮮明,以至于司機在好長一段時間後耳中都還有叮鈴鈴的幻聽。

司機斂回注意力,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專注在開車上,恪守自己的職業本份。

後視鏡中黑白相交糾纏一起的影子終于在男孩怒吼叫罵聲中分開。

男孩捂着脖子大力地喘着粗氣,眼睛死死釘在男人臉上,不斷移動的月光和遠處的燈火使得男孩眼中閃出蹙動的亮點,蘊着十足的火氣,男人倒沒什麽過多表現,只是對男孩說了句:“咬疼了?拿下手我看看。”

沒有動靜,男孩仿若沒聽見。

男人好像也無所謂,像是随手地拍了拍自己的腿。

“來,坐我腿上。”

男孩當然不會動,這一點連偷眼瞧的司機都能預判到。

“邊野。”

男人叫了男孩名字,司機從後視鏡落下目光。

“我數一二三,你不來我就替換成這種方式一路到公館,”男人故意張嘴,讓舌尖冒出一點,剮蹭着牙齒:“這樣,鈴铛真的響得好大聲啊。”

男孩閉上眼,兩腮因為後牙的磨砺而略微突起,臉色被月光映得幾乎慘白,他重新睜開眼,司機快速地一掃後視鏡,暗自決定他再也不看了。

有那麽一刻他真的很想停車,就說自己想小解或是想抽根煙,這樣的話至少男孩可以喘口氣。

路仿佛很長,長得沒有盡頭,就連多年以駕車為生的司機都莫名生出一種無力感,與之前截然相反,後面太安靜了。

司機忍不住地又一次擡眼看後視鏡,右邊車座已經空空如也,男人抱着男孩,像一張大網完全将他包裹住,頭深深埋進男孩頸窩,前額碎發投下的陰影遮蔽了男人的半張臉,看不清什麽,不過好像有某種東西在緩慢蠕動,司機疑惑地調整後視鏡,仔細分辨。

是男孩蜥蜴耳飾垂下的銀鏈,被男人一點點吃進嘴裏。

**

車到了。

真是一片絕美的湖畔景色,微波蕩漾的湖面将波光投向整個公館四周,淡淡的月光從天而降驅散黑暗,将這地方雕琢得熠熠生輝。

司機下了車,小跑地拉開後車門,随後他的眼睛以能夠撐到的極限瞪着出來的兩個人,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後視鏡視野有限,直到此時他才發覺兩人手腕上戴着同一副手铐,如果那可以稱之為手铐的話——圓弧铐鎖一人手腕上一枚,中央連接着一根纖細的鏈條,長及半米的樣子,就在司機把眼睛都看直了的同時,另一個惹眼的物件也一同進入視線。

男人持有一根金屬制的手杖,手杖末端點在草地上,随着前行的步伐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這一點很明确了,男人是個跛足。

打點的小費實在豐厚,且來得猝不及防,司機匆忙間端出該有的迎賓儀态,捧着這一疊鈔票連連鞠躬道謝。

晃動間,眼光卻怎麽也離不開那個瘸掉的腿和旁邊富有節奏,一下下觸及地面的手杖。

一進公館就是要搞炸耳膜的低音炮,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型聲浪,此時正值盛夏,公館向西的庭院中央占地壯觀的豪華泳池人潮鼎沸,身着細帶窄條的比基尼辣妹們數不勝數,還有玩瘋了的男人們,好幾個不穿泳褲下水。

派對火熱進行中……

就是這麽勁爆,還是小範圍地相繼掀起了波瀾——不少人停下自己的玩樂,眼巴巴望着從入口進來的兩個人。

正因為全場都是泳裝風,這種束腰短裙配白襯,再搭上一雙長及膝蓋的水臺高靴才分外惹眼,更何況穿成這樣還是一個雄性。

這樣的裝束刺激着在場的男男女女,所過之處全都安靜下來,目光如影随形。

“喔喔喔喔!卧槽啊!!”

躺在乘涼椅上,一身花裏胡哨短袖褲衩的男子猛地竄下來,鬼喊鬼叫地沖向他們,一路鳴笛之下,又上來了兩個人。

三個公子哥把他們團團圍住。

“呦,呦,我的媽啊……”

第一個跑來的喬齊善咂着嘴,上手就要摸邊野的裙子,有端着盤子的侍從他們這裏經過,男人随手端下一杯酒拿給喬齊善,喬齊善顯然被幹擾到了,看也不看地向他擺了擺手:“哎你放那兒,我渴我自己拿……哎呦哎呦瞧這裙子啧啧啧………”

就在他重新把手回到正确的軌道上時,一個什麽東西向他襲來,是塊草莓小糕點。

直接塞他嘴裏了。

喬齊善沉默地嚼着,把目光擠進眼角,用眼睛斜着男人,旁邊那兩位公子哥捂着嘴樂得直抖肩。

只見喬齊善驀地一下撲上去,用胳膊勾上男人脖子,勒得死緊:“邊慎修你能不能做個人?!叫來不來!都多長時間才想起來找我們?摸個裙子怎麽了就不讓摸?!我就摸就摸就摸……”

說着手又往上貼,被另外兩個公子忙拉回來,其中一個笑得沒完,點撥着喬齊善道:“你可別惹他了,小心下次他把拐棍塞你嘴裏,那玩意硌牙。”

“哈哈哈哈哈。”

另一個忍不住大笑。

“那行!”喬齊善松開邊慎修,提了提褲子一指邊野:“我不摸裙子……我摸褲衩!!”本以為會收斂的人卻更加放浪,他迅速躲開邊慎修直接繞到邊野屁股後頭:“這是泳裝PARTY,穿什麽裙子?!把裙子脫了!一個褲衩管夠……”

“快快快,讓哥哥摸摸!”

喬齊善奸笑着伸出魔爪。

像是一場蓄意而為的攻堅戰,三個公子哥默契滿滿地實施配合,一個虛晃一槍,兩個聲東擊西,在邊慎修全部注意力牽扯在喬齊善身上時,另外兩個奮力出擊,一個摟一個抱,不讓男人再動。

他們說話時邊野一直把臉轉向別處,即便他就是話題人物,也像全然置身事外,這時他突然轉身,問喬齊善:“廁所在哪兒?”

對方瞪大了眼睛,愣住。

口氣不善用詞還粗俗,好歹這是座公館,稱呼衛生間不好麽……喬齊善把要摸裙子的手變了方向,僵硬地朝那邊一指。

邊野轉身就走,被邊慎修一把拉上。

不過簡簡單單地抓個胳膊,換來的卻是男孩全身一瞬的繃緊,像只弓背炸毛的野貓,敵意,戒備,抵觸肉眼可見,那道釘在邊慎修臉上的視線散發着極度冰寒。

公子哥們看傻了眼,眼睛不停眨着。

邊慎修随意向泳池看了一眼:“尿這裏。”

“哎??”喬齊善要瘋,這是他們家的公館:“不是你……”

“你先來一泡我就尿。”邊野說。

邊慎修笑笑,向池邊走,戴着手铐的那只手在褲子上解着什麽,鏈條發出細碎響動,喬齊善把他一腳踹進泳池的心都有,可畢竟是兒時最要好的玩伴,好久才又重新聚到一起,他不能把事情做絕,搞得大家都難堪。

于是,氣急敗壞的他上去把人一通連捶帶打地趕下泳池,用手指着邊慎修給他警告,讓他安分點。

“能去了嗎?”

小男寵又開腔了,比之前更兇。

邊慎修看了一眼邊野,跟喬齊善說要去他卧室裏的衛生間上,然後根本不等主人是否同意,手铐和鈴铛一同響起,兩人一個牽着一個,已經朝公館西門走去。

“要不你以後還是別來了吧!我一點也不想看見你——”

作為今晚派對的正主,喬齊善快嫌棄死這個喪心病狂的昔日好友了,朝他的背影大喊道。

“我沒想來,”邊慎修背對着揮了揮手:“我媽逼的。”

“……他怎麽罵人吶,”喬齊善不可置信地指着這人背影,問身旁兩個人:“他哪有媽?”

“他馬上繼承家業了,多少有點內分泌失調,理解一下。”一個說。

另一個頗為認同地拍了拍正主的肩頭。

正主很無語。

“哎我說,”喬齊善含着嘴裏的水果叉子,扔出一張梅花A,問跟他打對家的邊慎修:“你跟他到哪步了?”

他不動聲色地一瞟邊慎修腳下,那個跟他鎖铐相連的男孩。

“沒做。”

床上床下,或打坐或趴着的那兩位從撲克牌中擡起頭,互相使了個眼色,他們沒再跟外面那幫人鬧,悄悄從派對中撤退到卧室,一起玩起了他們兒時最愛的撲克游戲。

喬齊善噗地吐了東西,紙牌倒扣在床上:“那親嘴呢,摸一摸?”

“沒親過,偶爾摸。”

那兩位也坐不住了,驚異地掃了一眼那道坐在地毯上扭着身,眼神漫無目标地飄在窗外的身影,三人集體對邊慎修表示大號的困惑,一個個狐疑地眯眼瞅他。

“我打不過他。”

對方坦白承認。

一個:“What”

另一個:“What the fuck”

“What the hell fu……等等,”喬齊善剛要保持隊型就想起來了:“那你怎麽讓他穿成這樣的?”

“不穿就只能睡,”邊慎修撚着手裏牌,像在講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他可以選擇永遠地沉睡下去。”

“……”

“……”

“……”

隊形很整齊,卧室很安靜。

喬齊善重新執起牌,一邊嘆氣一邊扔出一張梅花K:“要是邊叔叔知道從外面千挑萬選來養在你身邊的小孩被你拿來這麽當玩物作踐,還不得哭死他老人家啦。”

某個公子插話道:“這真不能怪咱慎修,”這人往床邊那道影子瞟過去一眼,頭回正說:“要我我也玩他,長得瓷娃娃似的,看着就想吧唧一口。”

“你雙啊你?!男的!”

齊喬善加重語氣。

對方點點頭:“對啊,你才知道。”

齊喬善張着嘴,一副震驚的樣子。

另一個公子也表示要是邊野這樣的,他也可。

“都是禽獸。”喬齊善做作地一個噘嘴。

“那你不禽獸一個給我看看?”邊慎修此時插話了,嘴角淺淺勾出一個弧度,眼神頗為暧昧地瞅着喬齊善。

對方好像不太理解似的,眨了眨眼。

邊慎修放下手中的牌,喊了聲坐他腳邊,背靠床沿的那個人:“邊野,你讓齊哥哥玩一玩。”

對方明顯地背脊一抖,頭慢慢轉回來,被月光映得淺淡的琥珀色眼珠此時蒙上一層死寂般的濃黑,他慢慢把目光順着邊慎修示意的手指移動到喬齊善那裏。

“只要能親到他,哪裏都行,沾上就算……”男人對齊喬善笑着說:“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答應你。”

“他,”手比成槍,在邊野腦袋上開了一槍:“也行。”

喬齊善蹭地一下瞪大了眼睛。

“玩一把嗎?”

這人笑眯眯的,臉上現出一對淺梨渦。

沒完全拉上的窗簾洩進來不少月光,在男孩臉上分割成明暗鮮明的塊狀光影,看過來的眼神冰冷而沉重,喬齊善背脊一陣發寒,他忙躲開邊野的視線,假裝咳嗽。

男孩一眨不眨地盯着喬齊善,手伸向耳朵,摘掉了‘蜥蜴’耳鏈。

這就是備戰的節奏。

喬齊善睜大了眼睛,邊野身上一瞬湧現的強悍氣場以及随時要幹翻一切的攻擊性确實……有點意思,齊喬善不得不承認他有些興趣了。

自己的場子任由一個小男寵挑釁可說不過去,喬齊善哼笑一聲,問邊慎修再叫倆人行不行。

對方翹起二郎腿,手指在沙發扶手上打出輕快的節拍,輕笑了聲:“好啊。”

玩樂開始了。

進來的是喬齊善的私人保镖,喬齊善交代完‘按住他’便向後退了幾步。

與兩具逼近着,制造出大片陰影的高大身軀比起來,邊野就那麽小小的一只,困在無路可逃的卧室牆角。

作者有話說:

過去的事寫得有點超字數,邊野在做夢,這個夢下章繼續,我先聲明,邊慎修和邊野沒有血緣關系,別做過多聯想,僅僅只是同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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