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換車是在隧道中進行的。

隔離便道的寬窄大小,雙向彙入的車流速度,相互交叉位置的精準算計,沒有時間先行安排,不允許提前踩點,邊野都不知道這樣的事要花多長時間在腦中反複地,一遍一遍預演,才能不出差錯全部落實。

會,很累很累的。

第一次,邊野因為呆在這個人身邊而感到一種無以複加的自責,心止不住地向下沉,像掉入了無底洞,失重般難受,他低垂着頭轉身,一邊掀開簾子,一邊悶聲說要出去看看大門拴沒拴好。

布簾掀起又落下,簾子底端的簡易木棍在門上撞出一陣碎音,男孩的手被拉在一只溫熱的手掌中。

“衣服都脫了,确定不……”故意手把手地從胸脯一路下滑,衛凜冬問:“抱一下?”

這個人就是命裏的死穴,任何一丁點的觸碰,說在耳中的話語,就連挨近時萦繞在面頰的鼻息對邊野都是致命的,身體中殘存稱之為理智的東西全部湮滅,明明另一個自己還在聲嘶力竭地跟他叫嚣——算了吧,你不能把自己的麻煩事帶給別人,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從橋洞把你帶出來,為你遮風避雨,讓你重獲新生的好人。

是你這麽喜歡的一個人。

衣服的前襟被死死攥着,紐扣在手中磨得微疼——在最後一刻邊野止住了那只要攬上衛凜冬後腰的手。

“能,不抱了,麽?”

就這幾個字說得異常艱難,邊野的頭垂得更厲害了,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胸前,下颌被捏起,力量着實不小,邊野被扣得咬合不住,本能地從嗓中滾出一聲哼叫……衛凜冬将這張臉擡到幾乎後仰的角度。

“別再讓我聽見這種話。”

男人半阖着眼,眼神溫度驟減,低得令人無法接受,至少不是現在,與衛凜冬有更親密接觸關系的邊野可以承受的。

有什麽在心上極限拉扯,男孩呼吸開始抖動:“我…太麻煩了,對吧?”

“是,對,”衛凜冬并不否認,手從颌骨攀到後頸,抓起邊野後腦,強行壓向自己肩膀:“可又沒人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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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領處的味道最重,直沖過來的松木香一瞬将邊野淹沒,松木性冷,氣味會淡,可隔着一層薄薄衣料的皮膚卻是暖的,下面泊泊流淌着的血管,跳動着的脈搏那樣鮮活,邊野把手伸進衣服,摟緊後腰,貼上光裸着,沒有一絲遮擋物的胸膛。

心跳很穩,堅實而生動,它就像個加油站,給予動力,注入戰勝一切的能量和勇氣——

原來,解開衣服擁抱是最有效的安慰劑。

這世上怎麽可以有溫柔至此的人。

不知什麽時候,炕頭昏黃的小燈變成視線中模糊的一團,邊野抵着衛凜冬的肩膀蹭了蹭眼睛,留下隐約的一些暗色印跡。

“嗯。”

他低低應了聲。

**

“你的意思是說……”

細細的酒水注入杯子,倒的人很有技巧地不讓它打出泡沫。

“從暖乎乎的被窩把我騷擾起來,頂風冒雨來到你家是有衛凜冬巨巨巨巨巨爆的料給我,對吧?”

邱然意味深長地一個點頭。

把酒杯推向一桌之隔的段文濤,比了個“請”的手勢。

與此同時,一串像是鑰匙的東西被擺上桌。

車的,純黑皮墜,一眼就認得出來。

衛凜冬的。

沒錯,他曾經把它扔進雪地,又從厚厚的積雪中翻找出來。

“你…怎麽會?”段文濤狐疑地拿起來看,這不可能啊,他親眼看他開走的。

段文濤擡起頭,邱然神色凜然地告訴他:“我把他綁架了。”

“……”

打火機搓燃,段文濤點上一根煙,抽了幾口:“你可能不了解他的家庭狀況,他本人停薪停職窮鬼一個,一家子就剩一個沒血緣的弟弟,也沒工作,”這人滿眼真誠:“撕票吧,謝謝。”

抿着笑,邱然張開嘴,一團白色濃霧。

“他人到底在哪裏?”

“現在麽?”邱然抿了口酒:“狗舍。”

“……我看你是皮癢癢了。”

煙頭往桌上一按,酒瓶子瞬間抄在段文濤手裏,邱然一聲:“你哥被人跟蹤。”定住了空中的瓶子。

“誰跟他?”段文濤一臉懵。

“麻煩問他,謝謝。”

寥寥幾句腦中全是早上手機卡被燒,以及那個搬得空空蕩蕩的房子,段文濤急了,酒瓶往桌上一扔:“你還會不會好好說人話了?!把跟衛凜冬瞞着我幹的事說,清,楚!”

桌子被他拍得在地板上四腿直蹦。

“……壞了你得陪。”邱然噴出一個煙圈。

“邱然,”段文濤眨了下眼,眼底有些微紅:“你得幫幫我,衛凜冬不能出事。”

衛家那麽大一個家就剩這個人了。

段文濤馬上低頭叼煙,控制情緒,沒看到邱然停留在他身上一直沒移開的視線。

“我車要修,今天找他借車時他跟我說正在被人跟蹤,所以我倆換了車,雨太大高速封道,我讓他先帶着那個男孩回狗舍,明天再走。”

段文濤怔怔地擡起頭,桌上一個煙盒被手指按着,滑到他面前。

邱然在分析時習慣使用道具,段文濤坐直身,把坐墊往前拉了拉,專注在他的手上。

“衛凜冬性冷寡言,待人接物卻很周全,這次的事我上下走動時才發現全院沒一個不說他好的,這樣的人,自己惹來麻煩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他打開煙盒。

“既然離了,又是他主動提的,替那人背鍋扛事的概率并不大。”

一根煙被拿出,擺在桌面。

“他圈子窄,你,我,算是他日常走動的,你仔細想想還會有誰?”

說着,又出現兩根煙。

”沒有了。”

醫生這個職業并不會讓人變得開朗,善于交際,恰恰相反,在死線竭力掙紮,對生命分秒之間的争奪會讓人格外抑郁,性格沉冷的人會更加封閉,不會有什麽人擠入他的社交圈,除了……

“那麽,這唯一的可能性就只剩……”邱然把一根煙擺到段文濤眼前。

男人眼光沉了沉:“小狗狗。”

本該沉寂下來的夜卻怎麽也不得安生,一聲聲狗吠擾得樹中鳥雀乍起,剛進門那會兒惹出來的早該平息了,衛凜冬系着衣扣向外走。

有時就會這樣,有幾只膩他的狗會循着他的氣味叫個沒完,非要他過去摸一摸抱一抱才罷休。

天暖了,粘窗縫的膠帶早被撕掉,窗簾沒全拉滿,月亮終于從厚重的雲端鑽出頭,灑進來大把月光,男孩就站在這一片白亮下,不動聲色地注視着他。

衛凜冬又折返回來,拍了拍這顆烏黑的小腦袋:“上炕睡一會兒。”

“五分鐘夠麽?”

邊野頂着衛凜冬的手,擡起下巴,鼻翼誇張地扇動,嗅啊嗅的。

“夠。”

男人笑了。

“那小子是從橋底下撿來的,會有什麽事呢?”

段文濤愛摳下巴,這是他陷入思考的慣用動作,非要自虐地搞出一堆指甲印才作罷,對此,邱然太了解了,從穿開裆褲起就這個樣子——光着屁股,蹲馬路邊瞅螞蟻洞,肉乎乎的小手在脖子上一通抓撓。

如今,小肉手變成骨骼寬大,線條硬朗,屬于成年男性的一只手,邱然盯在上面,垂眼看着。

“這沒有辦法分析,他哪兒的人,家裏什麽樣,曾經幹過什麽,怎麽就流落街頭無從得知,不過有一點……”邱然斂回目光,擺弄着手中的煙盒,突然煙盒停住,他擡頭問:“狗舍的房屋租賃協議誰簽的?”

“我啊,”段文濤想也不想:“我哥也問過我這件事,當初他就是出錢出資金,不都是我一手打理的麽。”

“哇,”邱然蠻驚訝的:“你還這麽能耐呢?那會兒小夏還沒過頭七,你成天魂不守舍,夜夜在靈堂打地鋪。”嘴立即閉上。

邱然一瞬地沉下臉,問:“怎麽了?”

面前的男人眼神凝滞,面孔像凍住一般,這種狀态他太清楚了——

段文濤正在陷入恐慌。

“我想起來了。”

邱然盯着他,慢慢地站起身。

“協議我簽的沒錯,”這人似乎有些恍惚,說:“可,我好像簽的是——衛凜冬。”

狗叫沒有減小的趨勢,邊野從炕沿下來,他打開手機電筒,掀簾推門。

月光确實比之前亮好多,院中的情景如高清影像一般進入視線中——

敞開的鐵門外全是車,看不出來有幾輛,但有一輛已經停進院子,衛凜冬身旁站了五六個人,半圍着他。

車門開了。

拐杖觸地,邊慎修在對他笑。

作者有話說:

我知道你們急,明天繼續更,老時間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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