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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打開門,一室暗沉。
窗外的午間暖陽正烈,卻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這裏就像一座塵封已久的舊城,無處不透着一種叫人不舒服的死寂。
邊慎修邊走邊解襯衫,卻被手臂的繃帶和夾板搞得無法脫下,他“啧”了聲,撕扯着全部拽掉,甩到一邊,上去一把拉開窗簾。
登時,這裏亮了。
這是一間尖頂閣樓屋,唯一可以稱得上家居物品的就是一張三人睡都綽綽有餘的超大床墊,擺在閣樓正中央,四角立柱鎖鏈穿孔,鏈子随意散落。
一側床腳的地方,堆着一些日常物品,紙巾,醫療箱,水,插座接頭,充電線,發黴的面包,撕開的餅幹……邊慎修拿起扔在角落的書包,裏面還有折出頁的教科書,翻了翻,幾乎每一個知識點都做了筆記。
拴着鎖鏈還孜孜不倦地學習?
邊慎修輕笑了聲,嘴角稍一拉扯,就吃痛地皺起眉頭,車撞樹時半面臉拍向車窗,腫得厲害,他懊惱地把書扔掉,拄着手杖,來到拐角處。
事實上,這間閣樓房并不寒酸,無論從面積,朝向,光照時長,裝修品質都是一流的,只不過內部陳設太過偏激與另類,奪走了本該屬于它的亮點。
被陽光沐浴着的寬大露臺安裝了一座私湯浴池,與衛生間打通,可以一直從房內走到這裏,享受在野外沐浴的暢快與刺激。
既然位于頂樓,私密性便得天獨厚。
夏夜星辰滿天,可以去撈漂在身邊的水中月亮;到了冬日飄雪,深埋在雲山腳下的地熱溫泉水會直接抽調上來,泡得全身酥軟,毛孔全張,美酒,冬雪,氤氲的熱氣,遠山的薄霧……都成了最心弦蕩漾的一刻。
……
“進來,我再說一次邊野。”
邊慎修雙手扒上池邊,淋淋漓漓的水順着邊沿,在地板凝成一片深色,他腕上一條鎖鏈,另一端連着個皮圈,皮圈質地上乘,柔軟親膚,可即便這樣,也還是被掙得在脖頸上留下一道道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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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野抓着皮圈和鎖鏈,腳直直抵在池邊——這是他唯一還有力氣當做武器的東西,經歷過一場跟保镖們的厮打,他失了大半的力氣,手腳綿軟,根本站不起來,是當死狗一樣拖過來的……
滾在濕漉漉地板上,水一泡,薄如紙片的衣褲變得貼垂,他穿得淺,若隐若現的傷口,肉感鮮明的皮膚,被勾勒出的內褲形狀,以及胸口那兩小粒深色……邊慎修勾起嘴角,玩味地看着這些。
猝不及防一個松手。
邊野失控地撞向身後水桶,剛抽上來的溫泉水往往燙得無法下腳,會要加些冷水調和,桶就是幹這個的。
雲山常年白雪皚皚,山腳這一帶溫度向來走低,即便盛夏時節也清涼自在,這一桶在冬夜零下大幾度的室外過夜,水面結起一層稀碎的薄冰。
桶空空如也,全潑在邊野身上。
從地板爬起來的男孩已經抖得撐不住,像有什麽在争奪大腦對身體的控制權,他全身震顫地又摔回去。
“我就是讓你給我擦擦背,這麽激動幹什麽。”邊慎修支着腮,顯得有些無辜。
“你……最好,是……”
邊野把自己縮成一團,以此對抗快要結冰的身體。
“別扛着了,你看,我這裏可都熱得出汗。”邊慎修逗着玩似的把水撩向邊野,被風吹過的水花毫無溫度,男孩本能地抱住頭,嘩啦一聲,池內制造出更大的動靜,邊野被澆得一頭一臉。
等他再睜眼去看,邊慎修已經坐到了浴缸邊緣,赤裸着。
邊野費力地挪動視線角度,眼睛像被凍住,極慢地到達邊慎修一側池旁,那個手杖放置架。
沒有。
手杖不在這裏。
那他就一步也不會再動,出醜摔倒是這個人最不能忍受的。
邊野閉上眼,表情變得輕松起來。
“好欺負人啊,知道我腿不好使,沒法走過去把你抱進來。”
男孩很想笑,或許他還真就笑了,因為那個灑了他一身冰水,滾到邊慎修腳邊的空桶被一腳踢到他身上——他聽到他的笑聲了。
沒有過多精力再去挑釁和羞辱,邊野感到他的身體正一點一點與地板結冰,臉上的笑逐步僵化,嘴都無法合攏,已經感受不到冷氣侵入骨髓的疼痛,骨骼和肌肉也不再痛苦地打顫,一切變得無比舒服,沉沉的睡意卷着他,意識不斷向外飄……
他要被凍死在這裏。
也挺好。
忽地,什麽蹭得鼻子癢癢的,攜着難得的暖意落下——簡直是救命的溫度,邊野動了動眼皮,本能地把四肢極力收縮進這份溫暖中,這麽一動,他終于感受到身上像是件衣服,他又縮了縮,把手指頭,鼻子尖,腳趾都塞到裏面去。
不過就一件西服,還是短款,像那些能把自己塞入行李箱,好像液體一般的人,眼前就有這麽一個神奇的存在——
裹着西服的小小一只。
邊慎修歪頭,看了邊野好半天,直到一陣冷風凍得他渾身哆嗦,才把手中剩下的衣服扔回烘熱機。
撲通一聲跳進池子暖身。
……
…
随便一摸,池壁一層土。
邊慎修撚了撚手指上的灰,站起身,向浴室走。
邊野逃走後,這裏連同整間閣樓都像是從這棟宅邸消失掉了,邊慎修不準人進來,地板上沾着灰塵的腳印全是他自己的。
他偶爾會來,卻沒有哪次這麽急——
從被向毅叫醒,撞開車門爬出來,在醫院簡單處理後,便匆匆趕回這裏,一進門就上了閣樓。
鏡中,半身裸露的男人頭發蓬亂,一側臉頰腫起,整夜坐在行駛的車中沒能合眼,皮膚油膩,粗糙暗沉,下颌和鬓角冒出長短不一的胡茬……這些其實都不是重點,他把脖子扭向一側。
根部大筋繃起,附着之上的咬痕像是在蠕動,其他所有都被處理,只有這個邊慎修沒讓動……他抽了幾張紙巾,把水打開,沾着,小心地清理周邊血跡。
像雕琢一件藝術品,把沒有必要的東西去掉,只剩下主體骨幹——
那個紅潤的牙印。
又來了,泛着濕意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從脊椎擴散,鏡中男人肩膀皮肉敏感地抽動,呼吸變粗。
他飛快解開皮帶,拉鏈都顧不上,手直接伸進去……動作急了,手杖沒能放好,很重的一聲響後,滾在地上。
邊慎修撐着水臺發愣,目光從拐杖,自己褲子,看向面前鏡子中的那個人,咬痕濕潤,一臉潮紅。
嗡——
褲兜裏的手機在震,邊慎修掏出來劃開,那邊很大聲:
“幹他媽什麽啊邊先生?!為什麽讓我把人都叫回來??給我一刻鐘我連他那個破逼狗舍都給王八蛋端了!我一只狗也不給他留,我要他院子血流成河,死狗一條條鋪給他看,都沒地方下腳。”
“他不過勒你脖子讓你睡了一覺,又沒趁你昏迷挑斷你手筋腳筋,”邊慎修側過頭,繼續欣賞咬痕:“你這樣太沒武德了。”
“……邊,邊先生。”
那邊有些結舌。
“老毅,你穩着一點。”
一句話讓向毅閉了嘴。
“我停止一切連夜趕回來,你想一想為什麽,你不可能不知道。”
一陣沉默,向毅在那邊說:“明白了邊先生,董事長的飛機落地,今天下午就會出現在雲山公館。”
**
其實邊家二公子為什麽總會受傷這一命題,并沒想象中那麽重要,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即便重要也無從知曉。
男孩那一張透着冷意的面孔,足夠給出答案。
不過,至少他沒否認“邊二公子”這個稱呼,意義同樣重大。
從田地離開那一刻算起,按照衛凜冬估計,能夠拖延的時間不會超過六個小時,人都好說,動物們卻不行,人去院空,這些狗一定會被拿來洩憤。
時間太過倉促,尋到合适的,一步到位的新家幾乎沒有可能,哪怕是找個倉庫臨時放置都很不容易,能夠解決一半已然算是幸運,另一半卻不得不留下,沒有人忍心就這樣舍棄,于是就在當晚,打響了狗舍保衛戰。
衛凜冬提出輪流守夜,按照邱然的意思,守夜可以,輪流不行,哪有什麽都還沒幹就将主帥暴露給敵軍送分的。
“不行。”衛凜冬咬着煙,在身上拍着什麽。
“您等我一下。”邊野轉身向正屋走。
“幫我帶瓶茉莉蜜,不要清的啊,”抻着脖子喊完,段文濤轉過臉,滿不在乎地對衛凜冬一笑:“哥你真當咱這些狗兒子們白吃幹飯白養的?昨晚那是突襲,他們沒機會上陣,真放出來,血染整個十八號院。”
說着,從衛凜冬腳邊撈起尾巴早就搖成螺旋槳的小黑狗,指着前門:
“給他們狠一個!來,狠一個!”
不點大的小乳狗牙都沒長齊,兇惡地飚出一串嗷嗷奶音,叫得四肢亂蹬,抱都抱不住,把段文濤逗得哈哈大笑。
“二貨。”
邱然話不好聽,看着段文濤的眼睛卻帶着笑。
之後,他瞟了一眼正屋,轉過臉,快速向衛凜冬褲兜的東西一努嘴:“衛醫生不會真認為自己是超人吧?”
衛凜冬擡眼,看向邱然。
西褲布料沉,褲兜低端稍稍有些隆起,說話時段文濤正彎腰放下小黑狗,擡眉掃了一眼邱然指的地方,知道是存有那段院中視頻的U盤。
“這麽毫無保留地搭進去,真的可以麽?”
男人們處事不驚只是爺們氣概的一種體現,但不意味着視頻中那些真實發生過的情節就不夠震撼,衛凜冬和邊野能夠全身而退,不算毫發無傷,卻也沒出現什麽無法接受的意外和傷害,不得不稱之為一種中大獎般的幸運。
問題是,這件事本身完全沒有必要發生,至少對衛凜冬就是這樣——
一場本不該卷入的風暴。
男人沒吭聲,很靜。
段文濤跟邱然互相對了一個眼神。
“哥,你也老大不小的,你有你的人生要過,一個理智成熟的男人不能任由自己這樣沖動,不管不顧地一頭紮進去……又不是毛頭小子!咋還這麽上頭呢?”
說着,在邱然肩膀一撞。
“我投文濤一票。”
發小很乖。
衛凜冬轉開眼睛,鄉村的黃昏要比城市清澈,夕陽的色澤更飽滿,加上天邊一朵绮麗的火燒雲,映得整個院子如同燒在火海中,哪怕是最後一束即将褪去的霞光,直射入眼也很不舒服,屋檐下,走出來的男孩用手遮了下,亮出掌心的打火機。
“錯了。”
衛凜冬淡淡地說了聲。
“嗯?什麽?”
“哪兒錯了?啥啊?”
兩人催着讓他趕緊說。
像是被照惱了,邊野先是不耐煩地擡頭看了眼太陽,才眉目舒展地望向衛凜冬。
“我永遠十八歲。”
男人看着,清淺地一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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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