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74章

圓月夜,可可愛愛的一圈栅欄,一盞發着亮亮暖光的吊燈,風吹來,它一搖一晃,将光亮在男人臉上剪出跳躍的影子。

月光花開得正濃,雪白的花冠讓人想一親芳澤,男人垂下眼,鼻尖挨近,嘴輕輕地貼了貼。

吻花的男人制造出攝人呼吸的美感,成了畫面中最美的存在,像是注意到了什麽,男人轉過臉,勾起淺淺的笑,好暖。

眼淚大肆湧出,遮擋了視線,什麽也看不清,不斷地擦,抹,卻就是弄不幹淨,模糊,混沌,像下了一場無邊無際的濃霧,越急哭得就越大聲。

他就在這個曾經是家的地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

睜開眼,有什麽從眼角滑落,蓄滿水液的眼睛空空眨着,眼前是灰白枯燥的一面天花板。

成少澤才發覺酒店的吊頂原來可以這麽難看乏味,就連想要溫習夢中的畫面都成了一種奢望,視線被這些生硬的東西填滿,現實和夢境泾渭分明。

房間響起鈴聲,叮咚叮咚。

成少澤把自己從床上拖下來——他的身體實在太沉,從萬嘉一路拖到這個便捷酒店,把它扔到床上就沒再管,應該,過了好些日子了吧。

床頭放着一些水,還有冰涼涼,沒夾幾筷子,泛着一股飯食馊味的炒河粉。過了多久他真沒太多印象,只知道在這張床上他醒了睡,睡了醒。

把自己半死不活地弄到門口,成少澤卸下鏈鎖,拉開,他想說他沒叫客房服務,可是聲帶好癢,一吸氣就咳嗽得直打晃,一只大手伸過來。

他被擡起下颌,有人摩挲他的胳膊,手很結實,還很有力,頓時一股熟悉的感覺撞上心頭,成少澤猛地一個哆嗦,急急地去看,腦中那個人的樣子被一瞬地擊潰,散成碎片——

不是,不是老公,這個不是。

“你…怎麽回事啊成少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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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予皓只覺得他兩手間就是一把骨頭,好像不抓着就能散成一堆:“你在這做什麽?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找你!不去辦離職,巢尚你也不去,你給我鬧什麽脾氣??把自己關……你幾天沒吃飯了?!”

蔣予皓飛速掃了眼這間房,走向床頭,他端起那盒炒河粉,一股酸臭,上面零星長着白毛……

“穿衣服!”

蔣予皓一步過去,抓起沙發上的衣褲扔在門口:“跟我出去吃飯!”

門後,成少澤蹲在地上——沒了支撐那就是一捧骨骸,只見這具‘行屍’緩慢地爬上床,鑽進被裏,蜷縮成那麽一小點兒。

房內靜下來,封閉的窗簾隔絕掉城市夜晚熱鬧的燈火,在這個陰沉的房中,只有一具快要腐爛的‘屍體’,蔣予皓走到床邊。

“公司那邊你不用再去,離職我替你辦好了,走的辭退,補償金近期打到你工資卡,巢尚那個公司我買了,已經跟另一家簽了協議,過不久就轉手賣給他們,錢全是你的。”

“成少澤。”

蔣予皓喊了聲。

床上跟這間房一樣靜。

叉上腰,蔣予皓垂頭站了會兒,然後擡起臉,凝視床上山丘樣的小包。

跪上床,他去掀成少澤的被子,剛碰着迎面倏地就是一陣風,對方突兀地向他撲來。

太猝然了,直到把人按到床上蔣予皓才回過神,多日來的厭食幾乎掏空了成少澤的所有,擺弄他就好像鋪平一張紙那麽輕易。

一個成年男性,兩手被軟軟地壓過頭頂——僅僅用一只手。

簡直,糟得難以理解。

剛進門那會兒是被只有一條三角褲光裸的身體,消瘦的形容,以及那一條條嶙峋的肋骨揪扯了目光,蔣予皓完全沒有注意看成少澤的臉——

未刮的碎胡茬,蓬亂的頭發,瘦得凹陷的雙頰,還有那一雙爬滿血絲,駭人無比的眼睛。

“你,”蔣予皓十分吃驚:“是被,你老公發現了?!”

像有雙手在本已千瘡百孔的破碎皮肉上活生生剖開,成少澤覺得他都可以幻聽到瘆人的撕裂聲,根本無從接受,連聽都不能,他痛苦地閉上眼。

“你走吧好麽?我好難受。”

一開口說話嗓子就痛,啞得不像樣。

手松開,蔣予皓将這個把自己糟蹋得如一張薄紙的男人抱起來,為他抹眼淚,這不是第一次,在把成少澤壓床上強吻欺負的那個早晨,他也是這麽做的。

“你別這樣。”蔣予皓輕聲說。

“那我哪樣啊?”成少澤一聲冷笑,看着蔣予皓的眼神狠厲又乖張,刀子一樣:“我還能哪樣啊?”

恨意漫天席卷。

蔣予皓一點不懷疑如果還有力氣,這個人鐵定把他生吞活剝,咽下肚的。

“假如,我是說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蔣予皓不自然地舔嘴,以往他真是玩慣了,蘇雨卓算是他第一個認真給予感情的人,他缺乏對忠貞專情的認知,太過于輕信自己玩樂的經驗,對造成如此始料未及的後果他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我可以彌補些什麽,又或者我跟他解釋……”

“滾。”

有氣無力的聲音,卻蘊着巨大情緒。

不是那雙噙滿淚水,紅得要燒起來的眼睛,不是深壓在喉底沙啞的聲音,更不是滿臉水濕,一直淌到脖子和前胸那個凄慘的樣子……蔣予皓也說不清,可他就是,紅了眼圈。

對不起。

三個字沖上來太多次,都被咽進嘴裏。

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站起來,他坐進背靠陽臺的沙發,看着乳白色紗簾外那一點點映進來的光圈,搓開打火機,抽了整整一根煙才開口說話:

“這次我找你,是想跟你說我打算出國一段時間,蔣紹搞得我很煩,他不讓我再管生意,我也樂得清閑,就算是去散心了。”

蔣予皓停下來,擡頭:“澤澤,要不要跟我一起?”

機場回來的轉天,蔣予皓其實早早就去了巢尚,那個雨夜,特別是成少澤對他吼出“不願意當着公司那些人收拾東西走”這種話之後,他其實很想跟他聯絡。

不過,太不方便了,回家老公就是整個世界,想着無論成少澤有多不爽,怎麽也不會放棄一個可以自己當老板,擁有一家公司的機會。

他買了玫瑰,小甜點,還有氣球,把巢尚的門口裝飾一新,就連巢尚那邊的員工都被要求填寫歡迎新領導入職的卡片,一切準備就緒,卻從白日一直等到夜幕。

一顆氣球從亞克力LOGO邊角掉下,蔣予皓松着領帶,用腳踢開。

猶豫好久,他用公司座機給成少澤撥打,卻再沒接通過。

而再找到這個人,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了。

……

等了足夠長的時間,把那點殘存的,說不清是愧疚還是期待全部等沒了,蔣予皓起身,在門口站住腳,他回過頭。

床上的人始終沒動,蜷縮着,膝蓋乃至整個腿都被自己包裹住,頭深深埋進臂膀,以一種不太舒服的姿勢縮成一團。

“機票我給你訂了。”

像是還想說什麽,蔣予皓張張嘴,最終只傳來一聲關門響。

進來的不止一條,提示音重疊地亂響,成少澤從身旁拿起手機,下一秒鐘,他把眼眶撐到了極致,呼吸狠狠地停了一拍——

他忙劃進手機短信:

—我是段文濤,給我回個電話。

—衛凜冬他弟。

**

熄滅手機屏,段文濤放在下巴底端蹭着,顯得心事重重。

他盤腿坐在邱然家門口的地墊上,把胸口敦實地一抱,盯着這扇防盜門。

就在一個多小時前,他還守在洋房外沒走,就等在車裏。

燈火尚在的春夜,毗鄰酒吧街的窗外并不寂寥,過來過去的人們,從街上傳出的清淺音樂,招攬生意的店員拍手吆喝制造出的喧鬧……無論什麽樣的窗外景致似乎都與他無關,段文濤死死盯着洋房小區的大門口,可以看到邱然在的那一棟的邊角,他就是轉不過那道筋,別說抽他了,邱然一句重話都沒跟他說過。

剛把煙咬進嘴,就見兩人從小區大門出來。

點上,把煙夾在指縫,段文濤啓動車子,尾随邱然上的那輛出租車。

之後事情就變得有些抓馬了。

他先是接到副院長的電話,說是實驗室那邊在成分檢驗上遇到一些困難,希望可以給出藥物一些有價值的資料作參考,便于加快這件事的速度,電話先是打給衛凜冬,十分痛快,就一句話:無能為力。

思量再三,這位好心的副院長才又打給段文濤。

然後,就是與親家哥哥一番争論,以對方一向惜字如金“不”,“做不到”,“沒辦法”,“就這樣吧”結束。

本身這件事并沒有到絕境的地步,唯一的轉機就是他那個惹禍的作精前任,不他下的藥麽。

他哥是不想見成少澤,他倒是無所謂,可以在忍住不把那表子抽死的情況下見他一面。

跟着邱然回到他的住處,走在樓道的旋轉階梯上,明明是兩個人的腳步聲,前面的那個人卻一次也沒回過頭,就在邱然關門前,段文濤一個箭步搶到面前,像只做錯事,塌下耳朵的大型犬,臊眉耷眼,垂着腦袋說:“對不起嘛。”

手上來就直沖要害——鎖喉,段文濤被扼得直咳嗽,心下駭然邱大夫這正骨的手居然是殺戮神器,一個恍惚他被扔到身後,不給再次上前的機會,防盜門很重的一聲響。

“……”

段文濤門神一樣地原地打坐。

他抄着手,腦袋歪到一邊,陷入長久的沉思,忽然,他箭一般沖向樓下,一腳油門踩到家,在衛小夏的遺物中翻出媳婦生前的手機,找到成少澤的電話號,又嗖地一下出現在邱然門外。

不想聽那作精的聲音,怕心肌梗死歪在這樓道裏,段文濤給成少澤發了兩條短信,又簡短說了下要的東西。

之後,他就隔着一道門不斷給邱然撥打電話,不是不接,就是按斷。

把邱然家的防盜門盯得都有點模糊,段文濤直接平躺下來,看起了髒兮兮的樓道房頂,腦中湧上一些關于邱然的事。

從小一起長大,多的是這個人過往的回憶,可卻翻不出來一條邱然對他生氣發火的橋段,這不僅讓段文濤心底再次蒙上一層陰霾,還因為沒有哄邱大夫的經驗而倍感苦悶。

他由躺到坐,再到站,接着往前跨了一大步,貼到門上,大手變成狗狗那樣的肉蹼大爪子,一個勁兒在門上抓。

說不清究竟怎麽想的,或許養了太久的狗,本來柔聲細氣地想求求邱然,張開嘴卻是‘汪汪,汪——’。

小小地叫了幾聲,發現收效甚微,防盜門太厚。

段文濤清了清嗓子,做好準備,開大地一串汪汪汪汪汪汪。

“110嗎?”身後鐵門一響,段文濤回頭,隔壁鄰居家的大嬸膽怯地掃了他一眼,急匆匆關門,話音飄在門外:“有個男的大半夜在我們樓道學狗叫,你們快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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