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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或許是因為心情放松的緣故, 雖然是在帳篷這麽簡陋逼仄的環境，謝喬卻反而一夜無夢，睜眼便是天明。

蘇栖并不在身邊, 應該是早起了, 謝喬伸了伸四肢, 酸脹當然也有，卻只是悶悶的，并不尖銳難忍，應該是睡前的推拿有了用，再習慣兩天應該會更好。

帳篷外已然傳來了雜亂的人響馬啾，顯然她已是起的最晚的。好在昨夜原本就只是脫了藤甲和衣而眠，現在也不必穿戴，起身便可直接出門。

如今的衛軍中馬比人多, 出帳之後, 迎面而來的除了聲響, 就是一股濃重的“馬兒味”，不單是馬糞，馬兒的汗腺發達, 本身也會有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

謝喬一開始也覺得嗆鼻，現在就反而習慣了, 出門不見蘇栖，便扭頭朝阿蠻流雲的方向，尋起了自己的馬兒白雪。

她的白雪真的是很漂亮的一匹馬, 身材高大，步态優美, 毛發順滑, 簡直像是馬中的王, 有一種不怒而威，溫和卻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聖氣質。

謝喬第一眼看見白雪就打心底裏喜歡上了這神俊的精靈，這次與蘇栖出城，她唯一可惜的，也就是僞裝身份，不能騎上白雪一塊馳騁。

找白雪并不費力，因為即便放在馬群裏，白雪也是一眼就都能看到的漂亮，多少有些意外之喜的是，謝喬朝着白雪走過去時，還意外發現了立在馬兒身後的衛王蘇栖。

一人一馬，都是單獨打了光一樣的白燦漂亮、清冷出塵，看到她後，漂亮到過分的澄澈眼眸中也都閃過了一般無二的親近歡喜。

謝喬看到這一幕，面上便也泛出不自覺的笑，幾步上前：“你怎麽在這兒？”

蘇栖還未來得及說話，白雪便迫不及待的啾啾低頭，挨着她的面頰不停的親昵觸碰。

“好了好了，別鬧。”謝喬開始還笑着，可白學實在太熱情，沒一會兒就被蹭得忍不住躲避。

見她開口，蘇栖便熟練伸手，将白雪朝一旁扯開了兩步：“原本想着來阿蠻這兒轉一圈，就被白雪扯着不放，耽擱到現在。”

來看阿蠻，當然是為讓她假扮的身份更加逼真，為了少露破綻，阿蠻自從上路就沒有露臉，現在還窩在帳篷裏，想想她野性爛漫的性子，也當真是委屈。

謝喬感激的回眸，便又發現連白雪順滑的馬鬃上，都被蘇栖編了齊整的小辮，連馬頭上的一绺也沒放過，綁了一個圓圓的小揪，莫名可愛，果真是已耽擱了不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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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喬看的好笑：“沒想到白雪這樣喜歡你。”

蘇栖琉璃雙眸看向她：“喜歡我未必，只怕是在我身上嗅到了你的氣味，才扯着我不肯放。。”

在蘇栖身上嗅到了她的氣味？

只是在一個帳篷裏一起睡了一夜而已，怎麽這話聽起來倒像是他們已經怎麽樣了似的？

謝喬聽的一頓，偏偏蘇栖說的一本正經，一點沒有調笑的意思，她也不好多什麽，只是随口道：“還不出發嗎？”

蘇栖：“已派了斥候去入林查探，若無埋伏，便可動身。”

謝喬微微側頭：“昨晚不是已經查過了？”

“兵不厭詐，斥候耽擱不了多少時候，若是被人在林中設伏，得不償失。”

蘇栖說到這兒，便又想到了什麽一般，面色一頓，眉間也微微凝了起來。

斥候離去已然有一段時間了，非但還沒有帶回消息，甚至連斥候本身都沒見歸來的蹤跡。

蘇栖沒有解釋，察覺到不對的瞬間，便徑直轉身，對着随行的親衛冷聲吩咐：“吹號”。

不過半臂大小的牛角號，卻在甲士口中發出了嗚嗚的長鳴，渾厚悠遠，撞進沉沉的樹林，帶回被吞噬般的含糊回響，仿若不詳的預兆。

牛角號聲響起的一瞬間，原本散亂各處，看似毫無秩序衛人便瞬間警醒。

但號角聲不單喚醒了衛人，還未等他們列好陣，郁郁蔥蔥的樹林之內，便也不知何時出現了烏雲般的人馬，正中兩面黑底紅字大大的王旗，一面是姜，另一面則是龍飛鳳舞的姬字。

這種時候，有資格這麽大咧咧舉起這兩面旗的，姜國境內也只剩一個——

姜太子姬天。

看這陣勢，顯然是早就埋伏在了樹林當中，只是昨夜衛人防範嚴密才沒有偷襲。

但凡蘇栖不是這麽謹慎，昨夜徑直入林，或是今早沒有再派斥候，直接出發，只怕當真就會一頭撞進埋伏。

謝喬這擦肩而過的危險暗自慶幸，擡手搭在眼前，借着地利仔細看去。

果真，王旗下不遠，有一道亮甲銀盔，被一衆身姿挺拔的姜國羽衛護在正中的身影。

雖然身着戎裝，但仍能看出此人身形清隽，眉目端正，并不似武人，反而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君子若玉，如切如磋的溫文爾雅，霁月光風。

是姬天。

他長得和他那該死的爹可真像……

這是謝喬心下泛起的第一個念頭。

沉寂許久的記憶，如同沉在塘底的淤泥，原本都已不願再觸及，但驟然砸下的一塊巨石，卻生生将池水重新蕩得渾濁，将所有掩蓋在深處的不堪都生生浮現在眼前。

看清姬天五官的瞬間，謝喬仿若被重擊一般忽的凝固，面上的慶幸與好奇，伴着這幾日裏輕快稚嫩一并如潮水般褪去，最後留下的，卻是一種沉澱下的冷漠與清明。

“你去尋元朔，我帶……謝、喬？”蘇栖口中的叮囑說到一半，便在看到她的目光後，猛然一頓。

謝喬聞聲擡眸，看向面前熟悉的面孔，半是恍惚，半是複雜，終究混雜成了重逢的喜悅：“小七。”

蘇栖顯而易見的一顫！

“你，想起來了……”

蘇栖眸光凝縮，聲音低沉，夾雜着憤怒與畏懼：“為什麽？這麽久你都不記得，看見姬天你就記起來了？”

謝喬還在用一種懷念的目光看着他：“因為有一些很要緊的事，不想起不行了。”

她在平淡中透出一絲危險的氣息：“姬天想殺我，天仙子是他混在藥中騙我服下。”

直到此刻，謝喬才終于想起她忘記了一件何等要緊的事。

“醒來”第一日的天仙子。

她就是謝喬，以她的性格，怎麽會因為蘇栖的到來而服毒自盡？

她早就應該意識到的，但或許是失去記憶，沒有痛苦與仇恨的日子太過輕松惬意，以至于她下意識的避免深究這最重要的根源。

她從來不會自殺。

是姬天。

一句話，令蘇栖的眸光赤紅：“我這就去殺了他！”

他的彎刀出竅，面上的暴戾與殺意都濃厚的幾成實質，

“小七。”

但謝喬只用兩個字便輕而易舉的叫住了他。

她邁步靠近瞬間凝滞的蘇栖，借着白雪的遮掩，伸手覆向他的腦後發髻，引他低頭——

然後，重重的吻了上去。

再冷硬的男人，唇舌都是溫暖的，謝喬在濕潤柔軟的的舒适中停留了幾秒，之後尋到他顫抖的舌尖，狠狠用力，一點點碾破了皮肉，嘗到了血的味道。

“太遲了，若是我早些恢複記憶，便不會錯過這一段時日。”謝喬話中帶着惋惜。

蘇栖在止不住的顫抖，他雙眸濕潤，聲音嘶啞，仿佛想要獻祭一切而不得其法的信徒：“你想讓我幹什麽？”

謝喬微笑的看着他：“就這樣，小七，你很好，比我預料中還更優秀，繼續按你的想法往前，就像從前一樣。”

他凝眉不解，但謝喬卻已然推開了他：“去吧，之前打算怎麽辦，現在還是一般，不用與姬天拼命，你的性命比他貴重千百倍，為了他，不值得。”

這是她的仇恨，她會自己解決。

蘇栖還有不舍，但謝喬已在輕輕重複：“小七，聽話。”

沒有恢複記憶的謝喬對他說出聽話時，蘇栖只是選擇了順從。

但此刻的輕飄飄的兩個字，卻讓他的脊背的汗毛都一根根的戰栗，心間滾燙，狂熱得如同最虔誠的信者得到神谕。

他馴服垂眸，緘默轉身，帶着唇齒間的痛苦與甘甜，翻身上馬，沖向仍在引經據典，斥責衛人不該在國喪之時起兵的姬天。

奴隸出身的甲士們追随着他們的主君，如同追随在首領身後，可以撕破一切的狼群野獸。

謝喬懷念的看着蘇栖的背影，卻沒有如他叮囑的一般去尋元朔，而是在阿蠻的驚呼聲中騎上了白雪，迎向了也在聞訊向她尋來的十八部曲。

在奔向姜國羽衛的路上，謝喬披上了放在馬上的羽衣，解開了束在頭上的巾帕。

這是一頭極漂亮的秀發，如雲一般在空中散開，必得是世家權貴養在深閨之中的貴女，用泉水香膏，一日日一點點的将養，才有這樣的烏黑濃密，也只有這樣的烏發，這樣羽衣，才能襯得上她此刻的瓊鼻美目，杏眼紅唇，婀娜柳腰，皎若春華。

謝喬看到了蘇栖的瘋怒癫狂，看到了他遭到了最刺骨的背叛之後，瞬間猩紅的雙眸與深淵般的冷寂。

但謝喬沒有再理會他。

她信任自己，也信任蘇栖，她會解決這最後的小問題，讓蘇栖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

正如同城破那日，他在雷霆之中出現在姜國王宮。

只是，不是現在。

白雪馬蹄矯健，帶着謝喬在部曲的護衛下一點點接近林前的姬氏王旗。

謝喬微微閉眸，再睜開眼時，面上便又一派驚鴻般的稚嫩與純良——

迎着姬天的狐疑與試探，她期盼又驚慌：“殿下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