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沉淪

沉淪

沙洲蜂橫前幾天下了場大雨，氣溫雖然依舊高居不下，但空氣中增長的含水量讓淩晨的戶外多了一絲清涼。

竺宴和工作人員打了招呼，拎着包出了攝影棚，搓着裸露的腿和胳膊呼出一口氣。

這次雜志封面的拍攝是新國風風格，古裝的旗袍披風一層又一層，哪怕開了空調也悶出一身汗。她太趕着換回自己的衣服趕着下班，一身熱汗冷不丁變涼，涼得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竺宴快速跳幾下，從兜裏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打出一行字：你殺青了嗎？

指尖懸在發送鍵上良久，久到屏幕熄滅才再度摁亮手機，把這句話删掉。

她知道然徹進組向來是不上網不看手機的，但是前幾天的熱搜和他的回應仍在眼前。當紅流量下場嘲笑十八線不知名藝人替她出氣，她怎麽都該跟他說聲謝謝，不是嗎。

但是……

人家只是回複了一個前輩的艾特，而已。

哪怕是替她解了圍，或許，人家只是禮貌，只是順手，或許他根本沒往這方面想呢？

作為粉絲，竺宴太了解然徹的作風了。

對于無中生有的謠言一概不回應，對于前輩的留言評論哪怕不是當時看見，事後也會回複并致歉。

他，根本沒想到會無意中幫了她吧？

門牙和下嘴唇撕咬良久，竺宴關掉然徹的聊天框，蹲下身對着路邊的草拍了張照，然後挫敗地發了條朋友圈：

可真冷啊……

幾乎是發送成功的瞬間，她收獲了第一個贊，來自備注“神明”。

竺宴愣愣地看着消息提示。

他在看她的朋友圈？

應該是碰巧看到了吧……

她遲疑地點了刷新，消息界面出現一條評論，來自備注“神明”：你來影視城了

……

沙洲人民醫院1106病房，然徹吊着腿半躺着，兩手握着手機飛快地打出一行字：你在沙洲蜂橫？

竺宴秒回：昂。

他又發過去兩條消息：你來旅游嗎？一個人？

竺宴回他：我來工作，拍攝剛結束。對。

知道這次的拍攝地在沙洲蜂橫，竺宴特意沒讓小橘跟着。

這回然徹沒立刻回她。

竺宴盯着最上面那行“對方正在輸入中”，咬着唇，終于下定決心發出那句一開始就想發出的話：你殺青了嗎？

神明：沒。

竺宴：前幾天看見你微博更新了，還以為你殺青了呢。

神明：【圖片】，我在醫院。

王攀拎着一堆東西推開門就看見自家老板弓着身子拍自己的腿，還找了不同的角度。他放下熱水和藥百米沖刺過去，伸手去試然徹的體溫。

然徹頭往旁邊一偏，斜他一眼：“你幹什麽”

他這一眼兇得狠，王攀委屈巴巴收地癟嘴：“我就想看看你發沒發燒，那麽兇幹什麽。”

“我沒事。”然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機上，嘴角無意識往上翹。

王攀看着某人大半夜不睡覺還傻樂的詭異場面，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完蛋，這哥是不是燒傻了……

《戰長沙》是開國時期的戰争戲，前幾天的夜戲炸點太密集，然徹從山坡上滾下去的時候撞到了石頭，炸彈碎片進了眼睛，他怕耽誤進度，只讓組裏的醫生簡單處理了下，拍第二條的時候沒摔到落點傷了韌帶，站都站不起來還說沒事，是鄭遇硬把他按在擔架上他才老老實實拍了CT。醫生在他身上檢查出幾處外傷，消了毒上了藥，讓他留院觀察。

住院當晚然徹就發了燒，體溫飙到三十九度，整個人迷迷糊糊地睡了兩天，王攀都快吓死了。誰知道這哥第三天就退了燒，檢查結果顯示他身體各項指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王攀抱着檢查報告跟蘇瑤彙報完情況剛松了口氣，一轉頭他就上了微博。

蘇瑤剛下飛機就上了高速，馬不停蹄地開危機公關。好在這次聲援竺宴的人多，焰火對竺宴的好高感度又高才沒讓那些營銷號翻出什麽放浪。

但是女王陛下畢竟通宵加了班，滿肚子怨氣不能向病號發，就逮着王攀罵了個狗血淋頭。

王攀草木皆兵地盯着然徹，內心一片凄凄慘慘戚戚：老板要是燒傻了瑤姐會不會砍了他啊！

然徹完全沒注意到冤種助理悲壯的表情，他勾着唇角動了兩下手指，發出指令：“去接個人，定位我發你了。”

“好。”王攀把東西往床邊的櫃子上一放扭頭出去了又推門進來，臉上挂着懵逼：“不是哥，接誰啊？接這兒來嗎？”

然徹點頭：“接這兒來。”

不是，到底接誰啊……

拿人錢財□□。王攀雖然犯嘀咕還是開着導航上路了。直到導航提示“您已到達目的地”，他停下車看清沖他招手的是竺宴，蘇瑤的話猛然回響在他耳邊：你要敢背着我幫他拱我的白菜，老娘就滅了你！

王攀兩眼一黑：造孽啊！

……

竺宴沒直接去醫院，她下車先去便利店買了些水果，又跑了一段路，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深夜食堂借了鍋和大米，煮了碗清淡的甜粥。

王攀這輩子都想不到自家老板會跟誰說“醫院的飯不好吃”，呵，別說醫院了，然徹在劇組向來是“盒飯就行夥食很好我不餓”，為了拍出來好看很多時候都是只喝水不吃飯，把自己往死裏逼，什麽時候會跟人說“有點餓”這種話了？

比然徹低頭更離譜的是，竺宴真的在半夜搞來了一碗不加蔗糖的甜粥。

就…很魔幻。

王攀遠遠站在門口看自家老板一邊喝粥一邊笑得不值錢的樣兒，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指定有一個瘋了。

他為什麽感覺自己被虐了！

他們不都是單身狗嗎？！

胖子決定出去吹吹風冷靜一下。

王攀一走，獨立病房裏就徹底剩下竺宴和然徹兩個人。

勺子和餐盒碰撞的聲音顯得異常清晰。

一碗粥很快就見了底。

竺宴盯着然徹的腿，半響出聲：“疼嗎？”

然徹一愣，回：“不疼。”

“微博的事，謝謝你啊，其實我也不是很在意，那些事情都影響不了我的，還給你添麻煩……”竺宴的目光依舊放在然徹的腿上，然徹打斷她：“竺宴，你是來跟我道歉的嗎？”

“不是。”她幾乎是下意識說出這個答案。

“那你來找我只是因為我在微博上替你說話？”然徹用了“只是”這個詞。

竺宴搖頭。

“那是因為什麽？”

竺宴盯着他的腿出神。

“那是因為什麽？”他又重複了一遍。

然徹很少這麽問誰，跟竺宴相識以來他幾乎是溫柔的，克制的，連問候都斟酌再三小心翼翼，這樣單刀直入地打破沙鍋是第一次，他第一次遵從本能，第一次不考慮措辭和禮貌地，堅決地揪住這個有些越界的問題不放。

他的語氣甚至有些強硬。

他知道自己這麽問實在不合時宜，但他能明顯地感覺到，眼前的人突然說這番話不是毫無來由，倒像是經過反複斟酌，已經想好要盡量禮貌地跟他道謝、道歉，然後再找個什麽理由慢慢疏遠他，或者幹脆連理由都沒有。

明明他認識她沒有多久，也沒有接觸過幾次。

但在竺宴說出“添麻煩”的一瞬間，然徹忽然想起他在樓梯間聽到那句“怕弄髒月亮”，他下意識就覺得竺宴想逃跑。

可他只是在微博上替她說了句話，甚至只是借了前輩的手。

他還沒有正式說出一句喜歡。

他實在不想他們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就這麽變遠。

所以他莽撞地問出口。

在竺宴長久的沉默裏他甚至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然徹突然有些後悔。

他到底是太唐突了，她分明也沒說什麽，他卻這樣逼問她。

竺宴卻突然回答他：“因為你受傷了，還因為你說餓了。”

然徹緊繃的弦一下就松下來，他的語氣也松下來，一字一句地說：“竺宴，我不覺得你是麻煩，也不覺得替你說一句話是麻煩，他們欺負你，我看到了就要幫你，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很好，值得任何人保護。”

你很好，你值得。

竺宴看着然徹，一下就紅了眼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像每一次在他面前自己都控制不住情緒。

竺小宴啊，你清醒一點。

竺宴眨巴兩下眼睛，壓下心底的情緒，故作輕松地說：“那我也要感謝你，你畢竟幫了我大忙！”

“行吧。”然徹裝模作樣嘆了口氣，挑眉：“你想怎麽謝我？”

“嘿嘿，秘密！”竺宴把折疊桌收起來，提起餐盒俏皮地笑：“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好吧，我讓胖子送你。”然徹說完還真就乖乖躺下蓋好了被子合上雙眼。

竺宴關上門的剎那在心裏罵：清醒個屁！

面對這麽一個跳出來保護他還跟她說她值得的人，她清醒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