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亡國公主
亡國公主
皇帝的是身體越發不好了,久在床上不起身,偶爾精力好些,也無心理朝事。
早朝的頻率越來越低,後來麗初公主也不知因為什麽事,惹了皇帝不喜,去寝殿看望的時候也少了。
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又人人都在揣度新的可能,默不作聲站着隊。
大皇子和三皇子千裏迢迢,終于還是趕了回來。
皇帝身體不堪,宮中不敢大肆鋪張,兩位皇子看望過皇帝之後,索性到了公主府,在夜色下酌半杯清酒,講塞外風光。
雲初在一旁靜靜地聽着,間或插幾句話,卻也并不熱切。
清酒能撫慰滿身風塵和疲累,卻驅散不了幾人心上沉重的郁結。
“父皇臉色也太難看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好起來。”
不知是誰先把話題扯到這上面,餘下幾人皆是重重嘆息。
“這時間也太寸了,先前二哥的事情還沒完,父皇還在氣頭上呢,儲君未定便倒下,還不知道要出什麽亂子呢。”
“就是啊……”
雲初依舊在一旁默默聽着兩人的談話,心中卻在默默計算着另外一個時間。
遠方的強敵已經上路,他們整頓內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大哥,如果父皇真的……你會回來嗎?”
雲初端着一杯酒,在皎潔月色下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眼中的茫然和驚惶真切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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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沉默了一瞬,含糊地說了一句什麽,她沒聽清,也沒再追問下去。
只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對那個位置,不是完全沒有渴望的。
這就不那麽好辦了,畢竟從前她黃袍加身的計劃,都是建立在顧文居毫無選擇的基礎上的,若是他還能有擁護新皇這一個選擇,他大概還是不會走上那條路。
其實說起來,誰當皇帝都差不多,這皇位也實在沒有什麽好稀罕的,可前方虎狼未除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有人都以為那是美味利益,唯她知道,那一口下去不見甜意,只會是細碎的鋒利刀片,讓人有苦難言,想再吐出來都不太可能。
如今皇室的一家人,其實都算不上亡國之君,偏偏擔負了亡國之命,也是造化弄人。
破而後立的先決條件,是所有人都看清楚問題,只是現在,即使她把這個國家将要面對的是什麽說出來,也無人會相信她。
那也就……不必說了。
“救我。”
那一夜她身上衣衫單薄,從公主府出去,敲開顧府的門時,身上還帶着濃重的血腥氣,倒在顧文居懷中之前,她這麽喃喃自語。
雲初知道有人接住了她,那之後她睡在了顧府,終日昏迷。
來看望的人來來去去,臉上都帶着些許驚駭的神色,唯顧文居周身氣質穩重不變,自知自終都是低落。
“公主可看清了刺殺你的是何人?”
她再醒來的時候,顧文居守在她的床前,遞過去一杯清水又看着她吞咽下去之後,急切地問。
雲初有些呆愣地搖了搖頭。
“那天我好像是有什麽事情要來找你吧,也沒帶什麽人,本來距離也不算遠,我本來以為不會有什麽的……”
她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說不了幾句便要停下來想一陣子,後來還因為始終想不起來那天晚上為何深夜出門,皺了好一會的眉。
直到顧文居抱着她小聲安慰,勸說她不再去想,她才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臉上卻依舊是抑郁的模樣。
看起來,像是受到了驚吓,又像是知道什麽不想說出來的秘密,獨自郁郁寡歡。
麗初公主遇刺得事情不是秘密,皇帝聽說此事後,還勉強打起精神上了幾次早朝,朝堂上他的聲音铿锵有力,一腔怒火不知對誰而發,讓下面站着的人一邊戰戰兢兢,一邊又心中犯着嘀咕。
“朕還沒死呢!你們那些小九九都給我先收起來!”
“麗初……麗初不過是個女孩子,她能對局勢造成什麽影響,你們怎麽就容不下她?”
“成何體統!”
沒有指明道姓,他的目光卻三方兩次停留在大皇子和三皇子身上,不知是在觀察什麽,還是在試探着什麽。
退了朝,大皇子和三皇子又一同去看麗初。
這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日常,即便他們從未真的見到過麗初。
顧文居的借口冠冕堂堂,不容辯駁。
“即便是親兄妹,也是當将基本的禮法的,如今公主未醒,見人實在不方面,殿下人到了,心意便到了,請回吧。”
“等公主醒來,我會告訴她殿下曾來過。”
每次的說辭都差不多,說完便和和氣氣送他們出門。
這種時候,即使是平日裏再寡淡的夫妻關系,似乎也親密過一起長了許多年的兄妹。
他們心裏再焦灼,也無法指摘什麽,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來調查此事為何會發生。
調查卻未出結果,那刺殺的人明顯是死士,一擊不中,當即便當街自刎,麗初當日出門并未帶多少随從,後來慌忙逃命,也沒看清狀況,調查下去線索就那樣斷了。
問到她身邊的人當日的具體情況,誰都含含糊糊,誰都像有嫌疑,偏偏又沒有确切的證據。
那刺殺的人無名無姓,死了一了百了,調查遲遲沒有進展。
大皇子和三皇子調查多日無果,本就心思郁結,又遲遲在顧府碰壁,十分憋屈,連帶着看顧文居也不太順眼。
今日他們沒從管家那裏聽到例行公事的敷衍,聽到麗初醒來的時候,竟然有一瞬間的不習慣。
等到跟着侍女見到了衣着素淨的麗初,他們才突如其來地感受到劇烈的驚喜。
“麗初,你怎麽樣了?傷口還疼嗎?”
“麗初,你臉色怎麽這麽蒼白,是不是在這裏住得不習慣,我們回宮去好不好?”
“麗初……”
接二連三的問候,含着拳拳情意,雲初卻只是笑,什麽也沒說。
那笑容裏幾乎帶着一點苦澀的意味,眉間眼角都是哀傷。
大皇子先發覺了她的不對勁。
“怎麽了?”
“你別害怕,沒事了,以後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以後……”
“大哥。”
她終于開了口,仍然是笑着的,卻有些勉強。
她的眉眼低着,似乎是有什麽心事。
“現在外面是不是已經亂起來了?”
說完她的眼裏瞬間浮現出些許淚光,顯得情緒有些激動。
“沒有啊……你想什麽呢?”
大皇子先是下意識反駁,而後想要安撫,卻又覺得有些奇怪。
她被吓到了,這很正常,可一見面就問出這樣的話,又實在有悖常理。
哪怕她是語無倫次地訴說自己的害怕,哪怕她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責備,也比現在這樣強自鎮定着追問外邊的情況要合理些。
顧文居到底和她說了什麽?
他的眉一擰,目光意味深長地在身上劃過,心中暗暗有了計較。
那些猜測沒有成為最後的聲音,面對她的急切追問,他只是耐心解釋了幾句,告訴她一切都好,讓她不必擔心。
“我們都在呢,亂不起來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是對着麗初的,卻又含沙射影着別的什麽東西。
顧文居默不作聲地陪在一旁,刻意忽略了那打量過來的的目光,卻無法忽略雲初眼中的小心翼翼,和驚慌失措。
“公主好像很害怕。”
送走了念念不舍的兩位皇子,他卻沒有離去。
她睡的是他的床,蓋着的被子卻是宮中特意送過來的,說是她從小習慣了的材質。
華麗的綢緞在燈下泛着光彩,印襯得周圍的擺設有些太過簡潔粗陋了。
此前她昏迷不醒,面色蒼白得吓人,違和感倒還沒那麽重,如今她醒了,雖依舊面色脆弱,卻生動活潑了些,整個人都和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其實殿下說得也不錯,顧府粗陋,公主大概是住不習慣的。”
“之前情況不明,我也不敢擅做主張,安排公主去什麽地方,如今公主醒了,若是想回宮靜養也……”
他說話的時候慢悠悠的,一邊觀察着她,一邊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
“你也要趕我走嗎?”
麗初在床上半坐着,擡起頭來看他。
顧文居的耳朵動了一下,他捕捉到一個“也”字,讓他心中某些預感成了猜測。
“臣不敢,只是公主金尊玉貴……”
“你果然也要趕我走!”
她說話的聲音裏有了哭腔,夾雜着濃郁的委屈,急切得口齒不分。
“我就知道,沒有人關心我,你也覺得我是累贅是不是?”
又是一個“也”字,急切又明确,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有我曾經信任的人抛棄了我,有曾經保護着我的人離我而去,我別無選擇,只能尋求你的庇護。
試探到了這一步,已無需再深入了。
顧文居端着茶杯,近到她身前。
“公主若是不嫌棄寒舍,自然住多久都是可以的。”
聲音裏有難以言說的溫柔,和十足的寵溺意味。
“你真的不會送我走嗎?”
雲初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仰着頭确認了一次,得到溫柔的回複後,才滿意地揉着眼吹滅了床邊的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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