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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老太太來的這天，黎榛正閑來無事，在廚房煲湯。

午後的陽光慵懶地透過窗子，将流理臺鋪上了一層金黃色。傭人來到廚房，和他說老太太來了，黎榛有些詫異。趕緊洗了手脫了圍裙，來到客廳。

顧老太雖然老了，可身子骨還算硬朗，她坐在沙發上喝着茶，一雙矍铄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黎榛看。

看得黎榛心裏有些發毛。

他走過去，道：“奶奶，您過來怎麽不說一聲？”

顧老太哼了聲，放下了茶杯，板着臉道：“聽說你跟阿夜分房睡了？”

黎榛神色一僵，不免感嘆這老太太消息真靈通。

這種事情，不管他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他都讨不了什麽好處，還容易兩邊不是人。

想了想，他只能将鍋背在自己身上。

“是我不習慣兩個男人睡在一張床上，才提出分房睡的。”

說完，他明顯能感覺到顧老太的視線在他身上打量着，良久，顧老太才說道：“好了，你也別給阿夜那小子打馬虎眼了，他是我的孫子，我還能不知道他什麽想法？”

黎榛有些愣神。他以為将分房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後，顧老太會有些生氣。可是并沒有，只見老太太神色柔和下來，語重心長道：“你是個好孩子，讓你嫁進我們顧家，奶奶也知道委屈你了。”

“奶奶……”

“奶奶今天過來也不是來責怪你的，只是想跟你說，婚姻，是需要兩個人共同經營的。”老太太抓着黎榛的手拍了拍，“尤其你們兩個還都是男人，脾氣要是都一樣的倔，以後日子還怎麽過？”

顯然顧老太以為他們小兩口吵架了，這是來勸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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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榛心裏既有些感動，又哭笑不得。

他和顧霖夜的關系，并不像顧老太所想的那樣。然而他也不能将真實的情況告訴老太太，只能先應承下來，“我知道了，我會跟他好好說說。”

顧老太這才欣慰地笑了笑，“這幾天剛好是阿夜去複健的日子，你要是在家覺得無聊，可以去陪陪他。”

順便還能增進小兩口的感情，老太太這如意算盤打得可好了。

複健？

這麽說顧霖夜的雙腿還有恢複的可能？

黎榛聽到這話，心情有些激動，他連忙跟顧老太要了複健中心的地址，在送走老太太後，他便将廚房煲好的湯盛進飯盒裏，然後提着飯盒，出了門。

……

此時顧霖夜正在醫生的指導下，積極地複健着。

之前每次來這裏，他雖然認真地完成了醫生要求他做的事情，但是心裏總覺得他這雙腿是不可能會好了。

可是那天摔倒後，從腿部傳來的輕微反應，讓他意識到自己是有可能恢複的。

因此他又重新做了一次檢查，醫生看完結果後，告訴他恢複的可能性很大。

殘廢了這麽多年，突然跟他說有痊愈的希望，顧霖夜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扶着牆邊的欄杆，在護工的指導下，小心翼翼地靠着牆，想要從輪椅上站起來。

然而下半身是沒有知覺的，他将所有的力氣撐在欄杆上，也還是無法順利地站起來。

努力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汗水将額頭打濕，顧霖夜累得臉色蒼白，也沒有想過放棄。

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要堅持。

正在這時，複健室的門被推開，醫生領着一個人走了進來，聽到腳步聲的靠近，顧霖夜循聲看去，發現竟是黎漾！

“怎麽是你？”

顧霖夜皺緊了眉頭。

黎漾怎麽會知道他在這裏？

黎榛看着顧霖夜那蒼白的神色，眼裏有過一抹心疼。“是奶奶要我來的。”

顧老太想得很周到，一早就把黎榛要過來的消息，和複健中心的主任說了，知道來的人是顧霖夜新娶的男妻，那還哪有攔在門外的道理？

所以他很順利地就進來了，一進來就看到顧霖夜吃力地想要站起來的身影，他看着實在不忍心。

顧霖夜聞言，松開了扶着他的護工的手，又重新坐回了輪椅上。他冷冷地看着黎榛，冰冷的氣息籠罩着他的周身，他沒說什麽，只是讓複健室裏的其他人先出去，留下了他和黎榛二人。

這才嘲諷道：“怎麽，黎少爺特意過來看我笑話的？”

顧霖夜不喜歡自己狼狽的樣子被人看見，說出口的話自然就帶着刺。

黎榛卻并沒有被他的話所傷到，只是覺得心疼。那個過去那麽驕傲的男人，肯定不習慣被人看到如此脆弱的一面。

“你誤會了。”黎榛想說自己是因為關心他才過來的，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新婚夜那天顧霖夜就跟他說過，他們之間除了有婚約外，其他的都不要妄想，如果他說出真實的原因，怕是會讓顧霖夜覺得他的接近別有企圖了。

只好改口道：“是奶奶發現了我們分房睡的事，特意找了過來，為了讓她安心，我才來這邊看你的。”

話落，顧霖夜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聽黎漾這話，來看他還很委屈了？也是，誰讓他是個殘廢呢！顧霖夜神情變得陰鸷起來，他看着黎榛那張醜陋的臉龐，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啊？”

黎榛愣了愣。

“我讓你——滾！”顧霖夜按了按牆上的呼叫器，很快護工就又進來了，他掃了眼護工，面上帶着怒意道：“給我把他趕出去，我不想見到他。”

說罷，不再看黎榛一眼。

黎榛都不知道怎麽就突然惹怒顧霖夜了，他呆呆地站在那兒不肯走，最後還是被護工生拖硬拉給帶出去的。

看着複健室的門被重新關上，黎榛心裏不免覺得難受，他抱着飯盒，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并不肯就這樣回去。

而顧霖夜的氣卻還沒有消，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發火，只是一想到連黎漾這樣的醜八怪都嫌棄他身體的殘疾，心裏就很不舒坦！

他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鈴聲響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喂，是阿夜啊？”

聽着電話那頭那個蒼老的聲音，顧霖夜臉色依舊不好看，他沒好氣道：“奶奶，你幹什麽叫黎漾過來？”

電話那頭正是顧老太。

“怎麽了，他惹你生氣了？”顧老太對顧霖夜的反應顯然并不感到意外。“是我讓他去看看你的，你可別跟人家亂發脾氣。”

顧霖夜心裏憋着氣，對老太太做的那些事情，他本就很不滿，現在又來這一出，正是怒氣無處發洩的時候，他冷冷道：“我已經按照您的要求娶了他，其他的私事我希望您不要再過多幹涉。”

“奶奶也是為了你好啊……”

“夠了！我已經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了，不是任由人擺布的小孩，就算我現在殘廢了，也有決定自己應該怎麽生活的權利。”顧霖夜警告道：“我既然答應了娶他，已經是我做的最大的讓步，其他的，您若是再逼我，我随時可以取消這段婚約。”

說罷，不等顧老太再說什麽，憤怒地挂了電話。

被這麽一打擾，他也沒有心思再繼續複健了，便推着輪椅出了複健室。

門一打開，他就看到外面長廊的座椅上，黎榛坐在那兒的身影。

心裏不免再次升騰起怒意。

他來到黎榛身邊，問道：“你怎麽還在這裏？”

黎榛見他出來了，心下一喜，他抱着手裏的飯盒，說道：“累了吧，我給你煲了湯，要不要喝點？”

顧霖夜冷冷地看着黎榛讨好的樣子，語氣森冷道：“給我滾。”

黎榛卻并沒有被顧霖夜的語氣吓到，他打開飯盒，骨頭熬成湯的香味飄香四溢地撲進鼻尖，湯這會兒還熱騰騰的，他笑了笑，忙道：“趁熱喝點，我用豬骨頭熬了很久了，吃了補身體。”

他想到顧霖夜的腿不好，就想着給他炖點骨頭湯，吃哪補哪。

卻沒想到這話，讓原本就不爽的顧霖夜更加不開心了，就好像眼前的黎榛在話裏話外地暗示他是個殘廢一樣。

眼裏閃過一道冷意，顧霖夜二話不說，狠狠地一揚手，将黎榛手中的飯盒打落在地。

還帶着餘溫的湯湯水水随之灑落在黎榛身上，他愣愣地看着面無表情的顧霖夜，征在了那兒，直到隔着牛仔褲，從被燙到的肌膚處傳來的痛楚，才讓他回過神來。

黎榛靜靜地看着顧霖夜，眼裏是不知名的情緒。

他愛顧霖夜，也心疼他如今的境遇，甚至覺得顧霖夜如今的局面是他造成的，所以他願意對顧霖夜百般讨好。

遭到這樣的對待，他不可能不生氣，一雙如小鹿般的眼睛裏帶着些微的怒意，他想對顧霖夜發脾氣，可話到嘴邊，卻又收了回去。

只剩眼中的委屈無處發洩。

顧霖夜也知道自己做得過分了，可他拉不下那個臉來給黎榛道歉，他推着輪椅，什麽也沒有說的，就走開了。

黎榛咬了咬牙，蹲了下來，處理掉在地上的飯盒。

又去跟總務處借了掃帚拖把來，把被弄髒的地面清掃了幹淨。

斜陽餘晖落在了走廊上，他弓着背的身影被陽光無限地拉長。

而走廊的盡頭，是男人坐在輪椅上的身影。

他靜靜地看着黎榛，本是該走開的他，最後還是回來了，只因為他的腦子裏，總是萦繞着黎榛那雙委屈的眼睛。

果然，做得有些過分了。

嘆了聲氣，顧霖夜揉了揉眉心，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去道歉時，黎榛已經把地面收拾了幹淨，拎着飯盒離開了。

……

黎榛乘着電梯來到一樓，電梯門開時，他低着頭，剛被顧霖夜那樣對待，他的心情實在算不上好。

在踏出電梯時，隔壁的另一個電梯也正好開了門，在一旁等電梯的人跟着走了進去。

黎榛迷迷糊糊地好像聽到了一個小孩的笑聲，他有些愣愣地回身看去，身後空無一人，只有電梯樓層不停跳躍着發出的紅色光芒。

黎榛總覺得剛才那個笑聲，很像小貝。

可是，怎麽可能呢，是他太想念小貝才産生的幻聽吧。

黎榛失落地笑了笑，離開了複健中心。

……

三樓。

顧霖夜也正準備收拾一下回顧氏集團，卻在要走時，看到了顧母牽着小貝走了過來。

他有些詫異，“媽，您怎麽把小貝帶過來了？”

“這不是挂念你的身體嗎？正好小貝也吵着要見你，就幹脆一起過來了。”

顧母雖然嚴厲，可對小貝的照顧也是盡心盡力。孩子雖然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可是小孩招人疼，處久了就難免上心，本來她就有意過來問問顧霖夜複健的情況，見小貝也想念他的顧叔叔，便帶着他一塊來了。

顧霖夜聞言，欣慰地摸了摸小貝的頭，“真聽話，看來叔叔沒白疼你。”

小貝咧嘴笑了笑，天真無邪道：“奶奶說叔叔生病了，才沒時間陪小貝玩，小貝想叔叔了，叔叔看病疼不疼啊，疼的話小貝幫你呼呼，就不疼了。”

這童言無忌的話一說出來，就逗得兩個大人都笑了起來。

顧霖夜原本還有些郁悶的情緒，這會兒好上了許多。

顧母又問了些關于複健的事情，顧霖夜苦笑道：“只是說有希望，事在人為吧！”

“有希望比沒希望好。”顧母想到自己兒子正值壯年就雙腿殘疾，眼眶忍不住一紅，“我等你好起來。”

“會的。”

像顧霖夜這樣的人，是不會允許自己一輩子都是個殘廢。

入夜，月色溫柔如水。

銀色的車身劃破黑夜，留下一道疾馳的身影。

車子在路過十字路口時，坐在車後座的男人突然開口道：“一會兒在前面藥房停一下。”

“好的，先生。”

車子停好後，男人又吩咐司機進去買藥。

買的是治燙傷的藥，藥很快就被買了回來，車子又繼續發動，昏暗的後車座裏，顧霖夜捏着燙傷藥的手指一陣發緊。

車子開進了顧家的院子，司機下車來先将車上的輪椅搬了下來，然後扶着顧霖夜坐了上去。

回房時，顧霖夜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客房門前。

想到白天自己一時的沖動，害得那家夥被燙傷，他心裏總歸是過意不去的，才會在回來時命人順手買了些藥膏回來。

拿着手中的藥膏，他推着輪椅來到黎榛的門前，敲了敲。

房間裏很快就傳來了黎榛的聲音，顧霖夜沉着聲道：“是我。”

話落，房門很快被打開。

眼前的黎榛似乎是剛洗完澡，正穿着浴袍，露出一片還在滴着水的胸膛，肌膚瑩白如玉，他手裏拿着一塊毛巾，正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發，這一舉動恰到好處地遮住了他大半的臉，使人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臉上的那些疤痕。

只是單看身材，倒是可圈可點。

顧霖夜咳嗽了聲，道：“好點了嗎？”

黎榛一愣。

這還是兩人分房睡後，顧霖夜第一次主動來找他，他詫異道：“什麽好……了？”

一時竟想不起白天被顧霖夜粗魯對待，以至于燙傷的事。

而顧霖夜也是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拉下臉來，決定過來道這個歉的，看到黎榛那疑惑的神情，他不自在道：“抱歉，白天是我沖動了。”

這還是黎榛來顧家後，顧霖夜第一次這麽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

黎榛也反應過來了，原來顧霖夜是來為白天的事情道歉的。

想到這，他伸手摸了摸被燙到的大腿，當時熱湯灑在了牛仔褲上，牛仔褲的密不透氣使得那一片的肌膚被燙得一陣泛紅，甚至起了水泡。

回來後，他趕緊沖了沖涼，也買了些藥塗上了，可還是沒有完全好了。

順着黎榛的動作，顧霖夜的視線跟着望去，一眼就看見黎榛那雙筆直修長的大腿上，被燙得發紅的肌膚。

心中的愧意更甚。

顧霖夜把藥遞給黎榛，“先擦擦，明天叫張醫生過來看看。”

張醫生是顧霖夜的家庭醫生，黎榛還記得。也是這個醫生告訴他他懷孕了的事。想到當時得知自己懷孕時，那晴天霹靂般的心情，黎榛還有點後怕。

也不是怎麽敢見這個張醫生。

他的身體懷過孕生過孩子，萬一被這個醫生看出來了，發現他是冒牌的黎漾，那不就慘了？

他連忙拒絕道：“不用了，只是被小小的燙了下而已，擦點藥就能好了。”

顧霖夜皺了皺眉頭，見黎榛不領自己的情，便也不強求。

反正他歉已經道過了。

“随你。”

說罷，他推着輪椅就要離開。

黎榛知道顧霖夜放下面子來和他道歉，已經很不容易了。雖然白天事情發生時，他确實有生過顧霖夜的氣，可是看到男人這麽別別扭扭的過來跟他道歉，那氣也跟着消了。

果然，不管這些年的顧霖夜如何用冷漠來僞裝自己，他骨子裏的溫柔依舊是從來沒有變過的。

他看着顧霖夜的背影，突然開口問道：“我明天，可以陪你去複健嗎？”

男人的身影一頓，良久才回了一句：“随你。”

聞言，黎榛站在那兒，手裏拿着顧霖夜給的藥，笑得很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