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癡心妄想
癡心妄想
寧市的雨季一直延續到了高考結束那天。雨下個沒完,天色陰沉。傍晚的時候才停了些許。地面濕漉漉,積水映着天際霞光,橙紅萬丈,是個好兆頭。
李老師一直陪到最後,卻什麽也沒有說,臨別只有一句:“回家注意安全。”
大家都有些感傷,考完就意味着畢業。在他們面前的,是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而那裏,有着無數可能。
未來的模樣現在還不清晰,但已經有了輪廓。鮮活立體,美好燦爛得任何時刻都比不上。
楊卓情緒恢複得最快,在大家還對李老師依依不舍的時候,就已經撺掇着班長要和大家玩個通宵。童雲姍也覺得是個好機會,畢竟楊卓第二天就要去省裏參加訓練了,最後的畢業聚會都不知道能不能趕上。
這下大家的情緒又興奮了許多。
吃飯的地點是臨時選的,就在姚星星家的酒店裏。還是寧市比較不錯的一家酒店。姚星星父母聽說同班同學高考完了要來聚會,直接就給所有人免了單。這下全都瘋了,玩得大喊大叫,酒喝起來也沒節制。
吳弘拿着酒瓶唱歌,完全是意識流的歌聲,五音不全到了慘不忍聽的地步。許博書實在受不了,拉着幾個女生把人當場灌趴下,才沒了魔音摧耳。
平昇背着吳弘去廁所吐的時候,心思還有些亂,他也喝了不少,頭不暈,就是心不在焉。
就連童雲姍也看出了他的不在狀态,飯桌上問了好幾次。
平昇插袋靠在男士洗手間門口,閉眼想了好一會,也沒弄明白自己怎麽了。吳弘的嘔吐聲一聲比一聲響,最後幹脆沒了聲音,吓得平昇趕緊進去看。
吳弘不知怎麽坐在了地上,頭歪向一邊,嘴裏哼着不着調的歌,神智不清。平昇哭笑不得,把人拉到隔間外的休息躺椅上,轉身也在洗漱臺上洗了把臉。
涼水澆上臉頰,片刻的鎮靜。上一次這種暈乎乎的感覺,還是溫應堯給他調酒的時候。
但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至于哪裏不一樣,平昇又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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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撞了”溫應堯之後,平昇上課就更加不敢和他對視了。視線偶然之間接觸,總覺得那一如既往的溫和裏,有他熟悉的戲谑和笑意。
“小琬是沒見過你人神共憤的時候,被你這幅小兔子乖乖給騙了……”
有腳步聲向這裏來,平昇擦了把臉,去隔間外拉吳弘回去。
一聲輕笑,“不過這頓飯還是謝謝你們夫妻倆……”
平昇的動作一頓,剛被拉起來的吳弘身子歪倒,頭砰地撞上隔間牆壁。
“哎呦——”
平昇沒料到,又慌慌張張地去捂吳弘嘴——
“小昇?”
小昇?
平昇脊背僵硬,沒有回頭。
小昇是誰?平昇選擇性忽略。
溫應堯看着平昇的背影,回頭對俞哲簡單說了兩句,“你們先回去吧”。
俞哲的目光在平昇身上停留了一會,“你喝多了怎麽回去?你又不能開車”。平昇把吳弘拉起來,低着頭往前走出了洗手間,“這是你學生?”俞哲覺得兩人之間有些奇怪。
溫應堯笑了笑,一句打發:“我叫車。”
頭上撞出一個包,吳弘清醒了不少,班裏同學大多喝得差不多了,個個癱在座位上。吳弘又開始嚎,許博書這下也不管了,跟着一起嚎,最後整個包間都一片稀稀落落,鬼哭狼號。
平昇覺得自己簡直太不正常了。
從頭至尾都沒有見過溫應堯的人,僅僅是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就能讓他方寸大亂,魂不守舍。
低聲罵了一句,平昇開門走了出去。
塑料糖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以往一擠壓就能撕開,這次卻怎麽都撕不開。平昇皺眉,低頭一臉嚴肅地盯着手心裏的糖,深吸一口氣,兩手拇指使力,糖紙呲啦一聲豁了大口子,小塊奶糖還沒看清怎麽彈出去的時候,就已經在地上咕嚕嚕地滾着了。
平昇:……
白色奶糖停在一雙锃亮黑色皮鞋前。
溫應堯認識這個糖紙。
有天在醫院醒來,懷裏躺着的,就是這個樣子的糖紙。
“還有沒有?”
聲音的主人走到了自己身旁,一樣靠在牆上。
平昇低頭點了點,沒有問有沒有什麽,手自動從口袋裏拿出了剩下的三顆奶糖。
溫應堯微笑。
一觸即逝的溫熱,手心裏的三顆糖全沒了。平昇擡頭,他幹嘛。
糖紙一撕就開,有淡淡的甜香。
“張嘴。”
平昇這才發現兩人之間離得極近,近到溫應堯的擡手就能扶上自己後頸——
他确實這麽做了。
嘴唇貼着香滑有棱角的硬糖,奶味十足,平昇徹底呆了,望着溫應堯的眼裏黑白分明。
記憶有最初的起點。
在那片湖光中,溫應堯記得自己也看到過同樣的一雙眼。不同的是,那個時候,這雙眼裏,滿是暴躁厭惡,赤-裸-裸的攻擊性。像一頭初生狼崽,警惕着一切,随時準備拼命,不顧一切的兇狠。
但也只有這個片段。
接下來就是眼前的這片糖紙。
柔軟的糖紙貼在掌心,溫應堯确認無疑,在他“不正常”的那些時候,平昇出現過。
溫應堯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迷惑,他也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
太不正常了。
但潛意識裏,他似乎又有足夠的理由去做接下來的事。
因為——
這雙眼裏沒有半分厭惡,眸子幹淨,有的只是細微的無措和幾分慌張。
還有一絲害羞。
耳朵更明顯,紅了徹底。
溫應堯垂眸輕笑。
在笑聲驚醒面前的人之前,溫應堯低頭含了糖,帶着點力度吻上了平昇。
扶着後頸的手稍稍按壓,紅繩在指腹突出,溫應堯耐心地吻着平昇,細細摩挲他頸間的痕跡,過了會,貼唇低語:“我很早見過你是不是?”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平昇卻聽懂了。
嘴裏全是奶香甜膩的味道,那顆糖早就堂而皇之地進了自己嘴裏,意識到這一點,平昇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不是幹涸的燒灼,是兜頭一盆熱水,讓他渾身戰栗,無法擺脫。
“是不是?”
溫應堯追問。
扣在後頸的食指一寸寸勾出紅繩,方形玉佩沿着鎖骨緩慢擦過。
平昇沒有回答,他擡頭望了溫應堯好一會,似乎也在确認什麽,直到溫應堯揚眉疑惑,開口要說話。
平昇才小心回吻。
動作笨拙,嗓子發抖,連帶着整個人都發抖。
“是。”
“很早就見過。”
人格可以錯亂,性情可以不同,但是當溫應堯把平昇抱入懷裏,再次吻上的時候,他發現,這才是他最真實的沖動。
而他第一次沒有抵觸這種真實。
像個癡心妄想,要擺脫掉自己影子的膽小鬼,突然某一刻發現,那被他視為附骨之疽的影子,才是原本的自己。
而從沒有一刻,他會像現在這樣,迫切地想要成為原本的自己,迫切地想讓原本的自己去擁抱這份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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