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方油糕
第8章 方油糕
夜漸漸深了,徐夫子給妻子捏完浮腫的腿腳,二人終于睡下。徐娘子孕後好不容易吃飽一次,今天脾氣格外地好,迷迷糊糊靠着丈夫打了個哈欠,道,“明早我還想吃簡小娘子的豆花。”
徐夫子想到明天自己去簡家攤子前面買吃食會招來多少異樣目光,嘆了口氣。但妻子的情緒還是要照顧,他勸道,“明日她做不做豆花還不知道呢。”
徐娘子瞪他一眼,“你去看看,有什麽買什麽不就行了?”
徐夫子苦笑,拍了拍妻子,“好好,快睡吧,明早我去給你買。”
徐娘子這才罷休,沉沉睡去。
城西夫婦二人睡去,城北的簡氏酒樓卻有人未睡。簡清倚着大門,似笑非笑地看着正拿簸箕和掃把,蹲在地上掃自家門前垃圾的幹貨鋪掌櫃,淡淡道,“這麽晚了,劉掌櫃可真是好心腸,不睡覺都要為別人家打掃垃圾?”
劉掌櫃尴尬一笑,站起身來,“睡不着,睡不着。”
劉掌櫃的妻子劉李氏趿拉着鞋子,站在旁邊數落他,“我說別掃別掃,你非要過來!”
劉李氏不敢看簡清神色,嘟嘟囔囔拽着劉掌櫃走了。簡清瞥一眼自家從未如此幹淨過的門口,嗤笑一聲。
她剛到大梁就覺得酒樓異常髒亂,早上開門營業之前,也總是會看到門前有一堆垃圾,大多是落葉灰土混着碎瓷菜葉。原本她還以為是之前來讨債的雇工故意惡心簡家,沒想到卻是這些鄰居半夜出來倒垃圾,懶得走遠,也欺負簡家無人,幹脆倒在酒樓門前。
想來今日也是如此,只不過是劉李氏倒了垃圾之後,劉掌櫃不知為何又過來掃走罷了。
這種惡心人的手段,和簡清前世見過的潑油漆、倒糞水、下藥陷害比實在無關痛癢。簡清在心裏給他們記了一筆,來日方長,總有她回敬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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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簡清的包子攤在腳夫苦力圈子裏也算有了些許名氣,有腳夫一進城就拉着同鄉直奔包子攤前,丢給簡澈幾枚銅錢,就要來拿包子。
同鄉不大樂意,“你怎麽買她家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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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夫理直氣壯,“包子歸包子,我又不跟她說話,怕什麽!”
簡清把衆人各自神色收入眼底,輕輕一笑,和簡澈一同叫賣起來。
城門前擠擠攘攘,許多人都在包子攤前停下,掏錢來買的人也不在少數,眼看着一簍包子就要見底,簡澈臉上帶笑,只覺得所有的事都在變好。
徐夫子遠遠瞧見姐弟倆勤勤懇懇招徕客人的模樣,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昨日簡清的貼心周到和落落大方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讓他不得不反思傳言究竟有幾分真假。
正想着,買包子的隊伍忽然一靜,有人恭恭敬敬一禮,“徐夫子。”
徐夫子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小攤前,他颔首致意,正要與簡澈說買兩個包子,昨天妻子那句“掩耳盜鈴”就又回響在耳邊。
徐夫子僵着臉,對上帶着微微笑意的小娘子雙眼,道,“簡小娘子,兩個包子,多少錢?”
幾日都沒有人和簡清說一句話,這時徐夫子打破這個默認的規矩,不免招來異樣眼神,只聽背後有人小聲道,“這徐夫子,難道也與她……”
有人不屑道,“呿,別亂說話,夫子的事,也是你能管的?”
徐夫子耳根發燙,但話已出口,便再無回旋餘地,他直愣愣站在包子攤前,頂着背後各異眼光,等着簡清回答。
簡清答道,“夫子,承惠六文。”
待他與普通食客無異的态度讓徐夫子松了口氣,若簡清真熱情迎客,他反而要吓得速速離去,徐夫子扔下銅錢,狀似随口問道,“怎麽豆花今日未上?”
昨日的豆花在徐夫子走後一碗都沒有賣掉,全都進了姐弟倆肚子,水分太多,鬧得兩人不停起夜,這才讓簡清撞見半夜倒垃圾的劉掌櫃。眼看銷路不好,簡清也就暫緩了新品計劃,此時徐夫子問起,她淡淡一笑,道,“今早事忙,只做了包子,夫人若是還想喝,豆花下午便上。”
徐夫子輕咳一聲,“不必。”
他拿了包子離開,留下看熱鬧的閑漢們心裏泛起嘀咕,簡家這樣蕭條的生意,簡清有什麽事好忙的?
很快,盯着簡清行蹤的好事者就看到了答案。
剛過晌午,日頭尚毒,忙過一早的人們大多躲進樹蔭和屋檐下歇腳,簡清正是在這時踏進的知府衙門後門。
嚯,居然進了衙門!消息一傳二,二傳三,得了最新八卦消息的人們都百思不得其解,簡清又沒吃官司,也沒有衙門裏做事的親戚,她去衙門做什麽呢?
簡清當然不會回答他們,她拎了一包包子,正站在衙門廚房門口經受蔣管事的打量。
蔣管事是個馬臉中年人,天生一副嚴厲模樣,嘴角一直向下撇着,明顯對簡清十分看不過眼。他說道,“不曉得你走了什麽歪門邪道,但進了衙門就要守衙門的規矩,明白嗎?”
簡清施了一禮,道,“謝管事提點。”
蔣管事嗤笑一聲,引簡清進門,“來吧,看看你的手藝。”
廚房內已經有一個穿着短打的瘦削男人等着,他見二人進來,搓搓手,勉強咧嘴一笑,“這就是簡小娘子吧。”
簡清瞧他利落打扮,再看看男人手背上的油疤,便知這人應當是之前管着衙門早點供應的廚子,果然,這筆生意沒那麽好做,還有一樁考驗等着自己。
蔣管事取了先前放在廚房的一個油紙包過來,在二人面前擺在桌上打開。油紙包裏的方油糕色澤金黃,還冒着熱氣,剛一分開,嚓嚓的酥脆摩擦聲就響了起來,油香混着花椒的辛麻味道飄了滿屋。
只聽蔣管事說道,“平白換你家包子上來,查掌櫃定然心裏不痛快。今日将你二人叫來,便是做一次比試。将方油糕和包子交換,誰家吃食被對方挑出來的毛病多,誰就不許給衙門廚房供早點,如此才算公平。你們以為如何?”
方油糕顯然新做不久,包子卻已經是早晨剩下的,也沒有人告訴簡清定契之前還有這樣一樁考驗,這場比試天然就對她不利。
蔣管事說完,便等這小娘子自覺退出。誰料,簡清上前一步,将自己拎着的布包打開,露出白胖的六個包子,微微一笑,道,“查掌櫃,請吧。”
查掌櫃臉色一僵,只覺得年輕人怎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當即有些惱火,伸手摸了一個包子,随口就挑了一個毛病,“所用麥粉不佳,應是五文半斤的中品。”
簡清挑一下眉。她用的其實是兩文錢半斤的面粉,正經的米糧店見她來買貨,連門都不讓她進,哪裏買得到貴價的麥粉。但她沒說什麽,取了桌上方油糕細細查看。
方油糕其實做法簡單,只是油炸糯米塊。但簡單的東西反而更顯功力,讓多年大廚和新手來做,從最開始磨糯米的技巧、糯米粉的調和、油炸的時間到最後的調味,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在簡清看來,查掌櫃的方油糕就做得着實不好。
調糯米粉的時候應是水加得偏少,糕體外部雖然炸酥,內芯卻是硬邦邦的。為彌補糕體本身的差錯,油炸的時間也偏長,導致最外一層油脂過多,一旦冷了就必然發膩。而調味的花椒粉和鹽的比例也沒有把握好,椒麻味道太重,反而敗了食興。
等簡清一一點評過去,查掌櫃捧着一個冷透了的包子,從始至終只挑出來了麥粉質量一個毛病。
查掌櫃嘆一口氣,神色頹然,“簡小娘子年少有為,我自愧不如。”竟是缺點全都被簡清說中了。
簡清一笑,“哪裏哪裏,查掌櫃過譽了。糯米粉調和時到最後水要一滴滴地加進去,多次嘗試比例,才能找到最合适的一點。掌櫃的知道了問題所在,想必今後生意定會更上一層樓。”她說得篤定,有着前世的經驗,自然也有足夠底氣指點旁人。
查掌櫃拱手施禮,“受教了。”
蔣管事看着二人交談,大吃一驚,怎麽這小娘子還給老行家做起師父了?他開口問道,“那這吃食的供應……”
查掌櫃連連擺手,“有簡小娘子在,我再占着位置不放,不成了班門弄斧。”
查掌櫃告了饒,收起油紙包,回自家鋪子按簡清說的方法試驗去了。蔣管事即便再看不慣簡清過往名聲,也只能如先前所說簽了供應契約。
契是早寫好的,只是蔣管事不肯讓簡清輕松過關才弄出這麽一出罷了。當下一看,每天早上五十個包子,按旬付帳,條件十分寬松。
簡清收了契書和未來一旬定金,含笑離開。才三天多,加上之前賺的銅板,她現在就已經有了二兩多銀子,半個月賺十一兩銀子的這個目标,離她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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