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夏夜·丫鬟們的怪談

夏夜·丫鬟們的怪談

啪!——驚堂木落。

(——咳咳咳,怎麽這麽多白色煙塵!

——不好意思,驚堂木忘帶了,只好拍黑板擦。)

閑言少敘,書歸正傳。本回我趙六奉獻給大家的,就是傳說中的“怪談協會”京洛版。聽故事之前嘛,請系好安全帶,戴上避雷針,确認一下你的身後有沒有一個無臉怪影對着你笑哦。

※※※

天官長府邸裏的庭院。遠方的天色漸漸由紅轉紫,再轉向深藍。東方,一輪明月若隐若現。

方桌被擡到了庭院裏的桑樹蔭下,四個女人圍着坐成打麻将狀。有知了在樹上叫着。

七月:長夜漫漫。

采薇:無心睡眠。

青衿:(愁腸百結)趙大人還是沒回來呢。

桃夭:(不屑一顧)哼。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鬼混。

青衿:(低頭,紅臉)姐姐別這麽說他。

(七月的臉色發黑。)

采薇:(咳嗽)七月她又要開始了。

七月:(一臉陰沉地)趙大人正滿心歡喜地走在歸途上,卻被一輛飛馳而過的馬車撞倒在地。沉重的車輪,無情地從他的身上碾過,碾過,再碾過。肋骨咔嘣一聲碎裂,血從他口中噴湧而出,染紅了大地,開出鮮豔的薔薇、罂粟與石蒜。

桃夭&青衿:石蒜?

七月:(得意洋洋)俗稱彼岸花的就是。

(桃夭與青衿作滿頭黑線狀。四人沉默久之。)

青衿:(低頭對手指)好無聊啊。

桃夭:(托下巴,昏昏欲睡)講鬼故事吧。

青衿:(一臉害怕的樣子,不想承認自己膽小,找借口推辭)只有四個人呢。

桃夭:(對着青衿壞笑)不是還有你的好姐姐嗎?白天和你促膝談心的那位?(指着崔夜雪被關的小黑屋。青衿臉紅。桃夭轉向另外三人。)夏天的夜晚,最适合鬼故事的氣氛,姐姐我說的不對嗎。

(采薇沉思,點頭,下。少時,引崔夜雪上。“怪談協會”京洛版正式開始。)

※※※

夜涼,五個女人移進室內,找了五個蒲團坐成一圈。崔夜雪在每個人面前各點了一支蠟燭,其他的照明設備全部關閉。燭光自下而上照着每個人的臉,臉相随着燭火的搖曳晃動着,詭異而滑稽。

屋裏靜悄悄的,可以清楚聽見牆角蟋蟀的鳴唱。

※※※

首先開始的,是桃夭的故事。

桃夭:剛才我說了,男人都愛鬼混,這個故事恰可以印證這一點。故事發生在咱們京城城郊十裏外的一座龍王廟裏。廟前廟後栽了不少杏樹,據說那樹就有幾百年的歷史。這廟以前香火是很盛的,但現在就人老珠黃啦。

(四人對桃夭的措辭表示黑線。)

桃夭:雖說龍王廟年久失修,但剩下的兩間破屋還勉強可以遮風擋雨。裏面歇腳的不是做小本生意的小販,就是家境貧寒的考生。連日奔波,颠沛流離,前不挨村,後不着店,只好來到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此地投宿。這天黃昏,廟裏來了個十六七歲的窮書生,剛邁過廟裏的破門檻,就看見廟裏坐着一個十歲模樣的美貌男童,遍身錦緞,滿袖芳香,一臉純真無邪。奇怪的是身邊沒有別人。廟裏的其他人似乎都對這小美人熟視無睹。這書生看見那小美人,覺得心中喜歡,便過去和這孩子攀談。豈料越談越投機,不覺就動了邪念。月黑風高,那男童倒也沒做什麽激烈抗拒,半推半就,兩人就在這龍王廟裏,幹草席上,做了一夜夫妻。

(青衿一臉茫然,采薇皺起眉來。)

桃夭:醒來已經日上三竿,少年書生發現自己仍然緊摟着身無寸縷的男童在懷,萬分羞慚——屋裏這麽多人來來往往,心裏會怎麽想呢。誰知道周圍人都行動如常,書生心中奇怪這是怎麽回事,就推醒了男童,想問個明白。

七月:(害怕到說話都不利索了)他……他是不是鬼?!

桃夭:(沒有理睬七月,繼續講)那男童說:我是廟後杏花樹的花精,特地現身在此,只是為了了結夙緣。書生便說:你們這些妖精主動和人相接,難道不是為了采陽氣來修煉的嗎?男童看欺騙不過,就說:有的是為了修煉,有的是為了夙緣,像我們這樣就是有緣。說着手就又環住了書生的脖子,吐氣若蘭。誰知書生臉一板,說:你騙我。說完将那個男童推到幹草席上,揚長而去。後來他到了城中才聽說有不少考生與商人都死在那個破廟裏。(停頓,深呼吸)講完了。

(桃夭吹滅自己面前的蠟燭。室內暗了一些。突然的沉默讓人有些不舒服。蟋蟀的叫聲忽然停了下來。崔夜雪忽然想起了天子和趙愁城的暧昧關系,不由得咧嘴笑出聲來,引得桃夭怒目而視。七月如蒙大赦般松了一口氣。)

采薇:(面無表情)一點也不可怕。本年度最冷鬼故事獎。

(桃夭剛想争辯,但就在這時,青衿扯了扯她的袖子。)

青衿:(雙目滿是茫然不解,疑惑地問)好姐姐,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做夫妻,可以生小寶寶嗎?

(其餘四人呆住了。一貫純真的青衿,竟然無意中觸發了如此重口味的問題!)

青衿:(繼續迷惑)要怎麽做夫妻呢?兩個人都打扮成新郎官的樣子嗎?桃夭姐?

桃夭:(滿臉通紅,但還是逞英雄,道)這個做夫妻,不是那個做夫妻啦。

青衿:(還是迷惑)那要怎麽做夫妻呢?

(四人沉默。一陣秋風,樹葉飄落。頭頂烏鴉飛過。啊。啊。)

采薇:(咳嗽)青衿,不許故意引開話題。該你啦。

※※※

與此同時。

帷帳環繞,燈火明滅,悶熱的空氣裏躁動着□□的氣息。

沈未濟向趙愁城的唇上吻去,豔麗的紅唇仿佛要吐出幽藍的火焰,碎玉似的細白牙齒用力齧咬着。沈的鳳目緊閉,旁若無人,宛如熱戀中的愛侶。跪拜在四周的死士全都低了頭不敢觀看。

趙愁城一臉厭煩,手上猛地用力,就将沈未濟一把推開。沈的身體很輕,誰知一推之後,趙愁城的額上竟冒出汗來,似乎用掉了全身的力氣,只能勉強支撐在椅子上,與沈未濟一個模樣。

沈未濟的頭頹然撞在椅背上,唇邊沾着血——不是他的。他的手下見狀就要一擁而上,但被沈未濟的眼神制止了。

趙愁城雙唇緊閉,面色如紙,唯有一雙眼睛寒氣不減。

“還想再推開我第二次麽,”沈未濟喘着氣說,“就在剛才,我唇上軟筋散的藥性已經溶在你的血裏了。一個時辰之內,休想離開這椅子半步。跟我走吧,憶容。”

“我是趙愁城,不是花憶容。”趙愁城重申了自己的身份。

“這有什麽關系,”沈未濟慘然一笑,嘴邊的血變得更加凄豔,“我想要的只是你的身體罷了。”

※※※

鏡頭切換回京洛版“怪談協會”現場。

青衿的故事。

青衿:我似乎也沒有什麽故事好講,就講講今天發生的一件事吧。白天的時候,我看見崔姑娘沒有吃飯就被采薇關在了小黑屋裏,心裏很擔心,就去廚房選幾樣點心。廚房的劉媽很熱心,她說自己剛從親戚那裏辦完喪事回來,帶了點好吃的桃酥,讓我一并捎過去吧。我想多多益善,就一起拿了。聊了好一陣,我才走出廚房,忽然聽見劉媽好像松了一口氣似的……

(七月倒吸了一口氣。)

青衿:我還是沒有在意,沿着走廊走着,逗廊上的八哥說了一會兒話。等我剛離開八哥不久,就聽見一個聲音說,(停頓,換上一種陰恻恻的聲調)“你能聽見我嗎?”

(沉默。屋裏只能聽見蟋蟀的叫聲。)

青衿:(聲音發顫)“我……在你的點心盒裏。”

(蟋蟀突然不叫了。屋裏只能聽見另外四個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青衿:講完了。

(吹熄蠟燭。屋裏比一開始暗了不少。)

小崔:(如夢初醒)那些點心都被我吃了,确實挺好吃的。

桃夭:(擦汗)你後面半句不是重點。

采薇:(正色)青衿,你說的是實話嗎?沒暈倒?

青衿:(點頭)我當時沒有在意,後來也什麽都沒有發生。可能是我……幻聽了吧。

七月:(臉上大變色)因為青衿被附身了!所以……

采薇:(打斷)七月,你又開始了。不許打岔,該你講了。

※※※

趙愁城的身體确實無法挽回地虛弱下去,只有眼睛裏的寒氣仍然不死心地盯着身邊病弱的少年。

帷帳裏一片死寂,只有沈未濟斷斷續續的喘息聲。

突然,帷帳外闖進一個不速之客。他剛走近沈未濟,就有十餘柄刀劍将他攔下。随後那夥人認出不是敵人,才收了刀劍。

那人連忙俯身在地,大聲向沈未濟禀報:

“主上!事情有變,王師将萬花樓包圍了!”

※※※

七月的故事很簡短。

七月:(低沉又恐慌的聲調)我五歲的一天,發現家門口的地上落了一封信,是給一個叫李四的人的。(停頓,又開口)講完了。(吹熄蠟燭。)

桃夭&青衿&采薇&小崔:啥?

七月:(睜大眼睛)很恐怖啊!

(烏鴉又一次飛過:啊。啊。)

采薇:桃夭剛才的獎取消,重新頒給七月。本年度最冷鬼故事得主——七月。

七月:(委屈)這個比你們剛才講的恐怖多了。李四是誰?那封信的內容又是什麽?你們怎麽都不問呢?

桃夭:(無奈道)分明是送信的人不小心遺失了嘛。這有什麽好恐怖的。

七月:(搖頭)不對不對。那是黃泉的信,是寄給我家一個叫李四的地縛靈的。那個李四長久以來一直在等黃泉寄這封信來,積怨日久,終于變成了地縛靈……

小崔:(伸長舌頭,翻白眼,雙臂作左飄右飄幽靈亂舞狀)我是靈……我是靈……我的信在哪裏……七月!(突然切換為張牙舞爪模式)還我的信來!

(七月撲到采薇肩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采薇:(第N次端正顏色)小崔,不許胡鬧。阿七,你別哭啦。起來吧。該我了。

※※※

萬花樓下,天色漆黑。

披堅執銳的王師将這座小小建築圍了個水洩不通。

天子依舊是一身便裝,焦急地從左走到右,再從右走到左。趙愁城的書童阿蕖也焦急地跟在天子左右。樓裏燈火熒熒,臺上還在唱着,臺下的聽衆也還算聚精會神,沒有注意到門外的變化。為了保證天官長的安全,眼下只能等着裏面的人出來,再逐一排查了。可是戲還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唱好……

“兵老爺,求您讓一讓!放條活路吧。”

“不好意思,這位大嬸,這裏封鎖了。”

“求求您了!人都快死了,求求您。”

戲樓後門口發生了小規模的沖突。天子快步走了過去,只見一個健壯的老媽子懷裏抱着一個衣着明豔的美貌少年——是沈未濟。他正劇烈地咯血,手中攥的白絹染得一片殷紅,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愛。

天子便問那裏的兵士:“怎麽回事?”

“回陛下,這是這裏的小旦,突然病情轉重,這位大嬸一定要帶他去看郎中,您看……”

“只有這兩個人麽?”天子左右看了看。

“回陛下,只有這兩個人。”兵士說。

“您是當朝天子?”那個健壯的女人眼睛一亮,登時抱着少年就要跪下去,“這位兵老爺不通事理,可是您要做主啊,您看他……”

天子只覺得聒噪,擺了擺手,說:“讓他們去吧。”

“謝天子恩典!”

那個女人抱着少年走了。就在他們和天子擦肩而過的時候,年輕的天子感到一陣危險的氣息。他擡起頭,恰看見朦朦夜色中沈未濟伏在老媽子的肩頭,染血的白手絹掩着口鼻,只露着一雙美目盯着自己。

冰涼,濕滑,有毒——像一條漂亮的蛇。

年輕的天子心頭第一次出現了悔意。

※※※

怪談協會的現場還剩下兩支蠟燭。

采薇的故事開始了。

采薇:(低頭和趙愁城一樣低沉而冰冷的聲調)那是在十年前,我八歲的時候。正是秋時的長安城外,渭水邊上,一片衰草斜陽。我穿着冰蠶軟甲,手握魚腸短劍。那時候父母兄弟全都死了。軟甲是從母親的屍體上剝下來的,短劍則是我好容易敲斷了哥哥僵硬的手指才拿到手。我當時不知道要到哪裏去才好,就這樣在城下徘徊着要不要進城。

(三個丫鬟都聽呆了,臉色驟白。崔夜雪昏昏欲睡。)

采薇:最後我決定還是進城。(擡頭)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那三個小姑娘都把搖成了撥浪鼓。崔夜雪卻不停把頭一點,一點——快睡着了。)

采薇:我在水邊看見了一塊墳。

(倒抽涼氣的聲音。)

采薇:墳前插的那塊木頭上刻着我的名字。我還以為看錯了,剛要定睛再看,左眼就突然變成了夕陽那樣的紅色,右眼看去還是我的名字。我不敢再看,就一路跑進了城門。就這樣。

(采薇吹熄了蠟燭,屋裏僅剩下一支蠟燭,寒氣入骨。七月停止了哭泣——也許是吓傻了,和青衿兩人緊緊偎依在一起。只有崔夜雪已經困得趴到桌上起不來了。)

桃夭:(饒有興味地玩弄着自己的發梢)采薇,你究竟來這裏以前是做什麽的?

采薇:(微笑,不回答桃夭,轉向崔夜雪)該你了。

小崔:(猛然擡頭,如夢方醒)什麽?

※※※

天子守在樓口憂心如焚,忽然聽見樓裏人聲喧嘩,桌椅亂響,一片人驚馬叫,雞飛狗跳之勢。

“着火了!快逃啊!”

天子聽見臉色大變,他擡頭向上望去,只見一片澄明月色之下,萬花樓的頂樓正冒出滾滾濃煙。

——這必定是犯人的詭計。這樣一來,他們就能趁亂脫身,而王師的封鎖就什麽用都沒有了。

哭鬧滿耳。大批的人流湧向門口。“怎麽辦?”阿蕖只擔心主人安危,都快哭出來了。

天子一咬牙:“封鎖解除!滅火!”

封鎖瞬間解除了,人流從萬花樓八個方向的八扇門湧出。一部分王師的軍隊從水井引來了水。“滅火大概需要多久?”天子抓住一個士兵問着,兩眼還在人群中尋找趙愁城的蹤跡。

“照眼下情況看,起火的是上層,只能等裏面的人先撤完……”

天子不等他說完,就劈手将身邊侍衛的寶劍從鞘中抽出來,逆着人流就向裏沖去。人群見到人提着劍沖上來,紛紛退避,不一會兒就讓開一條通道。書童阿蕖緊随天子身後。

“陛下!”侍衛大喊着要追上去,奈何人流又迅速彙聚在一起,再也不能擠進。

根據“火海定律”,主角無論受多少傷,都會從火海中奇跡般脫出的。那天官長的獲救就是板上釘釘,絕無疑問啦。但是崔夜雪呢?她講了怎樣一個怪談?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趙六剛要拍黑板擦,被看官甲乙丙丁拖下臺一陣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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