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君臣·崔夜雪的怪談

君臣·崔夜雪的怪談

小徑芳園攜手時,當初不合種相思。

短簫重按莺啼序,彩袖新歌鵲踏枝。

蜀道峥嵘明月老,楚江寥落碧雲遲。

侯門子弟多歡笑,如此情懷獨自知。

※※※

話說,《京洛八卦周刊》特約記者曾于天官長獲救以後,特別拜訪天官長府邸,采訪趙愁城失去初吻後的想法。沒想到趙大人表現出了極度的不配合。當記者好心好意發問“有沒有與沈未濟繼續發展JQ的可能”,卻遭到突然從裏屋沖出的桃夭大姐的繡鞋痛打,與關門放旺財的待遇。采訪一事只好不了了之。這是後話。

書接上回。請導播将鏡頭切回怪談協會京洛版的現場。

崔夜雪揉揉眼睛,環顧四周,發現地上的蠟燭五支裏滅了四支,大驚失色:“你們都講過了?”

“你還真能睡啊。”桃夭不耐煩地揚了揚手,“就等你啦。”

崔夜雪這才意識到自己失過一次憶。是病都會有後遺症,而崔夜雪的後遺症之一就是她連半句稍微像樣的鬼故事都講不出。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附和了桃夭她們的怪談注意呢。

但沒有辦法,四個人齊齊盯住她,她已經是騎虎難下。她咬着嘴唇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突然福至心靈:“啊,有了!”

看着三個人充滿疑惑的眼神,她才閉目片刻,之後猛地睜開,一本正經地說:“這房子的地下,藏着一具天子他老人家深愛的屍體!”

屋子裏一下變得異常安靜,之後爆發出哈哈笑聲,數桃夭笑得最為花枝亂顫,坐都坐不穩了,不得不趴在青衿的肩膀上。

崔夜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七月,心想,起碼被害妄想症患者的臉上會出現一點陰雲吧。誰知道七月竟然對着她莞爾一笑:“姐姐,你在說笑吧?”

“才沒有!我就是在那兒看見天子和你們趙大人的。”

“哎,講不出來就講不出來啦,幹嘛自己編呢。對這個院子我們比你熟多啦。”桃夭臉上現出不屑之色。

“這是真的!”崔夜雪急了,“而且,等到過了一會兒我再看的時候,那個女屍不見了!”

“算了算了。”采薇出來主持公道,“她剛失憶,我們不要強迫她了。”

崔夜雪咬了咬嘴唇,心中更覺得這件事不尋常。但她又不好意思多争辯,只能氣鼓鼓地将最後一支蠟燭吹熄。

突然降臨的黑暗讓五個姑娘都呆住了。她們誰都沒有動,屏息坐在那兒,心中有點微微的懼怕。乳白的月光從窗口斜斜地映在地面。

“趙大人還是沒回來呢。”青衿忽然冒出了一句。

話說回來,除了行為舉止有一點娘娘腔以外,趙大人看上去還算比較規矩——難道這樣一個人也耍小孩子脾氣,翹家了?

這時,采薇冷不丁問了一句:

“桃夭,白天的時候,你是不是惹着他了?”

那三個人一聽,齊刷刷地将臉朝着桃夭。

“才沒有!我、我惹他幹嘛?我還不高興呢,明明是他惹了我!”

桃夭的聲音明顯和平時相比有些慌張。

誰知桃夭的話剛說完,突然,一個黑魆魆的影子撲棱棱從窗外掠過!

“鬼!”桃夭尖叫了出來。

“是烏鴉……吧。”青衿的聲音有些顫。

屋裏方才還嘻嘻哈哈的,此時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态。

采薇一言不發,忽地起身,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瑩綠的匕首,步履警惕地移到窗下,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不是說如果點蠟燭的話,吹完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嗎。”七月如夢初醒般冒出一句。

“到底是誰的‘好’主意要點蠟燭啊!”

“她!”

幾只手同時指向崔夜雪。崔夜雪只好一邊賠笑一邊摸着腦袋:“不知不覺就……”

采薇已經小步走到了門口。她嘗試着把門闩放了下來,聽見“咔嘣”一聲響,屋裏的四個丫頭都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采薇剛打開一條門縫,就“呼”地一陣強風将她吹得連退三步。“小心!”采薇向屋裏大叫。

陰風在屋裏亂撞,窗戶震動得咔咔亂響,牆上的文墨字畫被撕裂了,瓷器也像被故意撞倒似的,摔了個粉碎。門大開着,外面月亮明明很亮,但屋裏卻比剛才更為漆黑。

“啊——鬼啊——”

“來人啊——”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深夜講鬼故事的時候,就算突然大停電,也寧可開手電筒、應急燈,千萬不要把蠟燭點了又吹。

※※※

“愁城!”

樓裏的群衆已經疏散得差不多了。天子高呼着天官長的名字,毫無阻礙地沖上樓梯。那是最上一層,也是起火的那層。如果在那裏還找不到趙愁城的影子的話,對天子來說,那真是無法可想。當然,對我們讀者來說也是——小趙可是主角啊。

樓梯的盡頭是一片火海。成百上千的燈盞碰翻得滿地都是,被風鼓動着的絲質帷帳熊熊燃燒着。天子的面前,是一道巨大的火牆。

“陛下!您……”緊追在後面的阿蕖不由得擔心起一國之主的安危了。

誰知天子毫不猶豫地揮劍斬斷眼前燃燒的帷帳,一個箭步沖進火場。

“陛下!”阿蕖大叫着,剛想跟進去,面前突然落下一張燃燒的綢幕。火焰差點竄到他的臉上。

天子被滾滾濃煙嗆得不住咳嗽,眼睛被熏得流出了淚水。以袖掩住口鼻,他看見前面一把椅子上正倒着一個人——“愁城!”

那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天子這才注意到他衣衫淩亂,衣帶斷裂在地,鎖骨與肩頭裸·露着,一臉疲憊。那人正是天官長,只是眼睛裏銳利的光消失了。看清來的人是誰後,他的手連忙抓住自己的衣領,使外袍不致松開,斷斷續續道:“恕臣……不能行禮。”

天子粗暴地一把将他從椅子裏拖起,又仿佛夾包裹那樣夾在胳膊下,二話不說,三步并作兩步向樓梯沖去。

此時的天子,腦海裏只有兩個字,逃命。一個字,跑。

身後,椽子正接二連三擁抱着火苗墜落。天子毅然決然地向樓下沖去,連衣袍被火燎焦了也在所不惜。

跑!

樓梯板斷裂,天子緊抱着懷中的少年縱身一躍……

得救了。

剛踏上樓外的平地,萬花樓頂樓的火焰就從窗口一沖而出,将夜空照的明如白晝。倘若再晚一步,兩人都會葬身火海。

天子第一件事是将懷裏的少年安放在地上。侍衛用竹筒送來了水,他親自接過,送到少年的唇邊。趙愁城剛喝了一口,嗆住了,勉強咳嗽了一陣,才說:“臣知道陛下會來,臣昨晚夜觀星象……”

誰知天子一聽,臉上的擔憂瞬間消失,變得氣惱萬分,就差竄出火苗來了:

“知道你還到這裏來?”

“臣是為了調查……”

“調查你個頭!”天子滿臉怒火,“你不肯為了君主愛惜自己的生命,就是不忠!害的君主身處險境,更是不忠!若不是你,我呆在王座上有什麽意思?答應我的事,不準忘記!”

說道最後兩句話時,天子的語聲竟然有些哽咽了。

一邊守候着的阿蕖聽得眼睛都直了。天子和咱家爺……是什麽關系?他再望向爺,原本以為爺臉上會出現驚詫的神情,誰知道,平日裏冷面冷心的爺竟然異常溫柔乖順地閉了一下眼睛表示應允,簡直就和天子懷裏的一只小羊羔沒有兩樣。

天哪。阿蕖望天長嘆。難道我在天官長的府邸裏憋了沒幾天,外面的世界已經“天下大同”了?親爹啊,親娘啊,我落伍啦!

※※※

繼天官長那邊的BL劇情後,我們重新切回京洛怪談協會現場。這裏已經出現了靈異事件,三個丫鬟吓成了土人木偶,一個丫鬟手握利刃,面對着無形的敵方,不知如何下手。只有崔夜雪一臉迷糊。或許真的是太困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看着三個丫鬟慌張的樣子,以及采薇臉上的擦傷,不知不覺就撮起兩個手指移向唇邊……

屋裏傳來一聲嘹亮悅耳的長嘯,宛如鶴唳。

伴随着嘯聲,一股迅疾的清新之氣突然從屋裏沖出。就像秋風掃落葉一般,那股氣流挾帶着一團黑影,從敞開的門口飛出了屋子。

如水的月光将室內照的通明。

崔夜雪長籲一聲,将手放下。那四個丫鬟一臉詫異地看着她,久久地。

“好……厲害。”青衿用崇拜的眼光仰望着崔夜雪,完全忘了這險境就是眼前這人引起的,現在不過是瞎貓抓了死耗子,恰好收拾了爛攤而已。

“喂,”桃夭皺起眉來,“你失憶以前到底是做什麽的啊?”

崔夜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不知不覺就……”

七月突然說:“因為她是女巫啊!”

“有這個職業嗎?”崔夜雪好奇地看着七月。七月一本正經地點着頭:“有啊。不然,鬼怪那麽多,又那麽兇惡,常年下來,人類會沒有地方住的。崔姑娘,你是這個世界的英雄!”

我們的迷糊女主角一下子搖身一變,成了動作片中的英雄主角。崔夜雪腦補畫面:自己登上京城的最高點金雞獨立,衆人紛紛為她抛灑鮮花:“崔夜雪,英雄!崔夜雪,英雄!”

桃夭打了個哈欠:“我要去睡了。”

“我也去。”青衿小聲附和着,又用崇敬的眼光望着崔夜雪,“崔姑娘不睡嗎?”

崔夜雪完全沒聽見,繼續沉浸在幻想中,眼前有一捧又一捧的鮮花抛來抛去。

采薇看着崔夜雪的表情,搖了搖頭,轉而又看了看門外的月影,“夜很深了,我去找趙大人。七月,你和我一起。今晚有點不尋常,桃夭,青衿,你們擠擠一起睡吧,”說到這裏她頓了一頓,轉向崔夜雪,換上冷得帶冰碴子的語調,簡直是趙愁城的翻版,“崔姑娘也睡嗎?”

崔夜雪打了個激靈,清醒了。采薇又重複了一遍,她點了點頭。采薇便拉着七月出了門。

“她們倆沒問題麽?”崔夜雪擔憂地看着她們的背影,問屋裏剩下的兩個丫鬟。

“不用擔心,”桃夭已經爬上了趙愁城睡的高廣大床,“你聽了采薇的故事,還會怕她有什麽危險?”

(青衿:睡趙大人的床是不對的!桃夭:采薇讓我們擠一起,眼下只有這個床夠大啦!)

“我沒聽見啊。”崔夜雪吐了一下舌頭,“七月她……沒問題嗎?”

“放心吧,崔姐姐,”青衿甜甜地微笑了,“別看她有時神神叨叨,凡是和藥相關的,花藥、草藥、毒藥、炸藥、蒙汗藥,她都有一套呢。”

崔夜雪一驚:還真沒看出來。這幾個丫鬟到底是何方神聖?如此狗血的劇情,我到底是失憶了還是穿越了?

※※※

寧靜的卧室,月光如雪。

“桃夭姐。”床上的一段傳出青衿的聲音。

夾在兩個人中間的桃夭已經很困了,有點不耐煩地問:“什麽事?”

“兩個男的,究竟要怎麽做夫妻呢?”

原來青衿翻來覆去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被折磨得無法入睡。真是個心裏藏不住東西的小丫頭。桃夭不知該怎麽回答她,支吾了半天,臉一紅,說:“不講了,睡覺!”

青衿只好乖乖閉上了眼睛。

崔夜雪,我們的女主角,怪談弄不醒她,卻被兩個小丫鬟的私語引起了精神。她在月夜裏幹瞪着眼睛,聽着蟋蟀有節奏的叫聲,眼睑的沉重感竟然消失了。這可讓她發了愁,可是越愁就越有精神。她又不敢亂動,生怕打攪了另外兩個姑娘。她忽然覺得這麽仰面躺着背部有點酸,可是三人蓋的是一條被子,她翻個身,必然會弄醒右邊那兩位。

翻身,還是不翻,這是一個問題。不知她到底為了這個問題糾結了多久。總之,直到聽見宅院偏門那裏有動靜,她這一內心掙紮才告一段落。也許是采薇她們回來了吧,她想,不知道有沒有找到那個姓趙的。

她聽見腳步聲向卧室這邊來,心中一動,扭脖子看自己右邊躺着的那兩個姑娘,似乎已經和周公周婆打麻将去了。

屋外的走廊上有低低的人聲。三個人影,印在了明月斜映的窗上。

“大人,她們在您卧室,您還是去書房歇着吧?七月再給你號一下脈?”

是采薇的聲音。崔夜雪一聽,就知道她們把趙愁城找了回來。需要七月診脈,難道他……酒喝多了?

“有勞二位。我現在不要緊了。你們去休息吧。”

果然是那個姓趙的聲音,不過聽上去雖然有點有氣無力,但也不像醉話。崔夜雪想着。

那三人在廊上散了。七月與采薇在隔間睡下,不一會兒就聽見了她們平勻的呼吸聲。偌大一個卧室,崔夜雪擡頭望天,心中感慨:衆人皆睡我獨醒啊!這感覺真不好受,難怪屈原老爺子要投江,現在我總算是懂了。可是這麽瞪下去顯然不是辦法,還是起來散散心吧。打定主意,她披上外衣,胡亂系了帶子,悄悄地開了門,沿着長廊蹑手蹑腳地走着。

真是好月色。如果不是失眠,或許就看不到了吧。崔夜雪的心中忽然有些慶幸。她忽然想起上次誤打誤撞走到的那個奇花異草,曲徑通幽的所在,覺得那裏于這月夜很是相稱。這麽想着,她就蹑手蹑腳地憑着記憶,以那個小花園為目的,邁起步來。

或許真的是走了狗屎運,她這個迷糊脫線之王,竟然毫無意外地,又一次,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為什麽說是走了狗屎運呢?因為這個地方雖然完全陌生,居然也是一派靜谧美景。明月清風,天空地淨,小樓連苑,中有佳池。可惜的是明月已西,不能映在池中供人賞玩。否則天上一輪皓月,池中粼粼月影,倒是別有一分閑趣。

忽然,竹影斑駁之處傳來嗚嗚咽咽的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是誰?崔夜雪循着簫聲望去,不由得大為驚豔。

那是一個少女的身影。雖然離得遠,瞧不清容貌,但只看她頭上的一髻青螺與纖長脖頸,便足以讓崔夜雪煩心頓解,萬慮齊除了。寧靜玄想與豔羨之情,就像兩股彙流在一起的泉水,從崔夜雪的心中流淌了出來。

她同時也納罕:天官長的府裏,還有她不曾見過的大丫鬟麽?

不對,少女的風姿,比起平日所見的四個漂亮丫鬟更為矜貴。難道那個姓趙的已經娶妻,被他冷落此間,長夜無眠,只能吹簫解悶?

嫁給一個和天子暧昧不清的冰塊臉娘娘腔,真是屈殺她了。一曲簫竟。崔夜雪不禁長嘆了一聲。剛剛嘆完,她就聽到一個大煞風景的聲音:

“出來吧。”

糟了,這聲音,難道我來的時候被那個姓趙的跟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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