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相親·掉下個林妹妹
相親·掉下個林妹妹
啪!
話說小趙小崔一行人剛抵達揚州,就遭遇了一件地上唯一,天下無雙的中獎事件——獎品是新娘子一只,中獎人竟然是小崔。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新娘子竟然都可以作為獎品提供。如果急着想要嫁人,為什麽不結彩樓抛繡球?難道是新娘太醜,樓下逃得幹幹淨淨,一個雄性都沒剩下,只好派家丁以中獎之名攔路劫婚?實在是有些古怪。
更何況,這回的主角,是小崔這個迷迷糊糊女扮男裝的新郎官。且不論她懂不懂得體貼照顧小姑娘,退一步,就算她想娶親,她能過自己夫君那關麽?
小崔瞟了一眼小趙,想從他老人家表情上揣測出他的用意,可是小趙“嘩”地打開折扇,臨風獨立,顧影自憐,一點也不給她面子。她只好親自轉向那個為首的抽獎活動工作人員,咳嗽兩聲,盡可能把聲音放得低沉:“這個……萬一人家已經娶了正房呢?”一點沒察覺到“人家”這個詞成了狐貍尾巴。
工作人員顯然被她的措辭雷到了,但還是盡量保持着一臉谄笑:“不要緊,新娘子說了,不管是原配,續弦,偏房,通房丫頭,她都不在意。”
小崔一臉驚駭,工作人員一臉茫然,只見小崔勃然變色,提高嗓門:“快說,你們都對她做了什麽?腦筋清楚點的,怎麽能不在意!一定是你們對她施加了威逼利誘,嚴刑拷打……”
小崔的話引來了不少群衆紛紛圍觀,這下好了,本來就熱鬧非凡的河岸,轉眼變了個水洩不通。群衆交頭接耳,全都咒罵那個工作人員壓榨婦女,滅絕人性,倚強淩弱,禽獸不如。
那工作人員連忙擦擦額頭上的唾沫星子與汗珠:“這位帥哥,請息怒,聽我們解釋。其實新娘子是我們林府的三小姐,早已經過了嫁人的年紀,奈何門第太高,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配偶,所以萬般無奈出此下策……”
小崔皺眉:該不會是缺胳膊少腿嫁不出去吧,或者有什麽不光彩的往事。我崔夜雪難得娶一次親,這樣可不行。可是那群人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桃夭看見夫人犯難,就附在夫人耳朵邊上說如此如此。小崔眼睛一亮,滿面贊許的笑容:這個主意好!
幾個工作人員心中狐疑:剛才這位小爺還在發怒,怎麽現在聽了新娘年紀偏大,反而笑了?難道他對年紀大的女人有什麽特別癖好?
只見小崔一步邁到正在扮酷的小趙身邊,做了一件她事後自己也嘆為觀止的事——她先是将小趙出其不意地一推,小趙一驚,扇子“啪”地掉到了地上。等到他與地面呈四十五度角時,小崔左手摟住小趙的纖腰,右手扳起小趙的尖下巴,無限柔情地注視着小趙的臉,全然不顧小趙兩眼裏抗議的寒氣,就這麽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幽幽嘆了一聲:“雲郎,我不能負了你啊!”之後毅然決然地轉向工作人員:“帥哥我有那傳說中的斷袖之癖,奈何?”
一陣秋風吹過,圍觀群衆全體石化。
“夫人,做的太過啦……”桃夭小聲說着,急的直跺腳。可是小崔渾然不覺,繼續保持着方才的姿勢——美少年的豆腐還沒吃夠。小崔洞房花燭時受的委屈,現在總算夠本了。
“扶我起來。”小趙板起了臉。
“配合一陣麽。”小崔撅起了嘴。
“你去娶她。”即使躺在別人懷裏,小趙還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為什麽,”小崔撇了一下嘴,“搞不好是個上了年紀的黃臉婆……”
小趙冷冷地斜眼看了看小崔的臉,又将目光緩緩下移,掃過小崔的下巴,脖子……道:“欽賜的搓衣板,我還不是娶了麽。”
小崔氣結。
幾個工作人員紛紛讨論對策,好一會兒才散開。為首一人走到小崔跟前,繼續一臉谄笑:“這位帥哥,您要是實在不想娶,也可以換成五千兩銀子的二等獎,不過要依法上兩成的個人所得稅……”
“我知道。”
說話的是小趙,幾個工作人員一愣。幾雙賊眉鼠眼都把這位少年當成了娈童一流人物,就是把腦袋擰上三圈,也想不到這才是男男女女一坨人裏的一把手。
事已至此,小崔只好把小趙扶起來。小趙撿起地上的折扇,若無其事地說:“她答應娶了。”
小崔一聽,連忙抗議:“才沒有呢!”
“跟着我這麽久,你也該成親了。”小趙用折扇拍了拍小崔的肩。
幾個工作人員一聽就糊塗了。這兩人究竟誰說話算數?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回過神來,說:“林府早為幾位在‘鳳栖梧’備下了客房,幾位請!”
“一群騙子。”小趙以扇遮面,自言自語。
小崔對小趙咬牙切齒:“萬一脫不了身,你的禦賜夫人就沒啦。”
“還會再賜。”
小崔心中恨恨,不睬小趙。
※※※
這“鳳栖梧”乃是一家高級客棧,在揚州算得上是歷史悠久。何以見得?那掉漆的紅欄杆是歷史悠久,凳子腿兒上的蜘蛛網是歷史悠久,被白蟻啃得嘎吱帶響的木地板是歷史悠久,偶爾竄出一兩只碩大老鼠,那也是全揚州難得的歷史悠久。就是這麽一家歷史悠久的客棧,此時大堂裏竟然張燈結彩,沒蓋的罐裏盛着喜糖兒,缺角的碟裏裝着瓜子兒,留豁的盤裏擺着花生米兒,剝落發黑的牆上還貼了大紅喜字兒,全都張羅齊了,就等小崔拜堂成親。
趙愁城一行七人就這樣不分主仆大大咧咧地坐下了。事實上他們也是僅有的顧客。桃夭在幹果盤裏連嗑了十個潮瓜子兒,忍無可忍,直接拍桌子罵娘。一個自稱“抽獎活動主辦方代表”的中年禿頂趕忙出來賠笑臉,被桃夭劈頭蓋臉地潑了一盞馊茶:“五十年陳釀的普洱,老娘賞你!”
“桃夭,不可無禮。”斥責完桃夭,趙愁城轉向中年禿頂,“把新娘子帶來讓我們看看。”
“您看,是不是先把彩禮錢付了?一共是一千兩……”
趙愁城冷笑:“林府既然是維揚豪門,怎麽會計較這點錢?錢我們自然有,讓我們先看看新娘子。等我們把人帶回京城,自然會另行拜堂。現在在這個客棧算是什麽事兒?”
中年禿頂面露難色。
“依我看,這個新娘子其實并不存在吧。”桃夭斜眼看着那禿頂,嘴裏說着,手就勾住趙愁城的脖子,被趙愁城用扇子打了一下,只好讪讪縮回,又狠狠瞪他一眼。趙愁城也不以為意。倒是中年男人臉上紅一陣黑一陣。
小崔看着這個局面,心裏總覺得有些別扭:既然知道是騙子,何必要到這裏才拆穿他們。而且“中獎”的人是她,眼下這個局面根本沒有她插嘴的機會。
這時從樓梯上下來一個小丫鬟,對那中年禿頂說如此如此。中年禿頂點了點頭,轉向衆人:“三小姐同意讓各位見見。”
趙愁城側過頭看了看采薇,只見采薇點了點頭,便領着一行人跟随着小丫鬟上樓梯去了。
※※※
七人在丫鬟的帶領下踢踏踢踏地走過,樓梯吱嘎吱嘎直響,總讓人擔心它會突然垮掉。不上樓還好,一上樓,衆人心中都大呼慘也:這樓一定是年久失修的違章建築,不知有多久沒住過人了。這已經是二樓,走廊還是陰暗又潮濕,房梁地面都厚厚一層灰塵,灰黃的牆壁上布滿黴斑。七人每走一步都激起一層浮塵,全咳嗽成了沈未濟,不得不以袖掩口。在丫鬟的引領下,他們穿過長廊,直到盡頭的房間門口。
詩雲: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佳人住的地方,環境肯定不會差吧。因此,身處這樣高級的客棧,要想讓那七個人,尤其是崔夜雪,對門後的新娘心存期待,那可能性絕對為零。此時的小崔哪裏還敢期待後面出來一個美人啊,不是個母夜叉女羅剎就不錯了。而桃夭與采薇更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她們都覺得門後面有幾十把刀槍劍戟斧钺鈎叉在等着,因此已經暗暗盤算好了各自站的位置,不管什麽兵器招呼出來都能就地拆解掉。
丫鬟走在最前面叩響了門:“小姐,他們來了。”
“進來吧。”
門吱嘎嘎一響,開了。七個人,包括趙愁城都不禁一愣:這是什麽狀況?
很難說清這七人此時的感受,如果一定要勉強打個比方,就和當年孫猴子穿過瀑布看見水簾洞洞天的石桌石椅的感覺差不多——屋裏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一派花團錦簇,軟玉溫香。紫檀架上擺着琳琅珍玩,雪牆上挂着名家真跡,屋角不起眼的位置裏,一座精巧的博山爐散發着甜香侈靡的氣息。就在正對着七人的方向,懸挂着一張極為細密的真珠簾,每顆都是一般大小,有金粉二色,金的産自遼東,粉的産自合浦,千點光澤,迷離如夢。
真珠簾後,隐隐可見一女子側面的剪影。她就靜靜地坐在那兒,微微低着頭,娴靜如同水中的一朵白蓮。雖然隔着簾子看不見全貌,但顯然不是缺鼻子少眼。難道這就是要當作獎品嫁出去的新娘?崔夜雪不禁詫異了。
“初次見面,不知該怎麽稱呼。姑娘貴姓?”趙愁城先開了口。真是的,搞的好像他要給自己娶個二房。崔夜雪心中又別扭了起來。
“姓林。”女子仍舊保持着之前的姿勢,聲音裏透着一股靜定。崔夜雪眼睛一亮,也忘了僞裝自己的聲音,直接喊了出來:“那就是林妹妹啦!”
女子隔着珠簾向崔夜雪擡起頭,仿佛受了驚吓似的停了一陣,之後,目光又流轉到趙愁城的臉上,又是停了好一陣,才說:“你……是……”
“敝姓趙。”趙愁城拱手行了一禮。
“姓趙。”女子低下目光,念念有詞。崔夜雪糊塗了:到底是誰要當新郎啊。為了避免煮熟的鴨子飛了,她趕忙接腔:“中獎的是我,我姓崔,是我不是他。”
衆人無語。
室內的甜香氣味轉向濃烈。
“趙……”女子重新擡起眼睛,凝視着趙愁城,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只能說出一個姓。崔夜雪心中更為不服了——明明中獎的是我。
“姑娘請講。”
“我……要嫁給你。”
女子的眼睛裏仿佛燃燒着火焰,顯然很激動。崔夜雪大驚失色:“不對不對,你弄錯了,中獎的人是我啊!”心中暗道:“你嫁給他只能做二房,多吃虧啊。”
“我已經有家室了。”趙愁城說。崔夜雪笑:這才夠義氣。
女子又看着崔夜雪。崔夜雪用力地點了點頭。似是在附和趙愁城的話,又似在自我褒獎。
“那就你吧。”女子說着,安靜地笑了。
一片沉默。香氣越來越濃。
“不好!”采薇暗裏說了一聲。
七月的臉色發白。青衿看到七月臉上的異變:“怎麽了?”
“有毒。”七月緊緊蹙着眉,“香爐裏。”
“啥?”崔夜雪詫異地轉過頭看着大家。這時,她覺得自己的頭腦有些發昏。她趕忙将頭轉回來,忽然覺得眼前珠簾的光彩開始晃成一片光彩,就仿佛油菜花地那樣燦爛。幾乎同時,她聽見身後傳來什麽紛紛倒下的聲音。她想轉過頭看發生了什麽,但頭頸卻無法轉動,不,是整個身體都在僵硬,無法動彈,像午夜的鬼壓床,又像靈魂出竅。她清楚地看着小趙像雕塑一樣沉重地倒在她眼前,可是她不僅不能扶起他,連他倒下的聲音也聽不清——耳邊有人吹起了急促的哨子,刺痛她的耳膜,尖銳如錐子,從左耳穿透到右耳,再從頭骨相接的細縫撬開天靈蓋,袅袅上升……
大概那家夥“啊呃”死掉的時候也體驗過這種感覺吧,崔夜雪看着地上的小趙想着。
這次中毒對崔夜雪而言意義非凡,因為這是她失憶以來第一次中毒。沒想到第一次就遇見了讓她如此痛苦的壞毒藥(咦?存在好毒藥嗎?)。崔夜雪真想學着桃夭跺腳罵娘,但她又想,萬一自己失憶前是個淑女,現在卻破口大罵,養成了壞習慣,碰見失憶前的熟人,要怎樣解釋呢?
好累。躺下來吧。打定主意之後,她終于舒舒服服地躺在地板上。這樣就輕松多了。忽然她有點擔心:萬一自己就這麽躺着死了可怎麽辦?
不可能。在故事一開始就失憶的人是她小崔。根據配角不失憶原則,她一定是主角。既然是主角,就不可能才到“怕特吐”就挂掉。
這麽想,小崔安心多了。她看見上下各有一片黑色遮蓋物正不斷向中央遮掩自己的視野——啊,這是我的眼睑。她在心裏點了點頭肯定自己的聰明才智。在兩塊黑色遮蓋中央的區域,她看見珠簾後面的“林妹妹”将眼前的珍珠撩起,走了出來,臉上帶着滿意的笑容。
……竟然謀殺親夫,我跟你沒完!
不過,她是要做什麽呢?
在閉上眼睛之前,小崔看見她把地上的小趙抱進了懷裏。
去你的,他是我的!小崔恨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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