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重逢·廚房那些事兒
重逢·廚房那些事兒
舒州杓,力士铛,酒翻石榴惹香風。
離人孤影相思淚,寒夜清秋江水聲。
※※※
卻說這天淩晨天還未亮,崔夜雪與桃夭就一起推着獨輪車上菜市場,搬運喜宴所用各種食材。兩人走着走着,話題自然而然就扯到稍後那場婚禮上。起先兩人都覺得,這個叫做“花憶容”的不明人物,是衆多“林狐貍精”受害者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但稍一思忖兩人就都覺得沒那麽簡單——“壺中天”比“鳳栖梧”的規格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自不必說。等兩人到了街口,才發現問題比她們設想得更嚴重。
怎麽嚴重了?要知道,眼下這才是四更天啊,可是每個十字街口都站着一兩個小童,手裏拿着一刀字兒紙,一見行人經過,拿起一張就往人家懷裏硬塞。桃夭大姐也被塞了一張。她展開來看,不禁大驚——不是報紙,而是傳單,上面只有一句話:“維揚林府三小姐與洛陽名伶花憶容今日午時于壺中天舉行婚禮”。
桃夭将傳單向地上一丢,才不管什麽愛護祖國花朵,伸伸手就揪住了那小童的耳朵,把那小孩拽到跟前:“你和這林府是什麽關系?”
小童痛得嗷嗷亂叫:“我不知道!這是一個不認識的禿頭大叔給我的,說發完了有賞錢……”
桃夭見從這孩子口中也問不出什麽,就松了手。那小童見機扮了個鬼臉,拔腿就跑了。桃夭看着那小孩遠去的背影,對崔夜雪說:“有問題。”
“怎麽?”崔夜雪有些擔心了。
“一個敗落的豪門,匆匆忙忙地舉行婚禮,如果還是行騙,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大張旗鼓。”桃夭兩手一抱開始低頭思索,“若是江湖上做發傳單這種事,只有一種可能。”
“是啥?”崔夜雪歪着腦袋問。
“想送一張請柬,卻不知道那人地址的時候。”桃夭蹙起眉來,“前日那狐貍精看見咱們趙大人,似乎有些吃驚。大概她說要結婚什麽的,确實是要行騙。可是一見到趙大人,她就改了計劃。現在這場婚禮,應該是他們的新計劃了。他們想要借由這場婚禮釣一條大魚來,餌麽,應該就是‘花憶容’這個名字了。”
“哦。”崔夜雪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如果小趙他就是這個什麽‘花憶容’,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就完整了。可惜——他不是啊。”
“也許是我想多了。”桃夭擡起了頭,淡淡一笑,“我們先去菜市場。”
兩人沉默着走在路上。
忽然,崔夜雪靈光一現:趙愁城那家夥不是借屍還魂女變男嗎?說不定那屍借的就是那什麽“花憶容”的。是不是姓林的要找那個花憶容,不明就裏,就把小趙給扣下了呢?雖說聽上去很狗血,但是……
打定主意,她轉向桃夭:“你說,可不可能……”
誰知桃夭猛地停了腳步,将車子往路邊一推,扭頭就跑。崔夜雪被她搞糊塗了——不想聽也不用這樣啊?還是說要撿錢?小崔正納悶,就聽見桃夭一聲喊:“站住!”
小崔這才注意到,在桃夭的前面有一個蒙面黑影飛速奔馳,跑得竟然比桃夭還要輕捷。崔夜雪不禁啧啧稱贊:要知道桃夭可是連輕功都用上了啊!
桃夭看見追不上,就從輕捷地一彎腰,撿起石子兒,用上兩分力氣,找準黑影就是一打。只聽見“哎喲”一聲,那黑影停住了,桃夭趁勢向前一縱身,将那黑影撲倒在地:“還我錢來!敢從本姑奶奶眼皮子底下偷錢,不想混了?”
崔夜雪氣喘籲籲,一溜小跑,喊道:“怎麽了怎麽了?”
桃夭用力壓住那蒙面小毛賊,扭頭責備起夫人:“你這個糊塗蟲!菜錢被偷也不知道,幸虧我看見!”接着一把揪起地上那人衣領,“跟我去見官!”
誰知那個蒙面小毛賊竟然嘤嘤哭了起來。桃夭一愣:這賊怎麽了?她還沒回過神,那賊已經撲到自己胸口,兩手緊緊勾住了脖子,哭得梨花帶雨,摧心斷腸。桃夭才發覺這小賊身上的衣服很熟悉,想了一會兒,這才一拍腦門,連忙扶起那個小毛賊:“青衿?你是青衿是不是?”
那小賊默默點了點頭,将臉上的黑布解下,果然就露出青衿的那張臉——早就哭成小花貓似的了。擦幹眼淚,她哽咽道:“青衿快想死桃夭姐了……還有夫人……”
桃夭一下慌了神,趕忙将青衿摟到懷裏:“好妹妹受苦了。”
崔夜雪一路跑來,看着劇情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桃夭剛才還是一個華麗的餓虎撲食,現在一下就變成了虎毒不食子的架勢?等她定睛看去,才發現那人是青衿。她正要開口說兩句安慰的話,青衿卻搶先哭訴起來:“都、找不到了,趙大人,夫人,還有阿蕖、采薇他們……青衿沒有吃的,只好……不是有心要偷夫人的錢的。”
崔夜雪獨自漫游的時候絲毫不覺得孤單無助,但一看到這些熟悉的臉,她就心中一酸:沒想到這次旅途竟然如此兇險。今日重逢,相看淚眼,打工的打工,做賊的做賊,天官長府邸中的精致生活恍若隔世。她趕忙緊緊抱住她:“沒事了,都過去了。”
※※※
聽說青衿已經挨了一整天的餓,桃夭就大膽将她藏在了酒樓的後廚。賓客們還在前面“今天天氣哈哈哈”,青衿卻在廚房裏搶先一步大開吃戒。桃夭手捏飛镖站在後廚門口望風,崔夜雪則伸長了脖子等着新郎官亮相。直覺告訴她那個花憶容應該就是趙愁城了,但似乎桃夭對趙愁城“啊呃”和“啪”的情況并不知情……
也難怪,那姓趙的酒醒了還想玩吃了吐那招,平時對這些丫鬟肯定更為小心了。可是你姓趙的看錯人啦,想讓我崔夜雪保守秘密?嘿嘿。
等等,崔夜雪揉揉太陽穴用力回憶,他好像也沒有說不許對別人說啊?
……好像真的沒有。
既然這樣——崔夜雪轉過頭,撓撓腦袋,一雙眼睛望着桃夭,“其實,那姓趙的是……”
桃夭之前一直屏息聽着酒樓前面的動靜,小崔剛一開口,她就突然擡手打斷小崔,自言自語了一句:“來了。”
“來了?什麽來了?”
崔夜雪話剛出口,就聽見前面一片喧嘩之聲。霎時間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崔夜雪頓時明白了,一個箭步沖向酒樓大廳。她早就忘了自己只是個做粗活的臨時雜役的身份。
“嗷——你誰啊!沒眼睛啊?敢踩老子的腳……”
崔夜雪才不顧那人的哀嚎,只顧着往前擠。往前,再往前一點……
“崔……”桃夭想要喊住她,但崔夜雪瞬間就沒了影兒。她只能一跺腳,折進後廚。
廚房裏真是熱鬧異常。幾個滿頭流油的大胖廚子正在忙着掂勺切菜起鍋拼盤,鍋碗瓢盆兒的喧嘩把外面的鑼鼓鞭炮都蓋住了,沒一個人注意她走了進來。桃夭擡頭四顧,根本不見青衿的蹤影。她正着急,忽然發現自己的褲腳被拉了一下。她趕忙俯身——青衿正蜷身在一張堆滿食材的方桌底下,手裏捏着一小塊核桃糕,水汪汪的大眼睛張望着桃夭。
“快出來!”桃夭皺眉道。
廚房太吵了,青衿沒有聽清,一雙眼睛滿是疑惑。
“出來!夫人有危險!”彎着腰的桃夭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聲音一下提高八度。
或許是這一嗓子威力無比,瞬間,連鍋裏的白汽兒都凝固了。
突然的安靜讓桃夭倍感尴尬,趕忙起身四顧,發現大廚二廚上菜的小二都停了手裏的活計,仿佛石化般齊刷刷地盯着廚房裏這個“大變活人”般出現的不速之客。
十分之一炷香的工夫過去了。
五分之一炷香的工夫過去了。
三分之一炷香的工夫過去了。鍋裏的無錫排骨傳來了糊味……
“對不起!”桃夭慌忙低頭合掌道了個歉,拖出在桌子下躲藏的青衿,腳底抹油地跑了。
※※※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可要說崔夜雪這次,就是小別變新婚。如果你的腦袋曾經被人用鍋蓋“咣”地猛擊過,那你大概可以明白崔夜雪當時的心情。那個一身婚服的少年一轉過頭,露出的是和小趙一模一樣的臉。
就像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同時産生,他們同時看見了對方。崔夜雪下意識地想要喊什麽,嘴唇顫抖着,但最後還是什麽也沒喊。不是她詞窮了,而是她懷疑那人是否真的是小趙。那個人的眼睛裏既沒有寒氣,也沒有銳氣,更不像那個明月夜裏的溫柔模樣……那是一雙陌生的眼睛。
這個人……是小趙麽?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少年的婚服是一種廉價的鮮豔,樣式花哨但質料平平。這一點也不像小趙的作風。崔夜雪不禁回想起自己成親那天,小趙身上似乎是一件黑底紅紋的雲錦長袍。紋理厚實綿密,但托在手裏卻很輕盈。咦,托在手裏?我……我好像沒有碰過那件衣服啊?大概是錯覺吧。
這個人如果不是小趙,那究竟是誰?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是新娘乘轎來了。賓客們一窩蜂向門外湧去,小崔也不甘示弱,一邊往前擠,一邊伸長了脖子向前張望。美人下轎,果然是那個姓林的。崔夜雪一眼就認出了她。
那個形似小趙的人将新娘從轎中迎出來。姓林的女人低着頭不願看他,但他卻對着那人笑了。
笑了?小崔大驚。不對啊,小趙那個冰塊臉,除非喝醉不可能對別人笑的。可他眼下分明清醒得緊。
崔夜雪再也忍不住了,也不顧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一個勁兒混在賓客裏向前擠去,心中一急,嘴裏就喊了出來:“趙……”
才喊出一個字,嘴就被捂住了。她吓了一跳,回頭看去,沒想到,差點和另一個人的鼻尖撞在了一起。那人是桃夭,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小崔身旁,一臉愠怒。
“他不太對勁!”崔夜雪委屈地看着桃夭。
桃夭搖了搖頭,手向座席的角落裏一指:“你看。”
崔夜雪踮起腳看去,不由得一驚:采薇正冷着臉,一邊捏着酒杯,一邊望着新人的位置。在她邊上坐着阿蕖,低着頭,滿臉擔憂。他們怎麽來了?
還沒等崔夜雪發問,桃夭就一點頭:“這就是那傳單的作用。一會兒七月說不定也會來。但這不是重點,我想那個姓林的應該另有目的。現在這裏很危險,崔姑娘,跟我到後面去!”
“可是小趙他……”崔夜雪說着又向那對新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個時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新娘身上,而新郎被晾在了一邊。小崔這一看不打緊:她又與新郎的目光對上了。這次她看見了完全不同的眼神,仿佛隔着脈脈秋江遙遙相望,急于傳達某種情緒而不能——溫柔裏又有一些虛弱無力。
這不是陌生人。崔夜雪在記憶裏搜尋,卻終不可得……這會是趙愁城嗎?
“崔姑娘,你還愣什麽,快撤啊!”桃夭拉了拉小崔的袖子。小崔繼續傻傻地盯着那個新郎官。
就是這個時侯,那人向她略略點了一下頭。這是什麽意思?小崔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快走!”桃夭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後拖,語氣有些不耐煩了。小崔匆匆忙忙也向那個新郎也點了一下頭。得到她的信號,新郎的嘴角似乎動了一下,似笑非笑。她這才注意到新郎的唇色有些蒼白。
這種表情應該是小趙沒錯,可是為什麽他看上去那麽虛弱呢。
小崔的心還在疑惑,表情木呆呆的,一只腳卻已經被桃夭拖到了後廚。她聽見有個細弱的聲音說了聲“夫人……”,這才回過神看到青衿。一見青衿的滿臉愁雲,小崔就咧開嘴笑了:“不哭不哭,夫人在這裏。”
桃夭聽了卻氣鼓鼓地白了她一眼:“你啊就知道和趙大人眉目傳情。”接着轉向青衿:“我看見采薇和阿蕖了,在西南角的席位上,但他們沒看到我。青衿妹妹,幫我和她送個信,就說我和小崔也在這兒,她……武功高,”說道這裏她臉上有點不服,撇了一下嘴,但還是接着說了下去。“讓她想方設法搶出趙大人,我護着小崔一起撤退。”青衿聽完,點頭就溜了,倏忽不見。轉眼通向後廚的門口就又只剩下了小崔與桃夭二人。
“好身手。”小崔贊嘆。桃夭哼了一聲。
就在這時,酒樓前面突然一片安靜,好像小喇叭被打了紅叉叉,鑼鼓聲霎時停止了,只有鞭炮還噼裏啪啦不合時宜地響着。
不尋常。
這不尋常讓小崔桃夭二人同時回頭望去。一望之下,這才發現,只是轉眼間的工夫,一夥黑衣刀客已經将壺中天門口排出數行長隊,随時待命。每個人都是面無表情如木雕泥塑。
就像一排濃重的黑雲壓在樓前。這是暴風雨的前兆。桃夭的嘴唇抿住額前的發絲,手裏緊拈着飛镖。
那林姓女人要釣的大魚終于粉墨登場了麽?
看堂上那對新人:新郎的臉轉向了北邊,看不見臉上神态,但新娘的唇邊卻勾出一個滿意的笑顏。
再看賓客有的面如土色,有的交頭接耳。一個黑衣刀客領隊模樣的人忽然上前跨了一步,議論登時停止,鴉雀無聲,一雙雙眼睛都盯着他。
領頭的黑衣刀客毫不在意周圍的目光,穩如泰山地向衆人行了一禮,嗓門洪亮:“在下是奉命來請回花相公的。無關人等盡可以退下。如果執意不肯,那就只好得罪了。”
這是多麽緊張的時刻!那麽這夥刀客是什麽來頭?那個像小趙又不像小趙的人到底是不是小趙?崔夜雪他們一行七人能夠團聚嗎?欲知後事如何,且聽我趙六下回分解。
(看官某:趙六,你越來越像央視十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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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