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雞屁股
雞屁股
王紅梅坐在堂屋裏,看着桌子上的菜,腦子還一陣恍惚。
這麽簡單就上桌了?
大嫂只是說了句要上桌吃飯,爹就真的讓她上桌了。
還是大哥面子大啊,要不是今天大哥回來,估計大嫂嘴巴說破天也不能讓她們上桌。
想着王紅梅還偷偷看了眼坐在主座的宴老頭,一張老樹皮臉,皺皺巴巴的,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鄭豔麗倒是沒有想這麽多。
一筷子下去。
就夾了個雞腿上來。
油汪汪香噴噴。
雞腿剛到半空中,一桌子人都擡頭死盯那只雞腿。
鄭秀秀颦着眉頭,大嫂越來越不象話了。
王紅梅則是佩服的看着鄭豔麗,她長這麽大還沒嘗過雞腿什麽味兒的呢。
突然。
有一雙筷子在空中攔截了雞腿。
鄭豔麗擡頭一看是壓着眉頭的宴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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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一筷子把她夾的雞腿打掉在盆裏面。
宴老太又自己把那只雞腿夾起來,送到宴老頭碗裏,嘴裏還念念有詞道:“你吃雞腿做什麽?一天天的又沒出什麽大力,這雞腿讓男人吃還能補補。”
說着還去夾了另一個雞腿,塞給吃的彪呼呼的金寶。
金寶嘴巴裏快塞滿了,就這樣他也不住嘴,接過雞腿又往嘴裏塞,手也油乎乎的。
鄭豔麗不拿她說的話當一回事,停在空中的筷子又轉了個方向。
飛快夾了只雞腿,塞給埋頭吃餅子的大燕。
放在碗裏的雞腿吸引了大燕的視線,她順着筷子看。
是她娘給的。
她娘還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快點吃。
接過雞腿,大燕眼眶子都快紅了,這還是她頭一次分到雞腿呢。
不過她也沒有一個人獨享,用筷子給姐妹四個人平分了這個老母雞腿。
最後剩下的一只雞腿,宴老太夾給了宴軍,她大兒子多不容易啊,腿都傷成這樣了,也不知道一個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一只老母雞就兩條腿,她今天殺了兩只老母雞,攏共就四條腿。
分一分全沒了。
宴家人吃飯也不客氣,不一會一盆雞肉都快見底了。
宴老太連塊雞肉塊都舍不得夾,只看着自己兒子們吃,三個兒子碗裏都冒尖了,她還嫌他們吃的少,不住的幫忙夾着,自己只随便吃了幾口餅子。
一大盆雞肉見底了,雞屁股浮了上來。
一看見雞屁股。
鄭豔麗面上挂着假笑,一筷子把那個雞屁股夾給了宴老太,還笑着說:“娘,我知道你喜歡吃雞屁股專門給你留的,你嘗嘗。”
“對啊娘,我也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宴軍也附和着鄭豔麗的話,他沒出事之前鄭豔麗一直是個好媳婦,孝敬公婆團結妯娌,只要自己不出事,那夢裏的一切也就不會發生。
聽到自己大兒子都這麽說了,宴老太也不拿勁了用自己的碗一接,她還以為豔麗想出什麽招兒對付自己呢?
不就是吃個雞屁股嗎?這有什麽的呀,雞屁股多香啊。
宴老太節省不舍得給自己吃塊好的,吃了一輩子的雞屁股,久而久之宴家人都以為她愛吃雞屁股。
女人和小孩吃的差不多了,男人就開始喝酒,他們喝的是自家釀的黃酒,這種自家釀的酒喝多了酒勁上來人就暈了,度數比白酒都高。
男人們喝起酒來,整個堂屋都鬧哄哄的。
鄭豔麗根本呆不下去。
趁着天黑,她就給四個孩子都用水抹了抹身子。
這天氣太熱,小孩子跑來跑去又特別容易出汗,身上都黏糊糊的。
不抹抹身子都睡不着覺。
三燕頭發都黏在臉上,身上瘦的肋條都清晰可見。
鄭豔麗邊幫三燕抹着身子,邊想今天晚上等宴軍回屋,給他說說給三燕做身體檢查的事。
不給三燕做一下檢查,鄭豔麗實在是放心不下。
夜色昏暗。
鄭豔麗安置好了四個孩子。
說是安置,其實也就是把屋裏的一張大床用被子給孩子們隔開。
這個時候也沒什麽娛樂,鄭豔麗突然有些懷念自己的手機了。
還能給孩子們看點動畫片,熱鬧點。
現在還沒到八點,夏天天又黑的快,可孩子都精力旺盛,根本睡不着。
好在大燕很懂事,帶着三個妹妹硬閉着眼睛開始睡覺。
鄭豔麗趁着月光那點光亮看床上乖乖睡成一排排的小娃娃,心中充滿了幸福甜蜜。
在這個時候。
宴軍喝的醉醺醺地走了進來。
臉紅彤彤,腳走起路來亂打擺子。
走路帶動的聲音大,差點把四燕吵醒。
本來孩子睡的都不深,尤其是四燕和二燕睡眠淺,很容易被吵醒,剛有點動靜,四燕就開始左右翻身了。
鄭豔麗用手輕拍着四燕安撫着她,還沖着宴軍小聲說:“小點聲。”
宴軍胡亂點了點頭應和,單手解着身上的衣裳,喝的有點多,站着都晃,只能另一手扶着床。
“豔麗,我前幾天做...做了個夢。。。”喝的醉醺醺,說話嘟嘟囔囔的。
聽不清楚。
“說的什麽啊?嘟嘟囔囔的。”到底是夫妻。
鄭豔麗上前扶了一把也是想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麽。
“夢見...我出了事.事兒..讓你守了寡...嗝.~。”說着說着還打了個酒嗝。
鄭豔麗伸出的雙手僵在了半空中,她強裝着無事,替宴軍解着衣裳。
“你要是出了事,我和大燕娘四個還怎麽活?”
宴軍被鄭豔麗伺候着脫衣裳,索性不管了,直接把眼睛閉了起來。
“是啊,這個夢太真實了...夢裏面三燕得了肺炎,你都沒錢給治,我看回頭你帶三燕去縣城醫院檢查檢查去,這個夢說不準是老天爺給咱們的警醒信。”這段話似是感慨似是遮掩。
鄭豔麗解着紐扣的手中動作停頓了一瞬,接着又恢複了正常,眼睫毛遮掩下的情緒是化不開的哀傷。
好歹也是兩輩子的夫妻,對于自己丈夫撒謊時的表現,鄭豔麗也是知道的。
說是夢,可要是沒有一點依據,宴軍根本不可能給她說。
又這麽遮掩,把宴家人都摘了出去。
恐怕真的夢見的是上輩子的她們娘四個吧。
“我這還剩下...十二塊一毛錢..都交給你。”
宴軍從褲兜伸出的手裏攥着一把毛票。
“的确良的衣裳就先給咱娘穿着,我...真不知道一件破衣裳有什麽好的?讓你惦記這麽久,在夢裏還整天為了這個衣裳在家裏鬧,至于嗎?就為了一件衣裳....”
酒暈腦子,讓人自制力變差,又是自己媳婦沒什麽不能說的。
她狠狠接過宴軍手裏的毛票,塞在了枕頭底下。
宴軍也沒想等鄭豔麗回話,說完就往床上一歪,慢慢開始往鄭豔麗身上貼。
手不住地往身旁抓,只抓到一團空氣。
“豔麗,你要去哪?”怎麽貼也沒貼到人,只能出聲問。
鄭豔麗背對着宴軍強壓着眼淚硬氣地說:“我去上茅廁!”
說罷,就大步走出屋子。
背影帶着一股濃濃的哀苦,二燕早就被爹娘的說話聲翻騰醒了,她偷偷睜開眼往門口看。
卻只看見娘的背影,瘦削顫抖着走路的背影在漆黑的夜裏,看着無由來有些瘆人。
二燕不怕,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一股勇氣,讓她悄悄起身跟了上去。
宴家的廁所在院子西側,還是露天的茅廁,只砌磚圍了塊地方就是廁所了。
大夏天,一股子難聞的味道。
鄭豔麗卻躲進了茅廁牆邊,不顧幹淨肮髒靠着那塊泥牆仰着頭悄悄流眼淚。
沒有地方去,屋子裏也沒有地方留給她流淚。
她只能躲在這裏。
宴軍夢見了他死之後她們娘四個的處境,看到了三燕夭折,看到了她在宴家受的這麽多委屈遭了那麽多罪,可他什麽都沒提。
只說為了那件的确良的衣裳至于嗎?
鄭豔麗仰頭忍不住哭出聲,怎麽不至于!她要的是一件衣裳嗎?
宴軍根本就不明白,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一件衣裳。
辛辛苦苦兩輩子,就換來了這句話。
二燕偷偷縮在茅廁牆外,聽着牆裏娘的哭聲,也不知不覺流了眼淚,她心疼娘,但是又不能讓娘聽見,只能壓抑着哭聲,使勁咬住自己細小的手腕,憋着聲音硬咬出了一層深深的牙印。
此時鄭豔麗和二燕身體隔着道牆,心卻貼在了一起,心意相通。
瘦小的二燕眼中蒙着淚光,擡頭看着瑩潔的月亮,剛剛爹說的話她聽了個大概,她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不過今天爹回來,連個好臉色都沒有給自己,還惹的娘流眼淚。
二燕對着月亮在心裏默默許下了一個願望。
“月亮,我求求你,讓我娘和我爹分開吧,我不要有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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