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崇文小學

崇文小學

楊老太打開門，只看見一個清麗的女人領着四個孩子站在自己的門外。

見到自己之後，對自己熟撚一笑道：“請問這是不是有空閑房子出租？”

百京市人口多，又不是家家都有房子，胡同裏也在私下給人租房子住，都是一些外地佬，北上找機會的，可再怎麽着人家穿的也是體面的。

這穿着破破爛爛的來租房子的，楊老太也是頭一回見。

可兩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楊老太卻莫名感覺有些熟悉。

可能是前世的緣分。

楊老太凝視鄭豔麗的臉龐許久，目光并不友善，甚至看着有些兇惡，楊老太看可比宴老太兇惡多了，直到見鄭豔麗不僅沒有被自己吓到仍然笑意盈盈的，才讓她進屋。

人就怕厚臉皮。

鄭豔麗領着孩子們進屋。

楊老太要出租的是大雜院裏的小房子，才十多個平方，還是自己住的屋子隔開的。

要在後世，這是标準的蝸居房。

腳踏不開，人也活動不了。

但是上輩子，鄭豔麗帶着三個孩子在這個十多平方米的房子裏住了十年。

狹小的房子，邁不開步的空間，把她們娘四個給圈住了，磨平了大燕二燕的傲氣，卻把四燕磨成了個鳳凰。

這次鄭豔麗絕對用不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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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先說你是哪兒人？過往幹什麽的？我才敢讓你住這兒，要不然我可不敢随随便便租給外人兒，不清楚底細的人誰放心？。”

老百京市人，一句話恨不得帶兩個兒，要是外地人想學還學不成呢，非要把舌頭卷成個卷才能發出這個音。

說的時候還不能裝，發音要自然，像習慣了發出這個音一樣。

上輩子的鄭豔麗都死活學不會，硬遭了當地人的許多歧視。

回來楊老太知道了。

楊老太就罵她。

“給我說了那麽久的話，硬是一句百京話都不會說，豬腦子兒你。”

想到楊老太嘴裏說的豬腦子兒，鄭豔麗就忍不住想笑。

“安省人，丈夫突然死了，只留下我們娘幾個，在鄉下實在是沒活路了，我才帶着孩子來百京市找出路。”和鄭豔麗上輩子說的話一模一樣。

楊老太自認自己看人還是挺準的，這人雖然長的豔麗動人，但是眼神清亮，帶的小孩個個也懂事懂禮貌，進屋不亂看，不亂動東西，這已經甩其他小孩一大截了。

又長的好看，四個小孩眼睛一模一樣，圓圓大大的。

“一個月五塊錢。”

帶人看了房子，看着鄭豔麗那張熟悉的臉，楊老太也不自覺軟了語氣。

要知道，楊老太可是這胡同巷裏有名的兇老太太，要看見她這麽友善的對人說話可真是不容易。

語氣是友善了，但是她說的價錢可不低。

這時候五塊錢可夠鄉下一家人吃兩三個月了。

但是百京市的房價本來就貴，首都嘛。

“價錢我沒意見，東西随便我用，還要再給我拿床被子。”

鄭豔麗知道要想給楊老太殺價那是白日做夢，但是能占點點便宜還是要占點。

楊老太沒有吭聲，看着她帶着四個孩子，穿的都土不啦叽的。

背着的包袱也不大，想必也不能裝什麽東西。

楊老太估摸着最多裝了幾身她們娘幾個的換洗衣裳。

三燕看着楊老太那兇巴巴的目光就害怕，一個勁兒的往鄭豔麗身後躲。

她越躲，楊老太就越看她。

你來我躲。

鄭豔麗撫摸着身後三燕的腦袋，柔聲說：“她的名字叫三燕。”

“哦，我可沒問你她的名字。”熟悉的老百京人腔，故作的冷漠。

楊老太看着懵懵懂懂的三燕心裏有一股奇特的情感，讓她來不及細琢磨。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抱着一床五斤重的被褥在去往那間小屋子的路上。

鄭豔麗住的小屋是在楊老太院子裏的偏房。

說是隔開其實也不算隔開，畢竟只是用了幾塊板磚在中間壘了一道牆而已。

也不隔音

這間偏房裏一張木板床兩條長板凳就已經是全部的家當了。

鄭豔麗把那兩條長板凳和床拼在一起，用被子墊厚些，躺在上面也感覺不到中間的空隙了，這樣就算把床拼大了。

晚上她們五個人睡在一起也好睡了。

橫着睡，要是豎着睡肯定睡不下這麽多人。

楊老太看着鄭豔麗在屋子裏收拾來收拾去，不是擦擦桌子就是鋪鋪床。

“娘，我想去尿尿。”三燕通紅着臉，她找不到茅廁，說尿尿多不好意思啊。

這她們連個臉盆都沒有，上廁所還要到胡同裏的公共廁所去上。

“那叫上廁所兒。”楊老太不知道鄭豔麗怎麽教孩子的連上廁所都不教給孩子怎麽說，女孩子說什麽尿尿！

楊老太說話語氣不好，有點沖。

見她說話這麽沖，大燕直接沖着她頂嘴：“就說尿尿，說尿尿怎麽了。”

“小閨女兒，不文明。”楊老太漲紅着臉，這是她頭一次被一個小孩頂撞。

“我就說尿尿，尿尿！尿尿！”

“不文明！”

.......

吵贏了楊老太，大燕像打了勝仗的将軍，和鄭豔麗一起帶着妹妹們去大雜院胡同裏的公共廁所。

鄭豔麗也不知道，大燕和楊老太到底什麽仇什麽怨，自從開始上輩子剛見面兩人就喜歡頂嘴，這輩子也是這樣。

她一直以為大燕和楊老太關系不好，畢竟兩個人一直鬥嘴，說話又難聽。

但是鄭豔麗沒有想到的是楊老太去世的時候哭得最兇的人竟然是大燕。

交了租房子的錢，鄭豔麗直接給楊老太交了一年租金，六十塊錢，她兜裏還剩下八十二塊八毛錢。

剩下的錢看着多，但是大燕她們四個人都要上學，要添新衣裳。

連四燕都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

鄭豔麗想把大燕她們送去上學，所幸現在b市也沒有學區房什麽的概念。

要在百京市上學還是比較簡單的事情，但是想找到好的學校肯定還是要費一番力氣。

百京市雖然還沒開始人口普查，但也快了。

自己肯定是要盡快解決戶口問題的，好給孩子們上學。

這時候給孩子們慢慢找學校肯定是來不及了，畢竟這都開學大半學期了。

鄭豔麗就想着先讓大燕二燕三燕她們去插班借讀一段時間，或者先看看學校也是好的。

等九月份開學之後，再給她們辦理正式的入學手續。

大燕睡覺亂蹬，腳都快翹到鄭豔麗臉上了。

她把大燕身子調轉回來。

第二天一大早。

鄭豔麗把四個女兒挨次拍醒，用院子裏的井水把孩子們的臉洗幹淨，

雖然她們穿的還是依舊那麽樸素，但是精神面貌要好。

鄭豔麗在後世的時候，經常聽到隔壁的小姑娘說，80年代和21世紀最明顯的區別就是發量，80年代的每一個女孩子都有一條烏黑發亮的大辮子。

這讓那個小姑娘羨慕不已，經常來問自己80年代的時候吃的都是什麽，頭發怎麽能長那麽多。

鄭豔麗邊給孩子編着頭發邊想。

要不要給自己也打扮打扮，二燕上小學的時候，特別要面子，當時自己擺攤賣小炒，經常來不及收攤，圍着圍裙就去學校門口接她了。

二燕還反抗過，說下次能不能不要穿成這樣來接她，她同學的媽媽都打扮的可洋氣時髦了。

當時的鄭豔麗是怎麽說的呢。

“你不好好上學天天想着攀比打扮，你怎麽不和你同學比比學習？越樸素越好，樸素才是美，不興那時髦，你看看哪露胳膊露腿的，幹什麽呢？正經姑娘哪有穿成那樣的。”

鄭豔麗為了教育二燕，狠狠在回家的路上批了一頓二燕，聲音也不小，反而越說聲音越大。

路人都探着頭看熱鬧。

當時的二燕頭快埋地上了，都不肯擡起來。

鄭豔麗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的教育起作用了呢。

現在看來，上輩子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合格的母親。

給孩子們去學校商量插班的事兒，鄭豔麗也準備給自己好好收拾一番。

帶的包袱裏有一塊麻布，她又帶了針線和剪刀。

三下兩下就把這塊麻布改成了一套無袖的連衣裙。

連個腰身都沒有。

但就是鄭豔麗穿上去好看。

她之前成天編個大辮子，今天連大辮子也不編了。

散着頭發，用水撇着側分一下，這還是鄭豔麗看王祖賢這樣整學的。

鄭豔麗上輩子沒好意思在人前做過這個發型，總覺得自己年齡大了不好再打扮。

現在想想，女人不管到了多少歲，都擁有享受美的權利。

波光粼粼的眼，濃郁的黑直眉，身上這套麻布衣裙，襯的她清麗無雙。

二燕看的眼睛都快黏在娘的身上了，太漂亮了娘，二燕還是頭一次見娘露出胳膊，雪白的肩膀。

忍不住指了指：“娘，你肩膀胳膊都露出來了。”

“沒事，二燕，你就說娘這樣好看不？”鄭豔麗根本沒看自己露出的肩膀頭子一眼，露就露了呗。

“好看。”二燕眼神都快看呆了。

娘這樣打扮真的好像仙女。

她們是要去百京市崇文小學，這是一所公立小學，教育好，又肯接收插班生。

八十年代的百京市主要的交通工具是無軌電車。

做一次要兩分錢，鑒于帶着的四個孩子個頭都不高，乘務員只能收鄭豔麗一個人的票。

從她們住的地方到東城區，轉車什麽的足足颠簸了一個多小時，比走路還慢，八十年代的交通工具恨不得把人胃裏的東西都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