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陰霾

陰霾

林聰慧因為要動手術，估計自己整個春節都會在醫院度過，她便開車來到了老家附近，打電話給林聰駿，讓他出來找她。

這麽多年過去了，城市裏到處都早已建起了高樓大廈，這個地方卻像被時光遺忘了一般，小小的弄堂巷子，不但狹窄，看起來還破破爛爛。

車子根本開進去，林聰慧只能将車巷子外面的主幹道上。

林聰慧愣愣的看着那條小巷，自高中起，她只偶爾會回到這裏。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走出去了。

玻璃車窗傳來的敲打聲驚醒了發呆的林聰慧，她一擡頭，見林聰駿站在車門邊，正透過玻璃窗看着她，她連忙打開車門鎖，他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姐。”快一年沒見，林聰駿又長高了許多，年輕稚氣的臉龐充滿了青春的朝氣，高興的着跟她打招呼。

林聰慧也笑望着他，問道：“馬上高三了，學習怎樣？緊張嗎？”

“只能說還行吧，跟你可沒法比。我估計也就考個普通的本科吧。”

“還有一年呢，這一年你加把勁，說不定能考個重點。”林聰慧安慰他道。

姐弟倆說說笑笑，林聰慧将車開到了附近的商場，帶林聰駿去到運動休閑專櫃，給他買了幾身衣服。

買好衣服後，兩人又去了披薩店，點了披薩和一堆小吃，林聰駿就喜歡吃這些。

吃完飯又逛了逛書店，幫林聰駿選了一些學習資料，便送他回去了。

車開到巷子口停下來時，林聰慧對林聰駿仔細的囑咐了一番，又說道：“春節期間我有事，就不跟你聯系了。還有我給你卡裏轉了五千塊，你平時買買學習資料，偶爾跟同學出去吃吃飯什麽的。錢別讓他們知道了，你有事給我發信息。”

林聰駿知道她說的他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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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紅紅的，使勁的點了下頭：“姐，你自己也要多保重，注意身體。”

林聰慧笑着看着他，對他揮了揮手：“你進去吧。我走了啊！”

林聰慧發動車子踩下油門，車子很快駛進主幹道，混入了車流中。

她看着後視鏡，那片地方只剩下模糊的影。

深呼吸。再深呼吸。

林聰慧對自己說，自己長大了，也能賺到錢，能好好的養活自己。

她再也不會颠沛流離，再也不會被他們掌控自己的人生。

林聰慧的手心裏都是汗，她随意的在褲腿上擦了擦，又用袖子拭去額頭的汗水。

可是有那麽多突然驚醒的夜晚，那麽多哭醒的噩夢。

她被遺棄的人生，被忽略的窮困的童年，不管她再怎麽努力，心裏總是有塊黑暗的地方，讓她敏感又悲觀。

每次林聰慧回來看林聰駿，她都會給自己做很久的心理建設，會給自己打氣。

林聰慧來看林聰駿，給他錢，給他買衣服零食，希望他不會在同學面前丢臉。

她這何嘗不是，在拯救當年的自己。

雖然她怕這個地方，這裏讓她緊張又不安。

她還是一次次的回來，回到當年的那個敏感自卑的女孩身邊來。

她恨林振華，恨自己的親身父親，這聽起來多麽可笑又可悲。

可是她知道自己真的恨他，恨不得他死。

人前穩重溫婉又大方的林聰慧，背後卻滿是陰郁。

黑與白之間，有千千種灰。

她的心裏，布滿了那千千種灰。

像林聰慧現在自己開車去醫院，甚至連方昉都沒有說一聲。

林聰慧得知自己生病的那剎那，心裏居然有瞬間的解脫。

也就是那時，她才看清真實的自己。

一直以來，她都戴着面具活着。

看起來陽光，上進，幾乎是可以作為貧窮少女奮鬥記的典型。

她也成功了，她甚至還幻想着偶像劇的那些劇情，遇見對自己不離不棄的白馬王子，所以才會眷念陸行之給她的那點溫暖。

宋長寧安慰她別怕，她根本不怕這點小病小痛。

更大的傷痛她又不是沒經歷過。

林聰慧按了按右邊胸下的肋骨，那裏現在完好如初。

可是，她清楚的記得那天，連日期時間都記得清清楚楚。

期末考試完，學校放暑假了，可是馬上要進入六年級，即将面對小升初，很多學生都在提前補習。

林聰慧雖然沒有去補習班，她拿着從老師那裏借來的六年級課本，自己提前預習了起來。

狹窄的小房間在盛夏的午後尤為悶熱不堪，林聰駿不知道跑哪去玩了，只剩下林聰慧一人在房裏，趴在兩張單人床之間小小的木桌上，認真的解着一道道習題。

她每解出一道題，就拿着缺了邊角的蒲扇狠扇一通，讓自己降降溫，當作是對自己的獎勵。

只是這樣的方式大多沒有用，林聰慧便跑出房間，去到外面違章搭起來的廚房裏，從水缸裏舀出水到倒在瓷盆裏端到了房間裏去，希望涼水能将屋內的溫度降下來一些。

林聰駿不知道什麽時候咚咚咚的沖了進來，一腳踩進地上的瓷盆裏，他腳下一滑，人帶着盆還有水摔得稀裏嘩啦。

很快林聰駿就嚎啕大哭起來，林聰慧吓了一大跳，連忙奔過去将他拉起來，仔仔細細的将他檢查了一番。

林聰駿沒事，他只是吓了一大跳，身上有些打濕了而已，還好還好。

林聰慧提着的一顆心放了下來，連忙安撫林聰駿。

“別哭了啊，下次我有錢了給你買肯德基吃。”

林聰駿最喜歡吃肯德基了，但是家裏沒錢，他很少能吃到。

他的哭聲漸漸低了下來，只是仍舊抽抽嗒嗒，跟她強調道：“要買兩個漢堡，還有兩瓶可樂！”

林聰慧抿嘴微笑，點了點頭。

林振華中午喝了一些酒，午睡到現在一直沒有出去拉人。

在睡夢中他被林聰駿的哭聲驚醒，罵罵咧咧起來一看，寶貝兒子身上都濕了，屋內盆打翻在地，地上也是一灘水。

酒氣帶着起床氣，林振華上去對着林聰慧就是一腳。

這一腳他用盡了全力，林聰慧小小的身子被踢飛撞到了書桌上，書桌一片花啦聲，然後她又被彈了回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的那灘水裏。

水很快變紅了，林聰駿站在一旁，看着那灘紅水又看着躺在水裏的姐姐，驚聲尖叫了起來。

肋骨斷裂，脾髒破裂出血，鼻梁骨骨折，手臂被瓷盆邊緣割開，血肉翻飛。

這是後來醫生的診斷，這些傷，這麽多年過去了都記得清清楚楚。

還有她身上被撞摔後，皮膚上一片青青紫紫。

林聰慧就像個破碎的娃娃，絕望又痛苦躺在血泊裏，被不知道哪裏來的好心人送進了醫院，又是哪個好心人替她付了醫藥費，讓她能在醫院得到醫治。

那段時間林聰慧一直處于恍惚中，不知道是因為麻藥還是什麽。

林振華沒有來看過她，倒是姑姑和繼母來看過她幾次。

林聰慧在醫院也是得靠同病房的好心病人家屬照顧她，給她買點吃食。

醫生護士看着林聰慧的眼神都帶着憐憫，她不喜歡那種眼神，可是她無法逃避。

就如她也無法逃避那個家一樣，出了院，她還是得回到那裏去，不然又能去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