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回

第十六回

“登記冊可否給借在下一閱？”

申公豹很難下什麽決定，畢竟他是一個承受過巨大失敗的人。這種人再做什麽決定都很容易受到過去挫折的影響，要麽是沒有動力，要麽是容易放棄。所以自從北海回到人間，申公豹只做過要經營好豬肉檔的決定，并沒有再分心于別的事情上。

他內心深處的創傷從未愈合——他是敗家之犬，他做什麽都不會成功。

因此，系統交給他的任務他會去做，但他不會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動機，他只是循着普世的邏輯去執行而已。

但這一次不一樣了，對危險的預感是他作為野獸的本能直覺。既然他清楚地知道有一個隐藏的敵人潛伏在黑暗深處，那他就不會坐以待斃。

其實跟當初他要搶奪封神榜一樣，如果不是太公望作為他的對手，他大概也不會對封神榜感興趣。他曾經就是那樣一個人，貪婪、虛榮、好勝，渴望證明自己。

“每次都是取五十支……不是說壽德殿的宮人每月會來取相應的份額嗎？怎麽記錄裏兩個月或三個月才來取一次雪梅香？只有這兩個月是連着取的。”

申公豹快速翻閱竹冊，沒多久便發現了疑處。

“壽德殿有兩座香爐，效用可從午後持續到黃昏。陛下又并非日日在壽德殿，時常與大人們在外廷議事，也去修武場和學堂檢驗王子們的功課。所以壽德殿不需要日日用香，自然會省下來很多。”

這麽說的話，帝辛這兩個月是日日在壽德殿哪裏都不去，所以雪梅香才用得快？

申公豹見在廣儲司問不出更多的線索，便準備去壽德殿逛逛。他路過馨慶宮，聽到裏面喵聲四起，如琳琅所說楊妃娘娘養了貓兒，但也不至于養了這麽多吧？

申公豹略有疑慮，卻未放在心上，步伐加快。在宮牆轉角時，他瞧見一群顏色花紋各異的貓情緒激動地圍在一起，被圍困在中間龇牙咧嘴的便是昨夜那只在竹林糾纏他的貍花貓。

情形有些詭異，因為中間的貍花是只小母貓，而圍住它的幾只卻都是公貓。春季是非常适合貓咪配對、孕育子嗣的時節，顯然公貓們煩躁難當競争求偶。而貍花沒看上這群中的任何一個，表示明确拒絕，卻被逼退到牆角。

這情形與人類社會的某種犯罪現場很相似了，令申公豹不得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往那群氣勢洶洶的公貓跺腳并呲聲。它們被吓了一跳紛紛回頭，以為這只突然出現巨大的黑貓也是參與競争的對手，自覺無力相抗，面面相觑後各自散去。

貍花貓見那群讨厭的貓都相繼離開，雙眼一亮立即跳到申公豹的跟前，用背輕輕地拱着他的小腿，并嬌羞地“喵”叫一聲，表示接受他的求偶了。

申公豹：……

“我是豹，不是貓。”申公豹不得不解釋，他雖然是貓科動物，但他跟家貓可不是一個物種。他英雄救美絕對是出于對貓類的大愛，而不是有什麽別的想法。

這只貍花畢竟住在王宮長年吸收龍氣，靈智尚可，似理解了申公豹的話，面上竟像是閃過失望之色。但它沒有氣餒，反而往地上一趟，露出肚皮來，又是一聲“喵”叫，在邀請申公豹給它揉一揉。

男貓女貓授受不親。申公豹有點心動，雙手交叉控制住自己不被誘惑，婉拒道：“不了不了，下次吧，我還有事……”

“泥巴！”

貍花貓聽到這聲呼喚，立即翻身起來，往聲音的來源跑去。

申公豹也循着聲音的方向轉頭，看到那只名字叫做泥巴的三色貍花貓撲進一位衣着豔麗的華貴女子懷中。

竟是馨慶宮楊妃。

“微臣見過楊妃娘娘。”申公豹恭敬行禮。

楊妃懷裏抱着貍花，朝宮牆轉角處的面生人看去，心想這是第一次在後宮內見到比大王還好看的男人。

申公豹想起對于楊妃來說這是他們初次見面，于是補充介紹自己：“微臣申荀，為新任尚方局生産總監。不慎沖撞了娘娘，還請娘娘不要見怪。”

“尚方局？”楊妃摸着懷裏的泥巴，對此不甚在意，“哦。”

這楊妃是帝辛登基後納的妃子，與姜王後和黃妃相比背景普通沒有能夠倚靠的父兄，但姿容冷豔清麗，是妲己上位前最受帝辛寵愛的妾室。後來天下大變，妖狐妲己魅惑君主，楊妃被逼得自缢而亡。

申公豹對她沒什麽特別的印象，不記得她還有養貓這一愛好，想來這位也在魔改世界中出現了命運軌跡的偏移。

“娘娘。”申公豹作為貓科動物，當然理解貓咪的生理需求，便有意提醒，“泥巴可愛，但到底是細弱雌性，王宮內雄性貓類衆多，雄性一多便易發生鬥毆、傷同類之事，稍有不慎便會造成不堪設想的後果。”

楊妃面露尬色，沉默少刻，道：“本宮當然知道。”

這時候馨慶宮的宮人來找她，楊妃的貼身宮女懷裏抱着另一只通體橘黃的雄貓。泥巴見了它便龇牙咧嘴，從楊妃的懷裏掙脫出來，往牆邊一跑便不見了。

“泥巴！”楊妃呼喊，但泥巴不見蹤跡。她将宮女懷裏的雄貓抱住，無可奈何地嘆氣。那雄貓懶洋洋舒舒服服，在楊妃懷裏跟小孩兒似的假寐中。

申公豹見狀，道：“娘娘，這泥巴與這只貓兒顯然不對付，泥巴見它便生厭，自然就逃跑了。”

“你懂什麽！”楊妃旁邊的宮女呵斥道，“泥巴和土豆是姻緣良配！天生一對！你又是什麽人？敢出言不遜評論娘娘的貓兒？”

“不得無禮，這是尚方局生産總監申荀大人。”楊妃連忙阻止宮女的大呼。

宮女落英不知眼前這年輕男子竟是尚方局的大人，立即臊紅了臉，低下頭行禮致歉。

“沒事。”申公豹不甚在意，想到楊妃結局悲慘，難免動恻隐之心，願意在這時候順便幫她一把。他出言建議：“泥巴性格活潑好動，土豆性情慵懶沉穩，确實是良配。但春末夏初之際，正是求偶的時節，宮內的貓兒太多。娘娘既然愛養貓，便也不要一味選雄性的來養，也要考慮一下陰陽協調的問題。”

“那些貓兒才不是娘娘養的！”落英立即反駁道。

申公豹詫異了，不是楊妃養的，那怎麽會有這麽多貓？

“說來奇怪，這宮裏平白出現了許多貓兒，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楊妃面色尴尬，似不想再多說，朝落英使眼色。

落英立即領會，扶住楊妃的手，說：“落英扶娘娘回宮。”

申公豹心下疑慮，覺得楊妃似有隐瞞。這可是殷商王宮，怎麽可能會有野貓？而且有了野貓怎麽也沒人管管嗎？

他循着味道在宮內逛悠一圈，果然發現不少野貓，性別皆為雄性，而且還躁動不已，有尋釁鬥毆的跡象。他越發肯定馨慶宮內有蹊跷，計劃尋個機會去探一探，也不知道與他正在調查的迷香之事會不會有什麽聯系。

申公豹這一上午不幹正事，跑來跑去摸魚，時間很快到了正午。他把去壽德殿的事情耽誤，準備先回尚方局與同僚們一起吃飯再說。

他正拐了道，便見通傳監急急地迎面而來，一臉苦相看到他後立即增添了光彩。

“申大人，找你找得好苦，大王尋你去壽德殿一起用膳。”

申公豹沒想到帝辛這偌大的後宮，不找個漂亮後妃，還偏的找他來陪着用膳，越發肯定了對帝辛取向的猜測。這龍陽之癖估計已經定型，倒時候就算九尾狐妖現世也性向不合，該怎麽來禍國殃民？

他正惆悵，已經到壽德殿內。

帝辛見通傳監領了申荀來，放下手裏的奏冊，起身往桌席走，嘴角以微不可見的幅度揚起，語氣卻故作嚴厲：“叫孤好等！這壽德殿與尚方局不足一刻鐘的路程，怎麽你偏就要走兩刻鐘？”

申公豹立即行下大禮，回道：“微臣惶恐。”

“罷了。”帝辛并沒有繼續為難，在席上坐下，對申公豹道，“過來，離孤近一點。”

申公豹：……

這帝辛心理問題很大，總是讓人近一點。近一點是要幹什麽？怪不得會讓他昨天夜裏做那樣離譜的噩夢，都是被這人給搞出來的心理陰影。

申公豹不動聲色，卻也依帝辛的話稍微近幾分在旁坐下。

“淺翠閣滿塵荒廢，倒是委屈你前日住那裏了。”帝辛并不端架子，拿起筷子便吃，似作随意地問起。

前日申公豹并沒有住那裏，是诓帝辛的謊話。他擡眼看到帝辛雖拿着筷子夾菜，眼睛卻盯着他看。

帝辛。

申公豹雖然在原本世界線中當過殷商的國師，但他與帝辛交情卻不太深，還不如他對妖狐的了解多。他原先只當這是個工具人帝王，與妲己一起攜手擺布他好控制殷商朝政。後來他們又都成為了一樣的失敗者，所以申公豹忘記了帝辛原本也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

他不笨，他知道帝辛這話裏的意思。

昨日帝辛讓宮人去給他清掃淺翠閣，大抵是已經發現那裏并沒有人留宿的痕跡，所以帝辛已經知道了申荀是騙他。

他在疑心，他在試探，他在步步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