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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樓廊破舊漏風,往常天黑下來,總有諸多細碎雜音。疑似踏步走過的殘聲,不知何處角落蟲鳴蛐吟,或自頭頂瓦隙間塵土撲簌簌墜落的細聲。
但在此天光乍暗的時分,周圍太過幽阒了,靜悄得異乎尋常。随着這男子若發在她耳邊的這句低語聲,瞬間她恍惚生出錯覺,若她整個人被一團似有還無的隐隐的親昵氣息所包圍纏繞了。
頃刻她自愣怔間抽神,應他的話,略倉促地飛快走了進去。
她在暗室內慢慢地摸索着,數息過後,終于燃起屋內的燈。
燭火漸明,徐徐驅散昏黑,照亮了四壁。
至此,她也已從初時見到他的巨大意外中恢複了過來,斂定心神,立在燭火之畔,轉身向着那還立在門外的人點了點頭,含笑請他入內。
裴蕭元望着屋內燈影中的女子。
燭火投向她,映出她一張若明月般皎潔的面容。
在這張臉上,他看不到半分若他此刻,因覓見人而倍感慶幸與欣慰的喜悅之色。
她依然是郡守府裏那最後一面留給他的印象。溫柔,守禮,又帶着幾分疏遠的客氣。
其實他早早便候在樓梯口的那盞燈籠下了。
在他自己的想象裏,當她登上那一架木梯上來,他會立在那地迎她。未料鬼使神差一般,當聽到她的腳步近,木梯才發出第一聲咯吱的響動,他便避退了,将自己隐于陰影,看着她渾然不覺地從離他不過三尺之距的那一團燈籠光暈下走了過去。
應當是找她太不容易了。自風煙沙天的甘涼追到了江南道,又西折京洛,中間輾轉萬裏。當親眼又看到她的那一刻,才數月前的舊事,于他竟有恍若隔世之感,許多話更是争相湧至了喉間。
但此時,随着燭火照亮了四周,他望着再一次含笑開口邀他入內的她,片刻前所有那些不足以為外人道的心緒,悉數消失。
遲疑了下,這一次,他終于還是邁步走了進去,停在她的對面,二人中間隔着那一張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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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吓到了你吧?實在對不住,我并非故意。”
他怎麽也沒想到,再次見面,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絮雨聞言一下笑了起來,望着他搖頭:“還好。只是确實沒有想到,你竟也會來京城。”
裴蕭元點頭:“是,我自己本也沒有想到。恰在你走後,我也接到朝廷征召,便動身……”
他略略一頓,“動身來了長安,今在金吾衛下供職。”
絮雨打量一眼。
他應當是結束了今日的朝事就來了這裏,未曾更衣,身上還穿着深緋色肩背繡豸的金吾衛武官袍服,腰束金帶。室狹燈黃,愈顯得他長身而立,姿若青松。
她知這是四五品的官位了。于他這二十出頭的年紀,确實可稱顯達。
她笑道:“恭喜高升!”
裴蕭元也跟着她笑了,擺了擺手:“莫取笑我。”說着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又解釋,“今日出來衙署,走得急了些,也未更衣,就這樣來了,倒是叫你見笑……”
絮雨道:“我沒有笑你!你穿這官袍,很是好看。”
她不是恭維。自小習畫,審美自有她的見解。
少年郎君冷峻英偉,緋袍金帶,兩相映襯,別有一番風流高貴的氣度。若是入畫,必會是道好風景。
這是裴蕭元和她的第三回見面。
做夢也不曾想,她會如此開口稱贊。見她雙眸落于自己身上,不由地暗自心跳耳熱,只得沉默了下去。
她稱贊完,也走去,提起放在案上的茶瓶,取過一只倒扣的她未曾用過的杯,先是細心地用茶水蕩過杯底,傾倒了殘茶,重新注入茶水,這才雙手捧來,奉到他的面前,請他飲茶。
“我這裏沒有好茶,委屈你将就了。”
裴蕭元忙也雙手接過。
茶誠如她所言,初入口,質苦澀齒,杯也是粗瓷杯,卻又是裴蕭元飲過的最為特殊的一杯茶。舌齒回味綿長,入喉若泛細致的甘甜之味。
“你當日在留書裏說你去了來之歸處,我以為你回往廬州,你怎會來到京城?”
飲茶完畢,他終于得以開口,問出這個他極大的疑惑。
絮雨不欲多提個中隐情,只歉然一笑:“我留書後又改主意,想來京城再闖一闖,便來了。”
“阿史那王子與你同路,也不曾遇到過你。”
“我走的是北道,路雖難行了些,但近。王子走的應是南道。”
“對了,你怎會知道我住在這裏?”絮雨問。
你知不知道,我為尋你,曾走過多少的地方。
“你留書走後,伯父很是牽挂,放心不下,一直在找你。我來長安後,有天青頭在西市遠遠看到了你,回來和我說了,我便找了下,今晚找到此處。”
他壓抑下此刻心中不禁又微微翻騰的情緒,在口中說道,語氣甚是平淡。
絮雨預料到了或有這樣的事發生,雙目望向他,誠懇致歉:“實在對不住!我知道裴公會放心不下的,所以才特意在留書中再三地懇求,勿要尋我。并非故意是要惹他擔憂。方便的話,勞你日後再代我向他賠罪,請他放心,我真的沒事。”
對着燭火映出的這一雙充滿歉疚之情的眼眸,裴蕭元很快清醒過來。
尋人是他自己要尋的。她在留書當中,确實言辭懇切地加以勸阻。
“放心吧,伯父不會怪你的。知道你有了下落,他也會很高興的。”他說道。
絮雨嫣然一笑,沖他作了個揖:“多謝。”
她笑面盈盈,滿室生輝。
裴蕭元微微轉面,作打量四壁之狀,口中問:“你來長安,有何打算?”
“我确實有一件事——”
絮雨在心裏猶疑了下,很快做了決定。
不知他是如何來的京城,入了金吾衛,官職看起來不低。等自己入宮後,每日進出走動,即便現在不說,遲早也會被他發現。
“我來此,也有另外一個目的,想入宮去做畫師。”
裴蕭元霍然轉回臉。
“入宮去做畫師?”
他重複了一遍她的話,神情夾着掩飾不住的詫異。
絮雨知道他會有如此的反應,她也猜到他此刻在想什麽,解釋道:“是。并且我已經考入畫學了。”
他似要說什麽,遭絮雨打斷。
“我知道你的好意,你不必顧慮。從我四五歲起跟在阿公身邊之後,我便一直以男子面目生活,我知如何行事。”
“你為何要如此做?”
他沉默片刻,望着她問。
“恕我不便奉告。”
片刻前相見後的那種輕快的氣氛消失了。
裴蕭元的神色變得莊凝。
“義妹,我無意探究你的私人之事。但若萬一被人看出端倪,洩露身份,你所犯的,将是欺君之罪。”
“我明白。個中緣由,恕我不便告知。此事我是不會改主意的。正好——”
絮雨頓了一頓。
“趁着今日機會,我也想謝過裴郎君此前對我的關照,從今往後,你我便無幹系了,裴郎君勿以我為義妹,我也沒有你這阿兄。無論人前或是人後,咱們就當互不相識。”
裴蕭元聽完打量她一眼,眉頭不覺微微皺了起來。
“你當我裴蕭元是如此貪生怕死之輩?我知當初你來的目的,并非是要嫁我。那天清早叫你聽到了承平與我說的話,個中固然是有些誤會在,但确實,我本也沒有娶妻之念。後來認你做義妹,也全然出于我的本心,更不是來自伯父的勉強。如今你要做的這件事,在我看來,不合常理,很是不妥。但你若是執意不改,想必如你自己所言,個中另有緣故,我也不好強行阻擋。既然當日已認下你這阿妹了,我又豈會害怕受你牽連,出爾反爾?”
“你多慮了!”
“我知裴郎君襟懷磊落,是我自己的原因。”
絮雨對上對面那男子投來的目光,硬下了心腸。
“我天性孤僻,除了阿公,不想再和別人牽扯關系。當日裴郎君提出認我做義妹,若我知道你之後也會來京城,咱們或還能遇到,我想我是不會點頭的。”
裴蕭元一時語塞,目光落于她的面上,眉頭不自覺地又皺了皺。
“你是說,你當日是出于敷衍,才認了我這阿兄?”
絮雨向他深深地又行了一禮。
“請裴郎君見諒。我知這話本是不該說的,極是無禮。但确實,當時那樣情境之下,我實在不能拒絕裴郎君的好意,只能暫時應下。我是想着日後你我是不會再見面的,沒有想到你也和我一道入了京。”
狹屋內變得寂靜無聲。昏燭映着兩道對立的人影,半晌誰都沒再開口。
絮雨壓下心中湧出的極大的歉疚之感,再次擡眸,目光投向對面男子那一張微微繃緊了似的英俊面容,輕聲道:“裴郎君,你是個好人,真的極好的人。除了阿公之外,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
“不必說了!”
裴蕭元忽然開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怎樣便怎樣吧,我都無妨。如我方才所言,只是因你先前不告而別,我來此後,知你可能也在京城,找了下你。今日找到,你沒事,便是最好的消息。”
“我只最後一件事。”
他再次環顧四周。
“你住這裏不合适。你随我來,換個地方先住下來。”
絮雨下意識繼續拒絕:“多謝好意,這裏……”
“這裏你不能住!”
裴蕭元這回直接截斷。
“你放心,往後我不會擾你清淨。只是你阿公将你托付給我伯父,我便須代伯父盡責,否則日後他問起來,我無法交待。此坊位置偏遠,治安不及城北,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賭徒醉漢更是橫行裏巷。你不能住在這裏。”
他給絮雨的印象,是沉着而溫和的,更不會強人所難。但此時他的話卻頗為強硬,竟是不容商議的意思。
絮雨遲疑了下,又掙紮着道:“……過些天我便入宮了,本也沒打算在這裏繼續住久。最多再幾日,我自己便就搬走……”
他聽完。
“你若不随我來,今夜我便封了這家店。”
他淡淡道,眉間若蒙一層寒意。
絮雨一怔。
“我在下面等你,你收拾下。”
說完這一句話,他轉身便走了出去,步伐踏在走道的地板之上,聲音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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