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77章

昨日便有消息不胫而走,傳得上下皆知,稱今日講武大閱之前,聖人或将宣布一件重大之事。

到底是什麽事,要放到如此的場合宣講,連參與今日講武的普通士兵都極是好奇,更不用說那些王公貴胄和終日奉事在朝堂的大臣。皇帝一個臨時的小小轉念,或都将影響他們的地位和福祉,何況司宮臺放出這樣的風。

昨夜柳策業、馮貞平等人在拜送皇帝入清榮宮并各自退出後,顧不上白日行路困頓,或連夜想方設法打聽內情,或暗召心腹私下碰頭揣測,以便有所準備。

誰也不會想到,竟然會是如此一件事。當今皇帝那個原本一直只是活在傳言裏的公主,竟然真的在世,在今日,被皇帝用此種可謂是極盡榮耀、乃至可稱越制的方式,帶回到了世人的眼前。

除去镈鐘、金磬、建鼓、埙築共同演奏出來的雅樂之聲,全場再不聞半分雜音。人人屏息斂氣,無數雙眼目,從各個方向,暗暗望向那正由儀仗引導而來的鳳駕。

公主所乘的,是一輛青質玉裝的辂車,車身重輿,輪畫硃牙,周圍繪着五彩的苣文和祥鳥瑞獸圖紋。在車身的頂蓋之上,高高立有一只金鳳,陽光之下,金光閃耀。金鳳之下,左右各垂一只玉裝的鸾鈴。随着玉辂車的前行,鸾鈴輕輕搖晃,發着不絕的清越而悅耳的振動之聲。而在玉辂的前方,最外那兩幅以錦絡所織的障塵簾已是左右分開,後面,是層半透明的朱碧硃絲輕紗,輕紗後,朦朦胧胧,透出車中公主的身影。

鳳駕向着中央的朱雀臺來,至,禮官上前,輕掀硃紗,恭請公主下辂。

她下車,足上的雲頭宮鞋落在了鋪設于車下的一片錦斓地簟之上。

公主真身玉駕到來,附近之人本該垂首斂目,以示敬拜。然而,當中仍是有許多輕薄少年于參拜中抓住機會大膽偷窺。這一幕,更是叫近畔那一百二十名待參與破陣樂的健兒們看得發呆。随公主下車,袖袂輕拂,裙裾微動,許多人甚至仿佛嗅到了撲發自公主玉辂內的一陣冷幽幽的百和之香,他們無不貪戀地暗暗細嗅,好記住那一縷不經意飄來的若有似無的香風。

道上,左右兩排手持孔雀翚扇的宮人次第撤扇,引出一條登向朱雀臺的路。

當朝的壽昌公主,被禮官引下玉辂。立于朱雀臺中央階梯兩旁的金甲衛士紛次向她下拜。

她一步步,登上高臺。

今日她髻上戴的花釵寶冠,是用金珠、南珠、瑟瑟、玉葉鑲編而成,她身上穿的禮衣,是由五絲織就的彩绮、彩錦所裁,肩膊上,披着一條滿是蹙金鳳尾花的長長帔子,随她緩步登階,長帔拖行在她身後的階上,在陽光下,一片溶溶脈脈的金輝玉爍,文彩曜曜。

此時,皇帝自禦座起身,走下華蓋,親迎愛女。聖人隔衣牽她,将她領至朱雀臺的正中,親宣:“朕生平惟此一女,幼號簪星,朕愛之,如珠如寶,恨在她垂髫之年,因國殇之難,以致于骨肉分離,至今将近二十載!萬幸,上天對朕仍存顧念,在朕如今垂老之際,公主平安歸來!”

皇帝宣講的話語之聲随風播開,語調不緊不慢。

聖人已許久不曾這樣公開露面了。甚至,今日在場的許多人,上一次得見聖顏,還是在三年前的凱旋獻俘禮上。傳言他沉疴纏身。此刻看去,固然帶着幾分鶴骨蒼髯的病氣,但聲音卻不乏中氣,莊重,又滿含着眷眷的感情。

此一刻,他看去不像是深不可測的帝王,而是一名百感交集的父親。

說完這段話,他的語調一轉。

“朕歡欣喜悅之餘,感慨萬分。當年朕因戰亂失卻明珠,雖肝腸寸斷,徒勞奈何,故今日講武閱兵之時,朕要将公主帶來這裏,好叫今日你們在場之人知道,天下人人知道,安不可忘危。”

“一國一朝,不可好戰,不可黩武,但不可不備戰,更不能棄武!此便是今日演破陣樂,講武校閱的唯一目的。”

“公主歸來,朕心甚慰。此必也是清平之兆。”

“故今日,朕宣,為宜順天時,便由公主代朕,為爾等健兒擊發金鼓,申耀威武!”

皇帝的話語之聲漸轉激揚,最後一字落定,接着,被傳送到了全場。

在一陣短暫的凝息過後,忽然,先是在朱雀臺的正前方,那一百二十名着朱、白、黑三色鍪铠的各衛子弟齊聲高呼“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接着,如一石投入水面所激的漣漪,這呼聲一波波不停,由近及遠,由中心向着四面,最後,全場兩萬餘人,一齊合聲下拜。

“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這聲浪的壓迫之下,觀禮臺上的一些藩屬官員和使者不由地心生恐懼,面露震色,随聖朝官員和将士向着朱雀臺上的皇帝和公主俯伏下跪,不敢擡面。

在擎天撼地似的山呼聲中,絮雨微揚她今日貼繪着華麗金箔花钿的一張面孔,向着朱雀臺的正南方向,對臺下的萬衆徐徐擡舉起曳袖下的雙臂,手心向天,平舉至肩,以此回禮。

随了她的動作,山呼聲慢慢平息,雅樂跟止,無數雙眼,齊聚在高臺之上那位高貴而美麗的聖朝公主的身上。

“去吧。”皇帝轉向絮雨,輕輕吩咐一聲。

萬衆無聲。

在阿耶帶着幾分驕傲的含笑目光的注視下,在身後以及全場無數雙眼目的仰視下,絮雨轉身,走向那一面設在臺樓最高處的金鼓。

她經過朱雀臺下太子李懋的面前。

他在起初巨大的震驚過後,此刻面上表情,更多的,是想要極力掩飾的尴尬。

在李懋這裏,對這幼年走失的阿妹,他并無多少血脈之情。

李懋自小便畏懼骨子裏帶着幾分岩火般冷硬暴躁性情的定王。定王對長子的評價也是耳軟性陰,不甚喜。所以後來,即便他的皇帝阿耶立他當了太子,給他聘當朝最有名的大儒做太傅,又能怎樣。他偶然想起那個阿妹,殘留的唯一一點印象,便是她奪走了父寵。

他也以為她早已死去,這些年,用近乎漠然乃至暗看戲的心态,瞧着他的皇帝阿耶為他死去的妹妹供簪星觀、保老榴樹,以及,那一年一度的做給不知道誰人看的生辰會。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這異母之妹以宮廷畫師的身份悄無聲息地回來。

而在今早的此刻之前,他竟沒有半分察覺。

此前的疑慮,也悉數解開了。

難怪皇帝對這小畫師恩寵異常,昨天竟還同車行、令入住曳月樓,種種僭越之寵,引無數人在背後各種猜想。

更不用說,此刻,皇帝讓她代擊金鼓。

他是當朝的太子,連他都無法得享如此的榮耀。

別人将會如何看待他這個已經做了十幾年的太子?

李懋壓下心中在這一刻湧出的深深的嫉妒和羞恥之感,僵硬地立着,一動不動。

絮雨自金吾大将軍韓克讓的面前走過。

這個紫髯如戟平日看去威嚴無比的大将軍,認女子的眼神卻不是很好。在他眼中,女子塗脂抹粉、再貼上花钿,大約便都長得差不多了。

固然,在聖人那位誰都以為已經死去的公主,于這一刻用這樣的方式降臨時,韓克讓用不着看到玉辂中人的樣貌,便已頓悟,那小畫師應當就是公主了。否則,誰能承當得住聖人如此的恩寵。

但是,真的是直到此一刻,絮雨近距離和他迎面而過,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面前這位佩戴華釵寶冠,身着華美曳地禮衣的公主,竟然真的是那個青衣着身、一張素面的宮廷小畫師!

韓克讓驚呆,反應過來,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裴蕭元。

他忍不住微微側面過去,眼角投向此刻就在他身後那一面龍纛下的裴氏子。

他也已起身,繃得筆直,整個人顯得莊正而凝肅,如一柄劍。這是最标準的軍儀。

然而韓克讓很快發現,裴氏子那一雙遵儀,此刻應當平視前方的眼,在公主自他面前行經之時,微微垂斂,視線好似落在了地上。

忽然,一陣來自蒼山巅的風掠過朱雀臺。高髻上的花釵和金玉寶冠微微點顫,環佩輕輕玎鈴,繡帶随風,婉轉飄展。

那一幅随她行進,在微微爍光的華麗裙裾,也自裴蕭元的足靴之前曳過。

接着,她登上鼓臺。護鼓禮兵手托槌盤,下跪迎她。

她接過縛着龍須的黑漆鼓槌,迎着來自蒼山山麓的獵獵山風,揮臂,擊動金鼓。

在震蕩人心如劈雲破霧的金鼓聲後,禮官宣,破陣樂起。

伴着雄渾而威武的破陣樂,那些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各衛子弟紛紛循着樂章舞蹈,陣型時圓時方,游龍翔雁,交錯屈伸,首尾回擊。

在這一群可謂是集齊全長安最為風流和高貴的軍中兒郎裏,因這意外的發生,因這從天而降的公主,氣氛也悄然發生改變。人人無不使出比此前排演更多的心力,争相表現,期盼自己完美的軍儀和威風凜凜的風度能在衆人當中脫穎而出,落入那一雙明眸,給她留下深刻印象。

樂畢,隊伍當中的承平和宇文峙收勢,胸膛微微起伏。因方才的舞蹈,或更是心情激蕩的緣故,二人都是有些喘息,但不約而同,四目緊緊地盯望着前方高臺之上,那一道已退坐到聖人身邊的倩影上。

他們已是開始期待今夜的慶元殿夜宴了。

壽昌公主,今夜必定也是會随聖人一道出席宮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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