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醉海棠(4)
醉海棠(4)
車在夜色中疾馳,盡管四肢動彈不得,但姜星沉的頭腦卻出奇的冷靜。
她知道自己着了聞淵的道,他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只是為了讓她放松警惕才僞裝謙遜,但此時此刻她除了盡量不激怒對方,別無選擇。
在漫長的車程裏,她甚至想好了,就算真的……也要忍下去,活下去,哪怕還剩一口氣,也絕不會放過這個道貌岸然的變态。
車終于停下了,聞淵繞到副駕駛座,彎腰将姜星沉從座位上抱了下來,用胳膊肘抵開了房門。
那是間獨立的房子,院落不大,四面不見人煙,随着他打開吊燈,姜星沉看見散落四處的畫,猩紅翠綠的油墨,色彩的對比造成了極大的視覺沖擊,更加令人不安的是畫面的構成。
乍一眼看,像是破碎的花瓣。
可是被安置在特制椅子上之後,姜星沉卻從另一個角度看出了畫面之後的東西——那分明是少女驚恐的臉,嬌豔的唇瓣與血漬,就藏在淩亂而妖異的線條之後。
一旦看出來,那些潛在抽象花朵下的恐怖真相就都呼之欲出了。失蹤的少女們,和這些畫着花朵的畫從一開始就給姜星沉帶來的強烈不安……
将一根皮帶扣在姜星沉的手腕上,聞淵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地上散落的半成品畫作,不以為意地說:“那些都是殘次品。靈感不到位,就畫不出好作品。但是很可惜,我已經很久沒找到能給我靈感的女孩子了,姜小姐,你說……你會不會是個例外?”
姜星沉根本連舌頭都動不了,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但他卻好似被自己的話語激起了興奮,一手指着最靠近他們的那幅畫,“這幅畫,那個小姑娘喜歡唱歌,嗓子特別好,就在你坐的這個座位上唱了一夜,只可惜,沒等我畫完,她就唱不出來聲音了。”他一腳踢開了那幅畫,面無表情地說,“畫也就畫不下去了。”
身子越是沒勁,心髒反倒搏動得越快,姜星沉心裏已經有了七八分的數,恨自己沒早點兒看透他那些妖冶的畫面背後暗藏的血腥,更對眼前的魔鬼深惡痛絕。
“不害怕嗎?”聞淵一把拖過凳子和畫架,坐在姜星沉的斜對面。
光線一閃,她看見了畫架下方擺放顏料的地方戳出來的一抹冷光。
鋒利,泛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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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刀。
沒有什麽氣味,但她仿佛聞到了漫天腥氣,連帶着胃一下一下地抽搐,疼得鑽心。
聞淵瞟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拿起那把水果刀,食指順着刀鋒劃過,“我覺得紅色是全世界最美、最性感的顏色,姜小姐,你覺得呢?你應該也喜歡吧,星之谷那天你的紅色禮服裙,簡直讓人夙夜難寐。”
原來是那條裙子惹的禍。
姜星沉正盯着聞淵手中的刀,忽然,餘光察覺到一絲異樣,她下意識地擡眼——如果,她能發出聲音的話,大概已經忍不住驚呼出聲。
一個黑色人影正蹲在聞淵背後不遠處的窗臺上,也不知道是早就在了,還是剛剛才無聲無息地落在那裏,總之姜星沉注意到他的時候,那人正對着她,無聲地豎着食指比在唇邊。
可聞淵還是注意到了姜星沉眼神的變化,一手拿着刀,一邊狐疑地回過頭去。
就在電光火石間,那個蹲在陽臺上的人像頭矯健的獵豹,靈巧地一撲,等聞淵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繞到了他身後,一手拍在他的左肩。
聞淵被吓了一跳,慌得顧不上思考,直接拿手裏的刀朝左刺去。
可那人早已繞到右側,在他揮刀的那瞬擒住他的手,一勒,一拐,膝一擡正擊中他的腹部,在他吃痛的同時将刀從他手裏攫出,握在掌心,而後立手為刀,在聞淵後頸一擊。
他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從姜星沉看見這人,到聞淵被制服,前後不會超過一百秒。
那人四下看了眼,很快找到繩索将昏迷的聞淵五花大綁,然後才轉身,蹲在被綁在椅子上的姜星沉面前。
他蹲下來,與她視線平齊。
姜星沉終于看清了帽檐下那雙狹長深邃的眼,很英俊,同時帶着些跳脫世俗的狡黠。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見面了,公主殿下。”
那語氣哪像是身處險境?就像在游樂場裏玩cosplay,從頭發絲兒到指甲縫都寫滿了“不像好人”。姜星沉想起昨夜的夢,覺得自己實在是大齡單身太久,才會把流氓幻想成超級英雄。
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在聞淵和這家夥之間,毫無疑問,她選後者。
“先說好,我救了你,不求你報恩,只要你答應一件事。”那人蹲在她面前,跟個孩子似的讨價還價,然後終于意識到姜星沉既無法點頭、也沒辦法搖頭,于是清了清嗓子,“不可以告訴別人在這兒見過我,OK?”
姜星沉閉了閉眼,算是答應了。
那人粲然一笑,竟有三分孩子氣,“一言為定。”
言個大頭鬼,她有選擇的餘地嗎?姜星沉看着他解開束縛着自己手腕的皮帶,抱她坐到一旁,然後三下五除二把聞淵綁在了那只椅子上,順便封住嘴。
然後用腳一踢,連人帶椅子踢向牆壁。
這舉動或許不夠英雄氣概,但起碼……解恨,姜星沉想。
“得罪啊。”沒等姜星沉反應,他已蹲身一把把她扛上肩頭,跨過滿地淩亂的畫作和顏料,帶她離開了這間讓人窒息的畫室。
姜星沉被抱到路邊,才剛被放下就不受控制地往一邊倒去。
他輕笑,把她扶正了,然後自己坐到她背後。
兩個人背抵着背,另一邊靠着牆。
東倒西歪的姜星沉:“……”有地洞嗎?沒有的話,她想現在挖一個。
“說好了啊,警察來了你就說沒看清我長什麽樣,”那人笑着說,“再不然你亂編個什麽彪形大漢也成,能糊弄過去就行。”
聞淵很可能是慣犯,能抓到這樣的惡徒不是件很光彩的事兒嗎?她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一再要她為自己保密。星之谷那夜也是,疏散人群明明是好事,他卻特意熄了燈,試圖掩藏身份。
“怕麻煩,”他就像知道姜星沉在想什麽,“你知道警察要問這問那,一天搞不定隔三五個月可能還找你出庭作證,煩得很。”
姜星沉:“……”
他從地上摸了塊小石子,捏在掌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抛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夜已經深了,這裏本就偏僻,時不時能聽見狗吠聲隔了幾裏地似的随風傳來。
姜星沉一直突突直跳的心,在不知不覺中恢複了平靜,毫無知覺的背開始隐隐感覺到熱度,甚至是靠着的那個寬闊的背結實的觸感。
風吹動頭發,撩過臉頰帶來的細微的癢。
失去的知覺一點點回來了,她打了個寒噤。
冷。
身體還是使不上力氣,她連抱住自己手肘取暖都做不到。忽然背後一空,一只手抵住她的背,避免她倒下,而後一件柔軟的棉質T恤罩在她身前。
“沒別的了,再脫就得打赤膊了,”那人聲音帶笑,“我估計你也不想我脫|光。”
姜星沉:“……”流氓。
雖然只是很薄的一層,卻多多少少擋了些鑽心口的冷風,足以讓姜星沉緩一口氣。
她聽見身後傳來窸窣的塑料紙聲,緊接着看見一只圓滾滾的褐色棒棒糖被從肩頭遞了過來,“吃嗎?”
姜星沉自然說不出話來。
“喔,這會兒你大概還吃不起來,”棒棒糖被抽回去了,他重新靠在她背後,“你可以嘗嘗,這個。”
姜星沉感覺對方撥開了自己的手指,然後又幫她合攏掌心。
細而堅硬的東西被攥在掌心——一根沒剝開皮紙的棒棒糖。
随着他開口說話,淺淺的可樂香飄了過來,很淡,姜星沉的口腔裏卻體會到些許甜。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姜星沉第無數次嘗試動指尖時,終于微微地動彈了一下,幾乎就在同時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了呼嘯的警笛聲。
身後的人站了起來,扶着她的肩,讓她靠在牆上。
比起溫暖結實的背脊,這牆壁簡直冷得跟掉進了冰窟窿裏似的,姜星沉打了個激靈。
他蹲在她面前,嘴裏叼着棒棒糖,笑意嫣然,“要保密哦,小公主。”
什麽公主……公主的,姜星沉無語地看着他閃身避進了草叢裏,不見了。
等警車停在路邊,穿着制服的女警員扶着她站起身,姜星沉下意識地看了眼那人消失的草叢,自然是早就沒了蹤跡。
“報警的人呢?姜小姐,是誰把嫌疑人綁起來的?”
“……你們來的時候我剛醒,之前的事我不清楚。”
“是個男人報的警,奇怪了。”
眼看着昏迷的聞淵被警察帶上車,姜星沉虛弱地問:“真的是他嗎?之前的少女失蹤案。”
“不确定,”女警猶豫了一下,嚴肅地說,“很可能,還要搜證。”
姜星沉忽然察覺到掌心的異物,擡手,看向那支棒棒糖,又收緊了手指,被女警扶上了車。
*** ***
“綏哥,恭喜!你的‘小公主’沒把你給招出去。”
耳機裏,阮曠的聲音帶着調戲,“從前沒發現啊,綏哥,你哄女孩兒還挺有一套的,‘你可以嘗嘗這個’,啧,人走了還留個念想給人家。”他學着聶綏的語氣,欠揍地說。
聶綏盤腿坐在機車邊,直到遠遠聽見警車呼嘯離去,才起身跨上車,“那個死變|态被警察帶走了,讓客戶把剩下的獎金打過來吧。”
阮曠說:“知道,已經告訴對方了,說立刻轉賬。”
“有錢了,走,哥帶你吃宵夜去。”
“不去,”阮胖子拒絕得斬釘截鐵,“我要減肥。”
“不吃開心了,哪來精神減,”聶綏将頭盔往腦袋上一罩,按了下揿紐,将面罩放下,“夜市老地方見,我先去了。”
“喂,綏哥,我減——”肥字被掐斷在了電流聲裏。
機車猩紅的尾燈被拉出冗長的弧線,消失在無人的郊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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