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山鬼有情(1)

山鬼有情(1)

姜星沉從治療室出來的時候,恰好聽見樓下白婉在跟什麽人說話,“畢醫生這會兒正好在忙,你可以在休息室稍候一下喔。”

“沒關系,”男人聲音輕快,聽起來就覺得他帶了笑,“我不趕時間。”

姜星沉猛地停下腳步。

畢清聞察覺到她的發愣,“怎麽,是認識的人?”

兩人說着話,已經拐下樓梯,恰好與被小白帶往休息室的男人撞個正面。

“喲,巧了!”聶綏拿出叼着的糖,眉開眼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

姜星沉白皙的臉頰倏然浮上紅暈,飛快地掃了畢清聞一眼。

跟在聶綏身邊的白婉一頭霧水,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你們,認識啊?”

聶綏:“認識啊。”

姜星沉:“不認識。”

白婉:“……”到底認識還是不認識?

聶綏稍稍傾身,湊近姜星沉些許,“沒想到,大主持竟然健忘。”

“健忘的是你吧,”姜星沉清了清嗓子,“是誰讓我保密的?”

聶綏嘴角勾起,直起身,一本正經地認了錯,“你說得對,是我健忘了。畢醫生,你忙完了?”

畢清聞點頭,“嗯,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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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又上了樓,留下姜星沉與白婉獨處。

白婉是個機靈鬼,一眼瞅出閨蜜不對勁,壓低了嗓門問:“你認識聶少啊?”

“……聶少?”聽着說不出的古怪。

白婉點點頭,“可不是聶少?原本還有管他聶大少的,如今少了而已。”

姜星沉下意識地朝樓上看了眼,綏哥,聶少……聽起來一個比一個不好惹,而且都不像什麽好人。

白婉噗嗤笑出聲,“你這是什麽眼神?不是你想的那樣啦。聶少是好人……你別不信!他那人雖然看起來頂不靠譜,但真的曾是風雲人物呢,不行你來看啊。”

兩人到電腦面前,白婉搜了出個三年前的新聞給她看,“沒騙你吧?聶少頭一次來找我們畢醫生我就查過,那會是懷疑他其實是什麽藝人來着,長得好看身材又好。”

“好看嗎?”姜星沉無意識地反問。

白婉推搡了她一把,“跟你是沒法比啦,但你不覺得他痞痞的,特別像港片裏那種不顯山不露水的大佬嗎?”

“……不覺得,”姜星沉一邊說着,已經被照片上的聶綏吸引了注意,“他是退伍軍人啊。”

“對啊,還受過軍功表彰,幾等來着?”

一等。

【聶綏等特戰隊員在解救PRT研究小組的特別行動中表現出衆,被授予一等功勳章】

照片上的聶綏比如今看起來青澀得多,都說寸頭最能檢驗帥哥,這樣看來他的五官确實無可挑剔,線條如刻,眼窩深邃,隐隐帶了幾分陰郁,很容易惹得女人心生憐愛的那種。不過,這種陰郁在如今的聶綏身上早就不見了蹤跡。

他身上穿着挺括的軍裝,左臂被紗布包裹吊在胸前,右手經歷的姿勢極其标準。

“挺可惜的,本來絕對是英雄人物,”白婉惋惜道,“但表彰之後沒多久就退伍了。”

姜星沉問:“為什麽?生病了?”不然為什麽會總來找畢醫生報道。

“PTSD,很嚴重。”白婉做了個噓的手勢,“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反正說是立功的那次行動之後就完全無法入睡,甚至連續七天沒進入深度睡眠。是個人都要崩潰吧,沒辦法再留在特種部隊了,所以退役出來。”

關于失眠的痛苦,姜星沉比誰都清楚。別說七天,一個通宵都得頹幾天。

“現在呢?治好了嗎?”

小白搖頭,“那是病人隐私,我沒問過畢醫生。不過既然人還來,應該沒完全好。”

姜星沉想想也是,手指無意識地滑動鼠标,視線被其中一張合影吸引。畫面主體是聶綏,而他身邊不遠處一個略顯羸弱的少年正看向他,目光中充滿崇拜仰慕。

她莫名覺得眼熟,想了會兒,才記起像誰——替小美朋友提供證據的熱心市民,阮先生。

只不過阮先生比照片上的少年至少寬兩倍,姜星沉也不十分确定究竟是像似,還是同一個人。

“你見過他嗎?”姜星沉指着畫面裏的少年。

白婉掃了眼,“喔,聶少的戰友。叫阮……什麽來着,一般都叫他阮小胖。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原來他以前這麽苗條的啊。”

姜星沉心裏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麽秘密,“退伍之後他都在做什麽,你知道嗎?”

“不太清楚,但是聽人說他跟家裏不大親。所以聶氏那麽大的公司,都是他妹妹在管。他反倒——”有點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形容。

“游手好閑?”姜星沉替她說。

白婉略顯尴尬,“也不能這麽說,畢竟也不了解人家嘛。”

是啊,不了解。這人來去成謎,可是有一點幾乎能肯定:小美的事兒能立案,離不開聶綏在背後出力——他絕對不是盛宏志那一路的貨色。

白婉說:“一等功不是那麽好拿的,當初一定抛頭顱灑熱血吃了好多苦,所以就算現在享享清福,也無可厚非嘛。”

姜星沉似是而非地嗯了聲。她可沒覺得這家夥如今在享清福,明明就很“忙”呢,哪都有他的身影。

電腦桌面上忽然彈出個窗口,姜星沉不經意地一撇,愣住了,“小白,你要登山?”

白婉點頭,“對啊!長谷也會去,我想——”

長谷恭介是白婉的頭號偶像,她追逐對方的腳步去過許多地方,這些姜星沉是知道的。她只是沒想到,現在的白婉仍舊有勇氣上路。

“別擔心,星沉,”白婉跷起右腿,膝蓋以下空蕩蕩的褲管看起來有點可憐。但她完全不在意,“我已經在論壇發了帖子,找人借設備。無腿人還能登上珠峰,我這不算什麽的。”

看着好友透着興奮的眸子,姜星沉不忍心攔她,只聽樓梯上方傳來男人帶笑的聲音,“這就對了,喜歡就去追。腿殘有什麽可怕的,拿自己當殘疾人看畏首畏尾的才要完蛋。”

姜星沉擡頭,正對上聶綏噙笑的臉。

聶綏轉頭,對畢清聞說:“畢醫生,我說得對嗎?”

畢清聞神色複雜,沒有說話。

白婉眉眼彎彎,“聶少說得對!”

聶綏三步并作兩步從臺階上跑了下來,徑直走到姜星沉身邊,俯身湊近電腦,大致掃了眼,轉身對白婉比了個拇指,“我看好你。”

白婉笑嘻嘻地說:“還不知道去不去得了呢,設備不好借。”

聶綏眼一彎,看向一旁的姜星沉,“總會有辦法的,嗯?”

離得近,姜星沉甚至能在他眼裏看見自己的輪廓,條件反射地一撐桌子站起身,“那我先走了,小白,有事給我電話。”

“姜小姐住哪裏?我送你。”聶綏笑眯眯地甩着機車鑰匙問。

姜星沉攤開手掌,車鑰匙躺在掌心——她從來不是個等人接送的小公主。

誰知道聶綏立馬把鑰匙往褲兜裏一塞,一本正經地說:“啊,那剛好,我車快沒油了。姜小姐能不能送我?”

姜星沉:“……”

五分鐘後,聶·厚臉皮·綏愉快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畢醫生說——”

他說了一半突然頓住,姜星沉的心就像被只手揪住,呼吸都屏住了,明知畢清聞不會把病人的秘密說出去,但還是害怕。

“說……”聶綏欲言又止。

“說什麽了?”姜星沉終于沉不住氣,偏頭看他。

車外城市霓虹閃爍,映在狹長的眸子裏成了璀璨的光,笑意都掩在這光芒之後,她有一瞬失神。

聶綏輕笑,“說你我同病相憐,都是睡不着覺的主。”

原來是這個……姜星沉長長籲出一口氣。

聶綏挑眉,“你好像如釋重負?”

“沒有,”姜星沉矢口否認,轉移開話題,“你住哪裏?”

“前面路口往右。”

姜星沉打了方向燈,拐下高架,心想兩家住得居然還挺近。

身旁聶綏狀似不經意地說:“盛宏志人贓俱獲,甜甜爸爸也同意出庭舉證,問題不大。”

姜星沉心裏咯噔了一下,故作鎮定地調侃,“沒想到你還挺關心這事兒,是為了盛宏志還是為了伸張正義?”

聶綏想都不想,“都不是。他要無罪出來了,怕會來找你麻煩。”

何為心如鹿撞?

就是心髒脫出大腦的操控,每一下都叫嚣着奇奇怪怪的渴望,忽視不掉,又無從安撫。

淡定如姜星沉,竟不敢看他。

只聽聶綏輕笑,不知打哪兒摸出棒棒糖,遞過來,“吃嗎?”

姜星沉瞥了眼褐色的糖紙,“……你還真專情。”不光愛吃糖,還專注同一口味。。

“嗯,是挺專情的,”聶綏撥開塑料紙遞給她,“所以你要不要?”

姜星沉耳後一熱。

——你要不要?

——要。

那個突兀的纏綿夢境,在醒來之後始終盤旋在腦海。她好不容易才望卻七七八八,卻被他一句話又輕易地勾上心頭,頓覺臉頰發燙。

等不到姜星沉回應,聶綏索性把糖朝她右手掌心一塞。

姜星沉偏過頭,只見他曲着手肘搭在窗邊,正看向車水馬龍,嘴角輕勾,顯而易見在笑。

“右轉。”聶綏忽然說。

姜星沉微怔,前面分明是為她住的小區,“……你家住這兒?”

聶綏解開安全帶,笑着湊近她些許,低聲說:“哪有讓女孩子送的道理?行了,我下車了。”

竟是送她回家。

姜星沉活了二十四年,就算是暗戀解揚的少女時代,也從未有過這種忐忑。像是被人雙手托着送上了雲端,卻總也覺得站不穩,胸口又是脹又是空虛,生怕随時就會墜落。

眼睜睜看着聶綏從車前繞到駕駛座一側,伏在窗框,“真不錯的,你試試。”

“試什麽?”

他下巴微擡,目光落在她掌心的棒棒糖,“糖啊,不然你以為我說什麽?我自己嗎?”

姜星沉:“……”

見她面色泛紅,聶綏心情大好,“回見,姜……小姐。”

說完,人已轉身投入小區門口熱鬧的街。

姜星沉從後視鏡裏看着黑衣黑褲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清,才低頭看向光滑圓潤的棒棒糖,放進嘴裏。

可樂的甜味清透,不起膩,甚至讓人巴望它更濃烈些。

糖果光滑,找不到一點點棱角……就像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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