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下山

下山

五年後。

這一日靈沛正在洞府修煉,外面忽然傳來鐘聲轟鳴,一聲接一聲。

鐘聲短而促,急急響着,靈沛愣了會才反應過來,顧不上更換法衣便往外疾走。

出了洞府,靈沛屈指一彈,兩道肉眼不可辨的靈力凝成長劍,載着他往鐘聲轟鳴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遠遠便能看到清嘯峰籠罩在一片紫雲之中,那紫中隐隐閃着電弧,峰頂青松受此影響,根根炸起。再行兩步,因境界差距過大,靈沛便無法再近了。

不知哪位師叔出的手,暴`亂的威壓被壓制在清嘯峰內,靈沛境界低微,卻也能感受到那師叔若是收了手,整座清嘯峰怕是會頃刻覆滅。

“你來此作甚,回去!”

是蓮湘的聲音。靈沛往後退了退,并沒有立刻離開。

整個清嘯峰震了震,山石自發懸浮于空,在暴`亂的電弧中跌來蕩去,狀況可怖。靈沛神識能及之處,見那峰頂青松竟從正中爆開,雪白內芯瞬間焦黑,卷曲成團,消逝了。

靈沛從未見過如此情狀,一時怔愣無法動作。

“沛兒!”

蓮霭急急朝他飛來,靈沛還未來得及應聲,便被人攜着往來時的路飛去了。

也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清嘯峰在他身後坍塌,大乘隕落的餘威肆意散開,不止靈沛,攬着他的蓮霭也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發簪手镯等防禦法寶碎裂,于靈沛颠倒的視界中化作粉塵飄散。

他張了張口,問:“師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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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隕落了。”

蓮逸死了,跟前宗主一樣,走火入魔而死。

清嘯峰整個被夷為平地,無論山石抑或寝殿,都消失在那一日,通通随着蓮逸化作齑粉,再無恢複如初的可能。

蓮霭在洞府養了半年傷也未好全,之後總要斷斷續續閉關養傷。

那一次變故,靈沛雖有她護着,但傷得更重些。起初他不僅無法走動,還需要蓮湘按時按量輸入靈力,悉心看顧;到後來好些了,一年到頭也需待在洞府靜養,不是打坐便是休息。

被威壓沖擊所受的傷并不算重,真正讓靈沛元氣大傷的,是他肚子裏那顆小東西。

那珠子如今已有龍眼大小,靈沛重傷之後,它便好似掙脫了枷鎖,開始源源不斷吞噬靈沛身上的精元,如同無底洞一般。

蓮盈研究出的赤精丹,它一口氣能吃下大半瓶,且撐不了三兩日便又作亂,靈沛若無法立時吸取到精元補給予它,甚至自身難保——那時若不是有蓮湘在旁看顧着,恐怕他早一命嗚呼了。

這日,靈沛盤坐于修煉室打坐,洞府門口的禁制忽然傳來波動。

為防那幫韶字輩的弟子打擾到靈沛,同時也是懲罰靈沛獨自思過,蓮湘親自出手在他洞府布了層層禁制。如今蓮逸已隕,門內修為最高便是蓮湘,若非她的準可,無人能破她的禁制。

大概是韶濃等人……靈沛下了石床,從儲物戒中取了一件法衣披上,往外走去。

禁制特殊,洞府內的神識也無差別隔絕查探,他不知外部的人是誰。

“可是韶濃?”

面前是白茫茫的柔光,靈沛也不知他的聲音能否傳到外部,伸指在那柔光中觸碰了下,波光蕩開,那白卻更顯濃郁,他更加瞧不見外頭光景了:“別擔心,我身子已有好轉,再過段日子便可痊愈……”

視線開始恍惚,靈沛取了赤精丹一連服下十枚,好受許多後,正要繼續說話,禁制倏忽一滞,随即傳來蓮湘懶洋洋的聲音:“你可還養着胎,不好好在裏頭呆着,亂走亂動,孩子掉了怎麽辦。”

“……”靈沛動了動唇,終究還是被這句話刺得心中發悶,也沒回答,默不作聲收了手,準備回去。

禁制化開了,韶濃如同炮彈從外沖進來,直直撞到了靈沛身上,将他撞得往後退了數十步。

“小師叔!”

靈沛痛得不行,正按着她肩頭要将人往後推,韶濃抓住他的手,一臉的離愁別恨:“小師叔,你何時走……我舍不得你……”

靈沛莫名其妙:“走,我走去何處?”

洞府門口走進來幾名弟子,空間扭曲了一瞬,蓮湘出現在他跟前。

韶濃見着她,不敢造次,乖乖地退回到洞府門口與其他弟子站一處。

“見過師叔。”靈沛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

蓮湘淡淡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高興見到我?”

“沛兒不敢。”

大概是氣靈沛當初不顧勸阻在清嘯峰逗留,導致差點被暴-亂餘威給彈死的緣故,蓮湘在他養傷期間一直沒給他好臉色看過——就是偶有交談,也是十分惡趣味的“養胎”之說,正正戳到靈沛傷心處,久了靈沛便也不願再多給她回應了。

蓮湘冷哼一聲,說:“一刻鐘。”

靈沛不明所以,正要開口問,她已經消失了。

蓮湘一走,韶濃及那群師侄們朝靈沛走過來:“小師叔!”

靈沛略略點頭,問:“一刻鐘是何意?”

他面色有些發白,韶濃便體貼地扶他往洞府深處走,邊走邊說:“湘長老這是說咱們只有一刻鐘時間同你說話呢。”

“那你說的我要走,又是何意?”

另一邊的韶幸答他:“師祖隕落,師父在外游歷未歸,如今秋水宗只有你一人能進出,前日——”

“我?”靈沛打斷她,更覺得雲裏霧裏,“我如何能進出?”

護山大陣由已飛升的清妙仙子所布,陣法高明不可解,若無陣印,又非宗主,是絕不可能出入自由的。

韶濃伸手去摸他的肚子,靈沛一手擋開,眉頭皺起,面色略帶不快:“若不好好說話便出去。”

因早早築基,靈沛如今年近三十,形象卻仍舊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冷冷的語調搭配冷冷的面色,看起來拒人千裏,卻又有種別樣的引人攀折的魅力。

“我錯了嘛,好師叔……”韶濃被他冷冰冰的樣子惹得心頭發癢,吐了吐舌頭道,“好好說,好好說——我也是前陣子才知,原來師叔你腹中所懷的,乃是咱們宗的鎮宗之寶,混元珠。”

“……”

混元珠嚴格算起來并不是什麽很寶貝的東西,除了延壽養身之效,沒有什麽厲害的作用,但此物乃原長天宗宗主貼身之物,于清妙而言,又另有一番意義。因此清妙将此物用作宗主印信,具備與陣印同樣的進出秋水宗的權限。

“也就是說,我肚子裏的東西并非胎兒?”

韶濃點頭。

靈沛轉臉看向韶幸:“她此言可屬實?”

“回小師叔,師姐所言确實屬實。”

靈沛頓了頓,仍舊不太信:“霭師叔她可知此事?”

這幾年養傷期間,靈沛沒少被蓮湘以“養胎”揶揄打擊,若蓮霭知曉此事,必然不忍看他郁卒,早把這事與他說明了。

“我們也是這幾日剛知,想來湘長老并未将此事告于師叔祖。”

韶幸是小輩裏最乖順的一個,應該不會欺瞞自己……靈沛确認此事為真後,心頭一時有些發懵。

倒也不是說嫌棄自己肚子裏的東西,但作為一名男子,靈沛到底是對懷胎這一擾亂性別認知的事是十分抗拒的。如今得知腹內只不過是一顆煉化過的珠子,心頭一松的同時,免不了又有些疑惑費解——師父緣何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煉成丹給他吃?如今掌門印信沒了,往後宗主又該如何出入宗門?……

他問韶濃:“你先前說我要走,是何意思?”

“師父魂牌有異,恐困于險境一時無法回山,盈長老召了我等一同煉了許多赤精丹,就為讓你下山去尋她。”

靈瑤被困?

靈沛為難道:“師姐已修至合體,可我才區區築基呀……”

“所以,小師叔你一會就跟湘長老說說好話,若能允了你帶我一同出宗,有我在,必定把師叔顧得好好的!”

靈沛搖頭:“能困得師姐的險境,你我二人如何能解?我不如直接求湘長老出手。”

“宗門裏也就我愛下山,你當湘長老那麽好心……”到底是擔心被蓮湘聽到,韶濃打住話題,說道,“霭長老前日剛閉關,如今門內湘長老說了算。”

剩下還有兩名長老從不管事,蓮逸一去,秋水宗确實只能由蓮湘把持。

靈沛皺了皺眉,腹中混元珠剛消化完赤精丹,又蠢蠢欲動了。他按捺着沒有服藥,視線移到一旁的韶幸身上。

韶幸立刻說道:“小師叔,師侄也願下山的。”

她說完,周圍其他弟子就立刻跟着也表示願意。

靈沛知道各人修為,除韻濃外,大部分都是元嬰或以上,其中還有一名煉虛的。

畢竟是她們的師父遇難,作為徒弟自然願意下山……靈沛伸指朝那煉虛的弟子一點,道:“韶顯,你同我去。”

韶濃眼見自己的下山計劃泡湯,立刻撒嬌:“啊,好師叔,再帶個我好不好嘛……”

靈沛并未同意:“你修為不夠。”

韶濃扁了扁嘴還要再說,一刻鐘時間已到,衆人都被彈出禁制之外了。

然而等到三日後,跟靈沛下山的,卻是蓮湘。

山門處立着的衆小輩都不敢跟蓮湘提出異議,個別幾個便同靈沛傳音,央他捎上自己。

蓮湘對他伸手:“三兩日便好的事情,有什麽話回來再敘。”

靈沛被各式傳音整得腦袋發暈,見蓮湘催促,便沒再多管她們,将手遞過去:“有勞師叔了。”

在靈沛得知自己腹內所懷并非胎兒後,蓮湘也不再拿“養胎”來嘲他了,兩人現如今關系已經好了許多。

不過此番蓮湘願意親自出山,靈沛也未提前得知。

“師叔,師姐如今情況可還好?”

蓮湘側過臉看他一眼,語氣淡淡的:“放心,死不了。”

“……”

兩人踏雲前行,遙遙可見一處湖泊,藍光剔透,好似天上掉下的寶石。

等飛得近了,靈沛神識一掃,湖中藍水高出湖岸,由不可見的力量加持着并未散開,奇異又美麗。

湖面波光粼粼,折射而出的光有如漫天細碎的星,蓮湘兩指一并點向那湖中心,奇妙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那藍好似凝膠晃蕩,顫出許多星光,星光四散飛舞,最終竟虛虛結成了一串字符。

靈沛心頭悸動不已,運極神識去看,卻始終無法看清那星光所寫為何字。

蓮湘牽着他的手兩步走到湖心:“抓牢我的手,否則你出去了,我沒出去——”

話未說完,蓮湘眼睜睜看着靈沛與那星光相融,化作流螢一般虛無的光,透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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