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逍遙王

逍遙王

靜默許久，皇帝打破寂靜，“雨哥兒，我是你……舅姥爺。”

他喊得小心翼翼，神情也小心翼翼，好像姚小雨是個受不得驚吓的奶娃娃。

聽到皇帝自稱舅姥爺，衆人便知他是調查清楚了。

姚小雨看着皇帝，這個大漢地位最高的人，此刻已不再高高在上，像個渴望侄孫親近的普通老人。

他眼一柔心一軟，輕輕喚道：“舅姥爺。”

“哎～！”皇帝第一次覺得這平民的稱呼如此悅耳，“雨哥兒啊，舅姥爺發現晚了，讓你受苦了。”

姚小雨搖搖頭，“不晚，一點也不晚。”

知道他不曾放棄尋找就夠了。

“好孩子。”皇帝欣慰不已。

姚小雨已經不是孩子好多年了，可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他眼淚“啪嗒”就落了下來。

姚小雨一哭，皇帝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不曾有孩子在他面前哭過，他連安慰都無從下手。

五皇子和七皇子就這麽看着他們父皇急得團團轉，說實話，有點想笑。

陳內侍唯一哄的人就是皇帝，所以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哄孩子，也有些着急。

皇帝急得汗都出來了，最後擡起大手放到姚小雨的腦袋上，揉了揉那柔軟的發頂，輕聲哄道：“雨哥兒不哭了，舅姥爺封你個親王當當好不好？”

姚小雨吓得打起嗝來，“嗝。”

兩位皇子：“……”

父皇，瞧您把人吓得。

皇帝一臉懵，親王有這麽吓人嗎？

陳內侍連忙給姚小雨倒了杯水。

“謝謝。”姚小雨道謝，接過水慢慢喝，把嗝壓下去。

陳內侍微愣，眼神慈愛地看着姚小雨，居然會跟他道謝，的确是有禮貌的好孩子啊。

待姚小雨不打嗝了，皇帝剛要說話，就聽姚小雨說：“舅姥爺，雨哥兒能求您件事嗎？”

皇帝大手一拍，豪爽說道：“何須求，舅姥爺答應你就是了。”

姚小雨躊躇片刻，緩慢開口：“舅姥爺，如果我說我不想恢複身份，只想做個普通老百姓，您也答應嗎？”

話音未落，場上所有人都安靜了。

這還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人如此輕易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利呢。

皇帝不解地眨了眨眼，“為何啊？”

姚小雨見皇帝不似生氣，便解釋道：“雨哥兒生在鄉野長在鄉野，不習慣大富大貴被人供着過的日子。”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主要也是我随性慣了，不想受束縛。”

皇帝垂下眼眸，稍加思索後道：“可是當老百姓會被達官貴人欺負的。”

姚小雨微微瞪大眼，有些意外皇帝會說這種話。

用權勢壓人這種事，自古以來都存在，可真正碰到性命攸關的概率還是比較低的。

“舅姥爺，雨哥兒不愛惹事，被欺壓的概率不會很高的。”

皇帝看着姚小雨漂亮的臉蛋暗暗搖頭，這張臉要放下京城老百姓的身上，早就被欺負了。

“雨哥兒啊，舅姥爺答應你，定會給你安排好。”

姚小雨一愣，“安排什麽？”

皇帝拍拍他的腦袋，轉移話題，“雨哥兒，這兩種東西都是什麽呀？”

姚小雨：“……”

罷了，先說糧食，到時找機會再扯回來吧。

他指着紅薯道：“舅姥爺，這是地瓜，畝産約五千五百斤。這是土豆，畝産約三千斤。”

皇帝：“長在地裏的瓜？長在土裏的豆？這名取得有意思。”

姚小雨尴尬一笑，名字誰取的他不知道，他就是站在了先人的肩膀上取了個巧。

“怎麽吃啊？”皇帝轉向陳內侍，“六子，帶雨哥兒去咱小廚房，我要嘗嘗我侄孫做的菜。”

“好嘞。”陳內侍招呼姚小雨：“雨哥兒這邊走。”

姚小雨知道皇帝想支開他，毫不猶豫就随陳內侍離開了。

倆人一離開，殿內氛圍頓時緊張起來。

皇帝看向自己兩個兒子，聲音已經截然不同，溫和不再，只剩冷意，“回來總共多少次刺殺？”

七皇子不說話，五皇子道：“回父皇，一共四十九次。”

皇帝冷冷一笑，“他們還真是豁出去了啊。”

幸好沒傷到雨哥兒，否則他株他們九族！

這話，五皇子哪裏敢接，他可不是雨哥兒，在父皇面前啥都敢說。

皇帝：“說說這一路的感受吧。”

五皇子暗嘆一聲，扣着字眼跟皇帝描述各地老百姓的生活，特別是邊疆百姓的。

皇帝也沒阻攔他，知他不敢多談刺殺的事。

他聽着，不由自主想起了姚小雨。

除了六子，雨哥兒還是第一個真正不怕他的人呢，就連他兒子，跟他說話都會誠惶誠恐，好像說錯會被他拖出去砍頭一樣。

他其實并不喜歡砍頭。

宮裏死最多的是宮女，都是宮妃弄死的。

有些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有些他根本不知道，需要他管的事太多了，他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五皇子注意到他父皇已經心不在焉，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他瞥了眼他七弟，後者隐晦地朝他搖了搖頭，那意思是：我也不知道啊。

五皇子明白了，只要不是他的問題，他就放心了。

至于是什麽問題，那就不是他該關心的了。

皇帝這一走神走了老遠，直到誘人的香氣傳來，他才回過神來。

陳內侍端着一個餐盤，挎着一個食盒，領着拎着食盒的姚小雨回來了。

這時的皇帝又變回了親切慈善的老人，笑眯眯湊過去問：“雨哥兒給舅姥爺做了什麽好吃的啊？”

姚小雨也笑了起來，“做了炸地瓜、烤地瓜、烤土豆、土豆泥、涼拌土豆絲兒和土豆炖肉。”

“這麽多啊？”皇帝驚呼，逗着姚小雨，“那舅姥爺先吃哪個好呢？”

姚小雨和陳內侍把東西放到屋內最大那張案桌上，上面的公文已經被兩位皇子移到邊上小桌上了。

姚小雨把炸地瓜放在皇帝面前，“舅姥爺先吃這個，涼了就不脆了。”然後把烤地瓜移過去，“然後再吃烤地瓜，趁熱吃才好吃。”

“好好。”皇帝接過濕帕擦了擦手，抓起炸地瓜就咬，頓時被它外酥裏嫩又香又糯的口感征服了，贊不絕口，“好吃。”

“是吧？”姚小雨也拿起一塊吃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兩位皇子則守在一邊不敢動作。

看到這幕的陳內侍，突然理解了雨哥兒的選擇，他想要的，就是親人間親密的相處，追求的是普通的幸福。

無須過分恪守禮節，不用被人管怎麽吃、怎麽走、怎麽坐……

陳內侍望着笑容滿面的皇帝，顯然這種相處令陛下感覺舒服。

吃完東西後，姚小雨倦意上來，皇帝見狀，忙讓他下去歇息。

離開前，他把記錄着土豆、地瓜種法和吃法及地瓜幹、地瓜粉等制法的小冊子，連同記載酒精蒸餾、消毒和鐵器鍛打方法的小冊子一并交給了皇帝。

姚小雨坐上馬車随五皇子回府，皇帝把人護得緊，五皇子亦不枉多讓，一路連臉都沒露。

那些想打聽的人愣是啥都沒打聽到，有的氣急敗壞打罵下人，有的陷入沉思中。

皇帝在他們離開後和陳內侍聊了很久，最後做了一個決定。

隔天早上，姚小雨在五皇子府接到了任命他為逍遙王的诏書，直接傻眼。

怎麽回事？真封親王啊？

可他說得很清楚不想要啊。

舅姥爺不是答應他了嗎？

他想找五皇子讓對方帶他進宮問個明白，結果被攔住了。

護衛說：“小公子您別出去，現在外頭正打聽您呢。”

姚小雨嘆了口氣，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啊。

他不可能硬闖，只好回屋等五皇子來找他。

他不知道，五皇子這會兒比他還懵呢。

剛才他也接到了聖旨，還是傳位聖旨，連太子都不用當，直接當皇帝。

現任皇帝則為太上皇，輔佐他幾年，就要退隐鄉野。

當然，退隐并沒有寫在诏書上，是陳內侍告訴他的。

與此同時，太子劉能接到了廢太子诏書。

皇帝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特別是國丈、國舅和太子黨，一個兩個急匆匆往宮裏趕。

奈何皇帝心意已決，誰都不見。

國丈和國舅只能轉道去找皇後。

皇後昨天受了驚吓，回來就病了，還啥都不知道呢，以為父親和哥哥是來看她的。

一聽太子被廢，皇帝直接傳位五皇子，她一口氣沒提上來，暈死了過去。

國丈和國舅面面相觑，後者從桌上倒了杯溫水把人潑醒了。

三個人在屋裏嘀嘀咕咕許久，終于邁出椒房宮，可惜剛邁出去就被禁軍抓住了。

他們連嚷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堵住嘴押下去了。

一夜之間，大漢的天變了。

姚小雨參觀完新皇登基大典，便被陶柯的大軍護送離開了。

他這一路安靜極了，按正常速度，一個半月就回到了邊境南縣。

陶柯把人安全送到家就去了邊境，将兩本诏書交到了姚全恩手上。

一本，是于舜的調動通知，于舜不再屬于姚全恩名下軍隊，被派去保護姚小雨了。

這曾是姚小雨所願，可他沒跟他舅姥爺提，因為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問過于舜呢，不能不尊重于舜而擅自做主。

他沒想到，太上皇直接做了回壞人。

另一本，則是關于姚全恩四孫子和七孫子的。

姚家老四和老七并不想從軍，可先帝死得太晚，逼得他們不得不從軍。

太上皇的诏書就是讓他們解脫的。

一個被指作皇商，負責将姚小雨的美食推廣到全國各地，幫皇家賺錢。

一個被升為巡撫，到各地暗訪，查貪官污吏，冤案錯案假案。

也算是人盡其用了。

姚全恩看完诏書，眼睛都紅了，果然什麽都瞞不過陛下。

他雙手捧着诏書，恭恭敬敬地朝京城的方向鞠了三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