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微光(8)
微光(8)
“別張口閉口為你女兒了,你要是真的為她好,當年你就不該直接斷了她提出休學的念頭。”
江湖有些不太客氣地打斷了謝院長毫無內容的抱怨。
她突然有些疑惑地盯着江湖,問她:“你......怎麽知道那件事?”
江湖沒有回答她,反而問:“光憑一個電話,你就能确信自己的女兒在精神病院殺人的事實?”
謝院長看着江湖,有些茫然地對她說:“難道......不是麽?”
江湖一針見血:“真相在平山,如果我是你,起碼會親自過去确認一下,而不是立刻就着急幫着賈院長那邊善後,他是為了維持平山的表面繁榮,而你卻傻傻成了幫兇。”
“那......江律,我該怎麽辦?”她突然變得有點慌了,“那我女兒是不是沒殺人啊?”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大概是楚一回來了,兩人立刻默契地坐下,辦公室裏的氣氛瞬間變回了最初的樣子。
“院長,剛才路過那邊走廊的時候,看到你這兒好像來客人了。”進屋後,楚一輕松地說。
“大概是山上療養院的老賈,之前跟我們這兒幾個孩子約好了要來給他們講故事的。”謝院長的回答還算鎮定。
楚一的表情很奇怪,滿臉不信地反問說:“講故事?”
江湖起身打斷了兩人的交談,說已經咨詢得差不多,就不再打擾了。
臨走的時候,楚一突然拉着一個小男孩盤問起什麽,謝院長見狀,便悄悄把江湖叫到一邊小心翼翼地問:“你能幫我調查出真相嗎?”
江湖看着她,似乎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個女人的心理活動,笑了一下說:“院長您這是在委托我調查亞亞在平山被殺的案子嗎?我是律師,不是偵探啊。”
她急了,連忙說:“江律,你已經受人之托調查亞亞的案子了,如果有什麽眉目,能證實我女兒不是兇手,你一定要幫幫我們洗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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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略顯猶豫,沒有回應。
“需要我配合的,你盡管說!”院長繼續表明。
看來她是徹底慌了,江湖便說:“平山的事情你也知道,挺複雜的,我們現在還處在暗中調查階段,所以請你務必保密。”
謝院長立刻重重點頭。
“尤其是平山的賈院長,你和他走得近,千萬不能讓他察覺我在幫你調查。”江湖叮囑她。
何煦最終被判無罪,根據醫生的建議,他将在1月初正式入院。
謝院長也偷偷把平山賈院長的相關資料發給了江湖,在摸清了平山的作息時間以及賈院長的個人習慣之後,江湖決定借由這次送何煦入院的機會,潛入平山找丁世元問個究竟。
可她還需要一個裏應外合的人,這時候楚一就派上用場了。
他正在煩惱着小病人亞亞失蹤的事,江湖只是随口一提他就同意了,還幫着鞍前馬後地做起了詳盡的計劃和方案。
兩人相處得越久,她對楚一的隐瞞就越多,可楚一不是傻子,多少也會有察覺。很多時候,從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中江湖能看出來,他想問,但卻不知道為什麽,他最終沒有一次開口問出來。
江湖感嘆楚一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從不會勉強或是要求她做什麽,還總會優先想着他自己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好。
其實他越是這樣,她心裏的愧疚感就越多了一分。
說沒有心那也只是最初,她再冷酷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享受着本不該屬于自己的愛情以及附加帶來的幫助,也會覺得不配。
于是她決定,去平山和丁世元做個了斷之後,如果她還活着,就向楚一坦白一切,然後離開這個城市。
12月31號,江湖下班後去了趟城郊的另一處墓園。
當時安葬是她外公外婆操辦的,那件事對老人的打擊很大,沒過多久他們就搬離了H市。江湖回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兩老,他們在一個小城鎮上過着平靜的生活,身體還算硬朗。
見到死而複生的外孫女,兩老很欣喜,外婆問她有啥打算,江湖并沒有告訴他們自己的計劃,陪老人待了一小段時間後就獨自出發來到了H市。
再過兩天,她就要前往平山與仇人面對面了。
看着父母的墓碑,江湖攥緊了拳頭。
就像即将上戰場的戰士,過去所有枯燥無味的訓練都是為了那一天的到來。
她絕對不會放過丁世元。
1月3號星期五,江湖照常上班,像平常一樣從容淡定,只是偶爾會朝窗外看上幾眼。
一周前天氣預報就說今晚有暴風雪,冷風呼呼吹着,天色陰沉沉的,确實是要下雪的樣子。
今天下班比平時早了一個小時,因為要去接何煦,然後再把他送到平山辦入院手續。
上車的時候司機又開始抱怨起周五的全城堵車,說家裏孩子今晚有補習班,希望路上順暢點,送完病人之後能趕回去接孩子放學。
“天氣預報說,”江湖看了眼車窗外邊,對司機說,“今晚好像有暴風雪。”
“可不是麽,我開快點兒,免得待會兒天黑之後雪下大了被困在山上。”司機火急火燎地回答。
就算你不趕着回去,晚上我也會找借口讓你先走的,江湖在心裏說。
接到何煦大概五點剛過,無罪釋放後他一直在家裏待着,聽說他父母還找了好些精神病專家上門面診。看他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大概這段時間确實挺不好過的。
他帶着冷氣鑽進車裏,江湖回頭簡短地招呼了他一聲,作為回應,他有些漠然地看了眼江湖,并沒有搭理她。
這小子,還真是把她當時的囑咐給貫徹到底了。
因為路程挺遠,何煦上車之後就開始打盹兒。等他睡着了,司機才戰戰兢兢長噓一口氣。
“我還以為會有專人護送呢......看到這殺人犯一溜煙就鑽我車裏,吓我一跳,江律你看,我手心都給吓出汗了!”他用很小的聲音同副駕駛裏的江湖吐槽道。
“您放心一百個心,”江湖扭頭看了眼後座裏正在酣睡的何煦,對他說,“他最近都在吃藥,控制得很好。”
司機嘆氣:“這些有錢人家也是有意思,自己捧在手裏的兒子出了這麽大的事,居然委托咱們律所送他去精神病院,心可真大吶。”
“越是有錢人就越怕丢人吧。”
江湖心不在焉地回答,扭頭卻看到了車窗外稀稀拉拉落下的雪花。
終于要下雪了。
暗夜之下,平山灰白色的建築讓人感到有些壓抑窒息,還沒進門,江湖就遠遠看到大廳裏焦急等待的那群人,大概就是賈院長他們吧。
畢竟何煦的身份在看重名利的賈院長眼裏是很重要的。
下車後,她擡頭看了眼天空,雪花依舊是零零星星地落下,山間的冷風把它們在夜空裏吹出混亂而糾結的軌跡,頂層黑黢黢的閣樓窗戶上,露出了半張人臉。
好像是個少年,正探頭朝下張望。
這時,賈院長正領着幾個工作人員走下臺階,江湖便拉着何煦開始寒暄。
楚一也跟在賈院長身後,他一路低着頭,茫然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根本不敢朝江湖這邊多看一眼,他大概還不太适應這種假扮陌生人的場合。
平山的建築內部很溫暖,很多病人都聚在一樓西側的活動室裏嬉鬧玩耍,他們的表情無憂無慮的,就像一個個沒心沒肺的孩子。
路過活動室時,江湖朝裏面瞥了一眼,只是一眼,她就精準地看到了斜斜躺在小沙發裏的丁世元。
仇人見面,卻心如止水。江湖扭過頭跟着賈院長繼續朝前走。
福利院的謝院長跟江湖提起過,賈院長是個特別好面子的人。于是在簡短地辦好入院手續後,江湖随口提了一句,自己是受病人家屬委托前來的,何總對兒子即将入駐的地方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
其實她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讓雪再下大點。
賈院長一秒跳坑,立刻邀請江湖去他的辦公室喝杯茶,表示待會兒再詳細地給她介紹平山的情況,随後又叫來值班的護士和警衛,大概是想把平山最負責最安全的一面讓江湖看到,然後回去妥善地轉達給何總。
泡茶的水還沒燒開,敲門聲迅速響起,一個穿着護士制服的中年女人急匆匆走了進來。
“院長你找我?”
“江律,介紹一下,這是咱們院的護士長周巧。”
江湖朝她打了個招呼,突然注意到跟在她身後走進辦公室的竟然是楚一。
“還有這個小夥子,警衛隊長楚一,你別看他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當過兵的哦......”
江湖壓制住莫名忐忑起來的心,沖他客套地笑了笑。
楚一趕緊低下頭,避開了視線接觸。
黑夜像是為暴風雪量身定做的舞臺,它雖然姍姍來遲,可一旦登臺便瞬間呼嘯着成了暗夜的主角。
離開院長辦公室前,賈院長好心提醒江湖山裏雪大,這時候下山可能有危險,熱情建議她留宿一晚明早再走。江湖卻有些為難地表示還有些工作沒處理,執意要離開。賈院長沒有過多挽留,點點頭囑咐她開車慢點,注意安全。
這時候司機應該早就下山回城接孩子了,江湖需要特意發現這個情況,再折回房子裏向賈院長申請留宿,才顯得更加偶然。
離開院長辦公室後,江湖下樓後在一樓洗手間附近差點撞上一個迎面沖來的少年。
少年穿着藍色的病號服,應該是這裏的病人。他臉色煞白,目光渙散,走路也是搖搖晃晃,像只沒頭蒼蠅一樣眼看就要撞上來。
這是......發病了?她停下腳步,這時候應該走上去摁住他然後叫人?
男孩突然伸手,那動作大概是想扶住旁邊的牆?可他夠了個空,立刻朝前打了個趔趄。
江湖趕緊沖過去抓住他的胳膊,男孩僵住,開始低低地胡亂呓語起來。
近看才發現他的表情很痛苦,前額一側有個很新的傷口,血順着臉頰慢慢流下。
他受傷了。
“弟弟......你怎麽了?”
同情心就像是闖進秘密森林的一只鹿,詭異而罕見,總之就這樣沒來由地鑽進了江湖的心。
她擡手輕輕攏住男孩的胳膊,想讓他放松點。
可男孩就像一只嗜血的小怪物,反抗的力氣大得驚人,一把就将她摁在了一旁的牆壁上,仿佛江湖是她假想中的敵人。
男孩很高,比江湖高出了一個頭,她只得有點無奈地擡起頭試圖安撫住他。
這時,江湖突然注意到,男孩脖子一側的喉結旁邊有顆黑色的痣。
記憶中在同樣的位置,江天天也有這樣的一顆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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