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此生天命更何疑

此生天命更何疑

啓程回麽些的前一天，雪豔愁和洛飛去小禪房跟廣弘道別。雪豔愁敲門道：“法師，明天我們就要啓程返回麽些了。三朵頌臨近，我要回去準備接任麽些雪女，今天專門來跟您辭行。”

廣弘并未開門，他蒼老的嗓音清晰地傳了出來：“孩子，你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吧，不用特意跟我告別。我們塵緣深厚，日後必有再次相見的一天。”說完，就不再答話了。

雪豔愁和洛飛在門口跪下磕了幾個頭，雪豔愁依依不舍說道：“法師，您保重身體，以後我們一定會再回來看望您的。”洛飛見雪豔愁眼角帶着淚光，拍拍她的背，兩人才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

第二日一早，雪豔愁回到城中進宮向段正興辭行，段正興又誇贊了雪豔愁一番，囑咐她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保證麽些的平穩過渡。雪豔愁一一答應，臨走前還喚了一聲皇叔，段正興喜形于色，又給了一衆賞賜。

從宮裏出來，龐大的使團車隊就啓程向北邊行去。出來的時候雪豔愁因為散功後體弱，所以一直悶在馬車裏，回去的時候已經全然恢複，當然得縱情一番。于是雪豔愁和洛飛一道騎馬奔馳，遠遠抛下行駛緩慢的車隊，兩騎絕塵而去了。

一路信手由缰奔出去了不知道多遠，兩人見前方有一片樹林，打算進入林中休息一下。兩人牽着馬在林中漫步了一會兒，就看到前面有一條清溪，于是放馬兒去溪中飲水。這時身邊剛沒有了馬匹的遮擋，就聽到了破空而來的箭羽聲。

雪豔愁反應極快，一掌将洛飛敲倒在地，就蹬地而起，雙掌運功吐氣，噴射出兩股寒氣，交相帶動竟在空中旋轉起來。純正之氣在她身周高速流動，形成了一道氣流的厚牆，發出龍吟之聲。箭矢撞到這圈防護罩之上，紛紛跌落在地，沒有一枝能射入氣牆之內。

第一波箭雨過去之後，雪豔愁落回地面，洛飛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擋在雪豔愁面前，急道：“又是偷襲，你快走！”

這時四周樹上傳來唉喲不絕之聲，還有從樹上掉落的聲音。洛飛一邊緊張地四處張望，一邊護着雪豔愁，防備着随時可能射來的暗箭。果然又飛來兩支箭矢，但明顯是在倉皇之中射出，力道不足，角度偏斜。洛飛擋住雪豔愁，雙掌運功推出，氣流雖不足以讓箭矢掉落，但也沖擊得箭矢都飛偏了出去。

雪豔愁笑着從洛飛身後走出來，說道：“不錯，這一年靜修果然有效果，你的雪寒功已經小有所成了。你不用再護着我，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松風和大夢都跟着我們呢，他們應該已經把刺客都解決掉了。”

果然林中人影紛飛，不一會兒，就見柳大夢帶着三朵閣武者們拎着幾個蒙面刺客走了過來，松風也跟在後面。走到洛飛身邊，柳大夢把刺客們押成一排，一踢他們的膝彎，就都跪了下來。柳大夢道：“洛兄弟，這些刺客應該就是上次傷了你的那幾個，你說怎麽發落他們吧！”

洛飛驚喜道：“原來這次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們早就預料到這些刺客還會來偷襲我們，所以早就在這林中布好了天羅地網，就等着他們上鈎啦？”

雪豔愁道：“我們沒有那麽未蔔先知，只是預料到他們應該不會放過我們回程途中最後一次的刺殺機會，應該會找我們落單的時機下手，于是故意和你離開大隊伍，找容易埋伏的地方引蛇出洞。果然他們以為我們獨自出來，還像上次一樣容易得手，一發箭，就被師傅和大夢叔一鍋端了。”

松風走上前來，贊嘆道：“豔愁，沒想到這一年你的功力進展得如此神速，竟比散功喚雪之前還高出了不少。”

雪豔愁道：“廣弘法師不僅打通了我的經脈，而且半年來每天在一處練功，加以指點，讓我受益匪淺。”

松風高興道：“你能得到廣弘法師的指點，是你的造化。要知道廣弘法師可是六铉大師的親傳弟子，六門妙法出神入化，可說是大理第一高手。”

雪豔愁不平道：“那你師傅呢？算第二？”

松風笑道：“我師傅自然算是天下第一高手。”

洛飛羨慕道：“有天下第一的外祖和大理第一的祖父，師姐你真是會投胎啊！”

被壓在地上跪着的刺客突然不耐煩地插話道：“要殺便殺，要剮便剮，誰耐煩要聽你們的閑話！”

柳大夢一把把這個刺客拎起來，說道：“哎喲，挺有骨氣呀，金老三，既然你敢背叛三朵神，我今天就成全你，把你給先剮後殺了！”說完一把扯下刺客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張尖瘦狠厲的臉來。柳大夢冷笑道：“果然是你，金老三，你跟着我學了八年武藝，你的聲音我還聽不出來？說吧，你是受何人指派來刺殺雪女的？”

金老三梗着脖子說道：“這不關你的事，我們各為其主，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被你們設計圈套抓住，總逃不過一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柳大夢獰笑道：“你不說沒關系，回麽些了我自有辦法讓你說出來。全部給我綁起來扔車裏面！”說完三朵閣武者們紛紛動手，将十幾個刺客五花大綁後押走了。

松風對洛飛說道：“洛飛，這幾個刺客我們還需要帶回去好好審問一下，上次你受傷一事也會調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的。”

洛飛道：“我受傷事小，師傅一定要調查清楚到底是誰想刺殺師姐。”

松風點點頭道：“你放心，我會一并調查清楚的。”轉而又問雪豔愁道：“你們跟我們一起走嗎？”

雪豔愁道：“釘子已經拔除，接下來的路程應該沒有危險了，而且我現在的功力也足以自衛，我們還是自己騎馬回去吧。”

松風囑咐道：“那你們一路上千萬小心，回到麽些之後，先在雪嶺上等我回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雪豔愁和洛飛應承下來，上馬自行而去。兩人一路游山玩水，縱馬馳騁，三天後就回到了麽些境內，而松風還在後面帶着使團車隊慢慢挪，行程才走了一半。

騎着馬在游午閣的草原上随意游蕩，兩人的心情輕松而惬意。但當他們看到小木屋前站着牧羊老人柯澤和一個三朵閣武者時，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表情嚴肅地對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心情沉重起來。這時松風的人都還在路上，等在這裏的三朵閣武者只可能是神女派來的。

兩人下馬牽着，慢慢地向小木屋走去，心中盤算着神女現在找過來會有什麽目的。見他們走近，武者拱手道：“雪女，神女讓我來請你去一趟玉龍寺。”

雪豔愁冷冷道：“我沒空，你就回去跟神女說，等松風師傅回來以後，我自會去上門拜訪。”

武者更加恭敬道：“可神女的命令，是讓我等到雪女回來後，立刻帶雪女回去見她，說有要事相告，不得延誤。如果要等到松風師傅回來，屬下恐怕就難以向神女交代了。”

雪豔愁随意道：“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麽關系？我現在就是沒空去。”

武者見雪豔愁拒絕果斷，猶豫片刻，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了柯澤的喉嚨上。柯澤一動也不敢動，緊張地看着雪豔愁。

雪豔愁冷冷地看着武者，緩緩問道：“你想幹什麽？”

武者歪着頭，好奇地看着雪豔愁，不動聲色地回答道：“屬下出此下策，也是被逼無奈。神女吩咐屬下一定要立刻請回雪女，去一趟玉龍寺，有重要的事情相告。如果不能請到雪女，屬下難免會受到神女的責罰。考慮到之前雪女可能因為對神女産生了一些誤會，所以不願前往，屬下只好委屈一下這位老伯，還望雪女見諒。”

雪豔愁眼神中的寒冷似乎能結成了冰：“誤會？那你就不擔心這樣做會讓我和神女之間的誤會更深嗎？”

武者淡淡答道：“屬下只要能讓雪女去見神女就可以了，誤會自然應該由神女去跟您解開。”

雪豔愁道：“那現在你可以把匕首放下來了，我們這就可以走。”

武者道：“屬下就留在這裏，雪女自己去見神女就可以。”

雪豔愁皺起了眉頭：“你留在這裏我怎麽放心走掉？”

武者道：“雪女不用擔心這位老伯的安危。只要您到了玉龍寺，自會有人通知我回去，我絕不會傷這位老伯一絲一毫。如果您不放心的話，可以讓這位小哥留在這裏監督我。”

雪豔愁思索了片刻，點頭道：“就依你所說，如果讓我回來看到他們倆少了一根毫毛，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說完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強調道：“我說到做到。”說完狠狠盯着武者。

武者依然冷靜道：“沒問題，您放心。”

洛飛急道：“不行，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雪豔愁低聲對洛飛囑咐道：“你放心，神女畢竟是我母親，不會對我怎麽樣。但你如果跟我一起去，我擔心神女會用你來要挾我。你就在這裏看着他和柯澤，如果他真的走了，你就帶着柯澤上雪嶺躲起來，等着我回來找你們。”

洛飛想想這的确是最好的辦法了，但他實在不放心雪豔愁單身赴會，還想說什麽，雪豔愁卻一躍上馬，說了一聲：“我去了，你們等我回來。”就絕塵而去。

雪豔愁騎馬回到久違的白沙寨上，見到她的民衆都停下腳步，對她行禮，她也點頭回禮。雪女回來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圍觀的人群越聚越多，都圍在雪豔愁行徑的道路兩旁行禮跪拜。雪豔愁心憂洛飛和柯澤的安危，只好縱馬快行，迅速回到了玉龍寺。寺門的武者恭敬地接過缰繩牽走馬匹，雪豔愁走上玉龍寺大門的臺階，回身深鞠一躬，對信衆們朗聲道：“多謝大家迎接我歸來。在羊且咩城我已查知毒害三朵神的兇手早已命隕，三朵神的大仇已雪。今日回到寺裏我是有要事處理，等日後我有時間會再跟大家詳述別情。”說完回頭入寺，武者在她身後關上了大門。

雪豔愁徑直走到神女的院落，見神女正坐在庭院的涼亭中喝茶。她走到神女面前，冷冷道：“我已經來了，你可以讓你的人放掉柯澤回來了嗎？”

神女擡頭看了一眼雪豔愁，問道：“柯澤是誰？”

雪豔愁皺眉道：“游午閣的放羊老人。”

神女冷笑一聲，說道：“你走了整整一年，剛回來也不跟我請安，就為了一個放羊的老頭來對我興師問罪。原來在你的心裏，自己的母親還不如一個放羊的老頭？”

雪豔愁冷冷道：“如果你的手下不用柯澤的性命威脅我一定要立刻來見你，我之後自然會來給你請安的。既然你選擇用這種手段，我也只好選擇先救我關心的人。”

神女站起身來，吩咐道：“來人啊，去游午閣叫金老六給我滾回來，告訴他不能動雪女的人一根毫毛，回來後給我跪在這裏等着領罪。”接着又對雪豔愁說道：“你這下滿意了吧？這件事情我并不知道，我只是讓金老六一定要讓你來見我，可沒讓他威脅你，你确實不能怪在我身上。我是真有要事要跟你商量，可以進屋去詳談嗎？”

雪豔愁本來還以為神女會像以前一樣強硬，做好準備要大打一場嘴仗，結果沒想到神女就這麽同意放人了，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下來，點點頭，就跟着神女進屋了。

神女進屋後關好門，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和松風這次回來打算怎麽對付我？”

雪豔愁沒想到她問得那麽直接，愣了愣，想了想，也開門見山地答道：“如果你還是執迷不悟，我們會逼你讓位，由我來接替你，我們會還麽些安寧和和平。”

神女懶懶地側躺在榻上，懶懶地說道：“我猜也是，段正興不是下诏封你為雪女了嗎？你喚雪之後又獲得了比我還高的威望。民心和君心你都擁有了，看來我不讓賢給你還真是不行了。”

雪豔愁聽到這話一時摸不着頭腦，不知道神女究竟要打什麽牌，皺緊眉頭道：“如果你能懸崖勒馬，我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你還是麽些的神女，我和松風都願意繼續支持你。”

神女故意好奇問道：“懸崖勒馬？你們要我勒的到底是什麽馬呢？”

雪豔愁明知道她是在明知故問，還是耐住性子問道：“你究竟和金國有什麽利益往來？為什麽要送武者給金帝完顏亮？還想要勾結高氏讓大理助金攻宋，你難道不知道這會給全天下人帶來多大的災難嗎？”

神女就是等着雪豔愁一語點破此事，聽到她終于問出來了，輕松笑道：“是松風告訴你的吧？這些都是他的猜想而已，他有拿出什麽證據來嗎？你就那麽輕易地相信他了？孩子，你年紀還小，太單純了，容易被人利用。我畢竟是你的親生母親，絕對不會害你的，你應該相信我才是。我的确有送給高氏十幾個三朵閣武者，但并不是要勾結高氏助金攻宋。高氏是大理的實際掌權者，我怎麽能不籠絡好他們呢？要知道現在麽些的互市也是有高氏的支持才開辦起來的。這些年互市給麽些帶來的好處你應該看得到，百姓賺更多的錢，生活也變好了，我這是為了麽些的利益才去籠絡高氏的。至于高氏用這些武者幹了些什麽，真的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聽說在蒼山上你被三朵閣武者偷襲，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是你母親，怎麽可能讓他們來刺殺你呢？這些武者肯定是聽從于新主人高氏的指令，連我的親生女兒都敢下手了。”

雪豔愁又問道：“那如果不是因為我會破壞你和高氏的聯盟，他們又怎麽會出手對付我？”

神女道：“他們應該是擔心你不受他們的控制，如果你順利成為麽些下一任雪女，麽些就會獨立于高氏勢力，平添一個禍患，所以才會對你動手的。”

雪豔愁冷冷問道：“那難道他們成功除掉我了，你還會繼續受他們的控制，乖乖聽命于他們嗎？”

神女微微一笑，親熱道：“傻孩子，他們還以為這件事可以蒙騙我過去，這怎麽可能！他們敢動你，就是跟我過不去，我當然不可能饒過他們的。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讓高氏給你一個交代。”

雪豔愁挑眉道：“不用了，你送給高氏的武者，已經都被我們抓住了，過兩天松風就一起帶回來了。”

神女詫異道：“哦？你們都抓回來了？也好，這群忘恩負義的奴才，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雪豔愁冷冷道：“那你和金國又是什麽關系？”

神女從身後的暗匣中取出一個銀盒遞給雪豔愁，說道：“看完這些信你就知道了。”

雪豔愁接過信盒打開一看，裏面有一沓信紙，面上的第一張信紙都已泛黃，看起來已經有很多年頭了。雪豔愁取出這封信來，信中用的是金文，雪豔愁從小學習過金文，雖然有點生疏了，但大致也能看懂。只見信上寫着：

“姽婳親啓，收到你的來信，得知我們的女兒出生，欣喜若狂，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雖然是個女兒，但我也很喜歡。你一個人遠赴大理，離我那麽遙遠，沒辦法看到你和女兒，我十分想念。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回到我的身邊來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的。亮，天眷三年。”

雪豔愁皺眉問道：“姽婳是誰？亮又是誰？”突然想到一個可能，驚詫道：“難道是金帝完顏亮？”

神女端坐起來，嚴肅道：“你應該稱呼他爹爹。我就是姽婳，而你，就是我和完顏亮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