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50章

吃完晨食, 趙衍與村民們一起前往城中商鋪賣蕈,盛葉舟入書房中看書習字。

待到午時,老師都還未歸來。

西廂房第二間。

擡頭看了看天色, 盛葉舟起身整理案上筆墨,其餘兩人見他一動, 相繼也跟着停下默寫。

三張書案并排擺在窗前,餘光只需微微一掃便能瞧見各自在做甚事。

坐在中間的廖飛羽往嘴裏塞了口涼饅頭, 從懷中掏出封厚厚的信遞出。

“禾淵的信。”

“不是前日才給葉舟來了信, 怎的今日又有?”陸齊銘站起身, 頗為驚奇地瞧着盛葉舟将信拆開,取出厚厚一疊信紙。

信紙有好幾種成色,看着不似出自同一人之手。

廖飛羽一瞧,嘻嘻竊笑兩聲, 故意沖陸齊銘可勁兒地眨了兩下眼睛:“估摸着又是那位小姐寫信來呢!”

“哦——”陸齊銘立即會意, 跟着擠眉弄眼起來。

兩人話裏提到的小姐正是安國公府二小姐宋依清。

但信中內容卻并不是兩人所認為的傳情之信,而是盛葉舟拜托宋盛所寫的信。

離開安義府的最初幾個月,收到的甘禾淵信裏全是一片四海升平之相。

但盛葉舟深知,宮中怎會比書院之中還要和氣, 于是私下便去信詢問了同在宮中陪讀的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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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宋盛便會經常給盛葉舟寫信說說宮中的情況,也會幫着照應下甘禾淵。

一來二去的,宋府姐弟與盛葉舟關系也越發親厚起來,偶爾宋依清會幫弟弟代筆,所用花箋使得廖飛羽二人常常故意調侃。

不過他們都看過信中內容, 此時也只是嘴上打趣幾句而已。

盛葉舟不理二人, 随意展開一張, 是甘禾淵所寫的信。

信中說離宮回家途中遇到宋盛,其拜托他帶封信給盛葉舟, 所以就幹脆将兩封信裝在了一起。

後面又是不出意外的整篇報喜不報憂。

看完信,盛葉舟随手就将信遞給廖飛羽,自己則是展開宋盛的信一一掃過。

“……”

“甘禾淵的信啰裏啰嗦,怎麽的看到尾好似甚都沒說!”廖飛羽撓頭,這通篇廢話全是太傅授課的內容和他又吃了些甚,建明伯府裏又發生了何事。

但看完幾人都發現,從頭到尾都沒提自己過得如何。

“你們看看這個就知曉了。”盛葉舟擡眸,看到半敞的院門仍沒有人影晃動,順手将書信遞給廖飛羽後擡步走出書房。

太子自弱冠禮之後逐漸入朝聽政,東宮之中讀書的反倒剩下些陪讀,沒有太子坐鎮,相互間的勾心鬥角絕不會少。

而其中就屬徐嘯與鎮國公府次子韓長鳴為首的一行最為狂妄。

韓長鳴表姐正是太子妃于靈汀,在東宮之中誰不因這層關系讓他三分。

但這位纨绔偏生愚笨又心眼小,幾句話功夫就被徐嘯所蠱惑,明裏暗裏專門針對甘禾淵。

明顯是徐嘯将在安國公府中比輸的氣撒到了盛葉舟好友身上。

建明伯府在所有陪讀之中勢力實屬末流,甘禾淵也只得默默承受幾人的針對。

後來還是宋盛受托,在二人又要欺負人時當場将徐嘯暴揍一頓使得韓長鳴有所顧忌不敢再明目張膽。

宋盛的信中就提到了前幾日徐嘯與韓長鳴在出宮之時又攔下甘禾淵,而後不巧被他撞見之事。

“這徐嘯也太壞了。”廖飛羽雙拳緊握,咬牙切齒地恨恨道。

陸齊銘最後看完,鄙夷地嗤了聲,也跟着站起身來:“徐家仗着巴結上太子,這幾年可好生威風。”

許是那次安國公府比試使得徐嘯心态大變,竟在其後完全放棄科考之路,轉而另辟蹊徑成了陪讀。

徐府也因此事在勳貴中頗為自得,恨不得向全天下人昭告徐家是太子賬下之人。

至于徐嘯究竟在太子心中是何位置,用宋盛信中的話來概括便是——狗屁不是。

東宮中的事外人不知,他們陪讀卻最為清楚,徐嘯也深知自己還沒入太子眼,這不就将眸光轉向了鎮國公府。

韓長鳴不值一提,但其長兄韓長風卻真真正正是太子心腹,前幾年就已入東宮為詹士府少詹士一職。

七年前那個在書院中笑話他們是小娃娃的少年已一躍成長為許多人想巴結的對象。

但宋盛信中也提到,韓長風與韓長鳴兄弟關系并不和睦,徐嘯這條捷徑開始就尋錯了方向。

“雖然這兩年受了不少委屈,但甘禾淵也成長不少,或許對他來說是好事也不一定。”盛葉舟推開房門淡淡道。

東宮是龍潭虎穴,建明伯府同樣不簡單。

甘禾淵想要在日後擔起建明伯府伯爺之位,如此一番歷練對他來說反倒是好事。

“那倒是,就憑甘禾淵那個性子,再不學點本事遲早被他堂弟搶了世子之位。”

建明伯府三房長子雖然才四歲,但誰都不知甘三叔心中有沒有其他歪心思,甘禾淵坐上伯爺之位前都不可放松警惕。

幾人心中滿是擔憂,最後卻只能在這小小榆木坡裏長籲短嘆。

推開房門,陸齊銘自動走向柴房,抱出柴火打算進廚房做午飯。

哐——

就在這時,院門突然被人使勁從外推開。

張二爺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驚恐地朝幾人大喊:“趙老頭……趙老頭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

“是何人動的手,老師傷得可重?”廖飛羽幾步上前,抓着張二爺的胳膊焦急追問。

盛葉舟舔了舔嘴唇,使勁将胸口濁氣呼出,快走幾步從廖飛羽手中拉出張二爺:“咱們邊走邊說。”

從方才起他就心神不寧,沒成想還真發生了不好的事。

“今日……今日進城賣蕈咱們等了小半日都不見……都不見……”張二爺抹着額頭大汗,斷斷續續地開口。

羅平縣每到鮮蕈時節都會有大小商戶入城收蕈,榆木坡衆人今天就是如往常那般入城直接尋了相熟店鋪售賣。

可等了得有一個多時辰都沒見鋪子開門,于是他們就轉了步子去往市場尋另一家鋪子。

沒成想,那家鋪子好似換了東家,秤完之後才告知價格壓低兩成,且大家夥兒都看出此間鋪子的秤有問題。

村民們見要吃大虧,便提出不賣。

掌櫃的見狀直接吆喝出幾個打手,揚言衆人坐地起價,今日這鮮蕈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趙衍站出來理論,直言鋪子的秤有問題。

掌櫃雖罵罵咧咧,卻仍在趙衍舉人身份威懾之下,擺手讓榆木坡一行離開了市場。

但就在衆人賣完鮮蕈回程途中,突然沖出來夥人說他們壞了少爺生意,不分青紅皂白地對村民揚起木棒。

歹人好似專門是沖趙衍而去,沒多會就将打到在地揚長而去。

大家夥兒将趙衍送入醫館,但因其傷勢過重,身上帶的銀子完全不夠付藥費,只得喊人來尋他們入城送銀子。

聽完大概,盛葉舟幾人當即也知曉這夥歹人就是方才那家鋪子的背後東家。

肯定是趙衍當時點出鋪子缺斤少兩又壓低價格之事,所以才會慘遭此報複。

“張二爺可知他們口中所說的少爺是何許人也?”廖飛羽連聲問。

張二爺頭搖得和撥浪鼓一般:“我們只來得急把老趙頭送進醫館,根本沒空打聽那家鋪子的東家是誰。”

“此事稍後再議,先去看老師要緊。”盛葉舟沉聲道。

其餘人點頭。

因出事地點就在縣城東北內城門外,送去的醫館也在附近,所以幾人沒用多久便趕到了城門口的一家小醫館。

跨入醫館大門,就立即能瞧見聚齊在大堂內的榆木坡村民。

大家七嘴八舌地湧上來,盛葉舟根本沒能聽清每個人都在說些什麽,他疾步越過人群,走向後堂專門隔出來的屋子。

“你們最好盡快趕往安義府,咱們羅平縣的醫館恐怕無能為力……”

一走近,醫館大夫的話立即讓盛葉舟眉心緊皺。

“大夫所言何意,可是老師傷得太重?”

看從門外走進來的是個清俊少年,大夫眸光中滿是不忍之色,捋着胡須的手頓了頓複又問:“你們就是傷者的親眷?”

“是,我們是老師的弟子。”盛葉舟拱手,輕聲又問:“方才大夫的話是何意?”

“那你們最好轉這位老先生的家人,速速将人送入安義府為好。”大夫又道。

“先生孤身一人,我們三人便是老師唯一的親人。”看大夫還是避重就輕不肯說實話,廖飛羽有些焦急直接搶白道。

大夫眸子閃爍,雙眸不忍地在三人稚嫩面龐上閃過,最終嘆了口氣說出實話。

趙衍不僅右腿被折斷,且腹部與臉都有淤青,不知腦中與腹內可有內傷,憑縣城內大夫們的醫術根本無法下判斷。

最重要的還有一點,傷他之人乃是羅平縣縣令之子邵俞,就在盛葉舟幾人來之前,邵府已派人來傳過話,若是敢為趙衍醫治,往後這醫館就別想在羅平縣內開下去。

“就算尋便整個羅平縣,今個兒也沒哪家醫館敢收留你們。”大夫幹脆言明無奈,說罷撩開隔間布簾又道:“就算有大夫敢出手,沒有上等傷藥也無濟于事。”

昏暗的隔間內,趙衍悄無聲息地躺着,微微起伏的胸口還能瞧出其活着。

盛葉舟跨步上前,垂眸看向老師青紫紅腫的臉。

半邊臉紅腫青紫,嘴角兩個細長傷口上還留下些幹涸的血跡,最可怖的還要數額頭上一個高高隆起的大包。

“你盡管出手先醫治,我用吏部尚書之名擔保你無恙。”盛葉舟冷聲道。

“我乃當今國舅府長孫,有我在誰敢動你。”廖飛羽也趕忙從懷中拽出象征皇室身份的玉佩,冷冷看向大夫:“有甚好藥盡管用,銀子管夠。”

大夫心中猛顫,明黃色如利刃般懸在他脖頸前。

區區一個落魄書生,收的幾個弟子竟都有如此來頭,随便誰都能輕易要了他的命。

一個縣令之子,一個皇親國戚,他根本不需做選擇,連忙謝罪躬身步入隔間診脈下針。

盛葉舟給陸齊銘使了個眼色,只留他在屋中盯着大夫,自己則是沖廖飛羽招手,二人走到前堂。

“老師的傷在羅平縣恐怕無法治好,咱們還是得啓程前往安義府。”盛葉舟低聲道。

就這羅平縣大夫的水平,連個受寒發熱都得去郡城內求醫,更何況是老師如此重的病情。

為今之計只得先穩住病情,随後趕往安義府求醫。

“我去馬市買馬車,你回家收拾財物,天黑前咱們就出發。”盛葉舟又道。

廖飛羽沉聲點頭。

趙衍眼下情況生死不知,至于邵俞這個罪魁禍首他們都沒空搭理,等人穩定下來盛葉舟自會回來報仇。

二人出了醫館,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急速走動中,身後跟上來個灰色身影,盛葉舟連頭都沒回,只聲音冷淡地出聲:“你先趕回盛府,将老師之事如實禀告,明早天亮前我們直接回盛府。”

“是。”灰色身影止步颔首,轉身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今天本是趕集日,到處都是背着背簍的百姓們,與賺了銀錢高興返家的人不同,盛葉舟渾身如同籠罩在冰霜之中,眸光冷得都好似凝結出了霜。

他一路疾走,去馬市前還專程路過市場上那家名為[金蕈軒]的鋪子。

鋪前門可羅雀,掌櫃百無聊賴坐在門前拍着蒼蠅,想必是方才趙衍指出他們缺斤少兩之事已經傳開。

而店鋪四周散落着的幾個灰衣壯漢,應該就是出手傷了趙衍的人。

牢牢記下鋪子名字後盛葉舟去往馬市。

等趕着馬車回到醫館之時,趙衍在施針後人已醒來,但大夫同時又說出個不好的消息。

折斷的左小腿斷裂不齊,且還有些碎骨,憑他的醫術根本無法接骨。

盛葉舟上前,擡手摸了摸老師的額頭,手下溫熱并沒有發熱跡象。

于是心中一橫,幹脆沖廖飛羽二人道:“我們這就啓程。”

三人将趙宅托付給張二爺,直接向醫館要了塊門板小心翼翼将人移動到車廂中,走之前盛葉舟還用茶壺灌了半壺白水。

“你與飛羽趕車,盡量挑官道走。”盛葉舟鑽進馬車前,溫聲交代了遍陸齊銘。

多虧三人在啓明書院學習過架馬車之術,廖飛羽只上車沒多久便已能揚鞭趕車。

盛葉舟在趙衍身邊坐下,望了眼從醒來雙眸就失神望着車頂的老師溫聲開口:“老師。”

“無事,除了腿有點疼,嘶——還死不了。”一句話回得龇牙咧嘴,趙衍擡手摸了摸臉頰紅腫,有些自嘲地道:“區區一個進士之名,在縣令少爺面前屁都不是。”

“我祖父太傅之名在您面前不也是一文不值嗎。”

趙衍的出聲使得盛葉舟心口大石猛然落下,看他吐字清楚還能揶揄自己,想來腦子的傷無大礙。

“臭小子!嘶——”

還有力氣罵人,腹部的傷勢應該也不算太重。

“老師您喝點水。”盛葉舟從茶壺中倒出小半杯溫水,輕輕搖晃了兩下,送到趙衍嘴邊。

見老師還要拒絕,幹脆扶着他頭輕輕倒進了嘴裏。

杯中溫水帶着絲淡淡的甜,趙衍砸吧砸吧唇,這才瞪了眼盛葉舟:“你小子是趁為師不能動彈故意的吧。”

“哪能啊。”盛葉舟淡淡一笑,從懷中取出帕子打濕,輕輕擦拭趙衍臉上的灰塵與血絲:“就算腿疼您也忍着些,明早之前咱們就能到安義府。”

“不疼!”趙衍揚唇想笑,疼得蒼白的臉和額上密布冷冷汗卻出賣了他。

斷腿之痛豈是三言兩語可形容。

盛葉舟也只當瞧不見,淺淺一笑,擦掉那些冷汗溫聲道:“路途遙遠,不疼的話您就先睡會兒。”

“好。”薄被下雙手攥成拳頭的趙衍點頭。

盛葉舟從車廂一角拿出臨行前大夫開的活血化瘀膏,小心地抹在趙衍臉頰與額頭處。

不知是太疲累還是放松下來,趙衍明明渾身都有痛意傳來,但在盛葉舟地溫聲安撫下真覺得眼皮逐漸變沉,困意如洶湧潮水般襲來,片刻後眼前一黑昏睡過去。

見老師已睡去,盛葉舟将兩邊車窗打開,掃去車廂熱意。

早晨才兌換中級體質改善藥水,中午就用上了,這幾滴藥水足夠保護老師不受感染風險,讓他們趕到安義府。

【胖墩兒,再兌換個逢兇化吉荷包。】

想了想,盛葉舟還是不放心,又喚出胖墩兒。

【扣除三百六十五積分,逢兇化吉荷包兌換成功。】胖墩兒喜滋滋地回應。

掌心處出現個藕色荷包,盛葉舟拿起随便塞進了趙衍袖中,做完這一切才放下心來。

雖然,有些奇怪為何這次兌換所使用的積分如此高,但此刻他并沒有心思多問。

【積分商城中可有能治療老師這種情況的藥物?】盛葉舟只顧得上追問治病之事,他記得抽獎中心還有回命丹這種逆天存在。

這回胖墩兒連半秒都沒猶豫,幹脆回道【沒有能斷骨重生的藥物,而且系統不會出産能改變他人生命軌跡的逆天藥物。】

【那回命丹又是怎麽回事?】

【回命丹的中獎幾率為百萬分之一,而且此物只得宿主本人使用,他人使用後無效果哦!】

換而言之,像是體質改善藥水類的只能使人身體條件變好,卻無法使只能活八十歲的人活得八十一。

一切違背世界規律的東西,都無法起效。

盛葉舟默,揮手收起系統。

“葉舟,老師如何?”車簾外,陸齊銘低聲詢問。

“老師睡了。”

盛葉舟掀開車簾,坐到門邊。

為防止颠簸,車廂內墊了兩層墊子,只在趙衍的左腿下墊了塊長條木板固定腿。

怕碰到老師的傷腿,盛葉舟幾乎是歪着身子與兩位好友交談。

“那個邵俞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派出院丁傷人,等治好老師的腿,我定要他好看!”廖飛羽朝半空狠狠一甩鞭子怒道。

他沒仗着貴胄身份欺壓別人,反倒是被個二世祖欺壓到了頭上。

“老師的腿……”盛葉舟欲言又止,煩躁地捏了捏眉心:“老師日後走路恐……恐怕有些難。”

“你是說……”陸齊銘緊咬嘴唇,心中難受不已。

按照醫館大夫所言,若是趙衍小腿骨已有碎骨的話,就算能順利接骨,日後走路也不會利索。

盛葉舟眼下更擔心若情況真朝最壞的情況發生,老師可否能承受得住日後成為坡子的事。

萬一無法順利接骨,連站立都會成為難題。

“只希望我心中所想勿要成真,否則咱們該如何跟老師交代此事!”盛葉舟煩躁地捂住了臉

三人齊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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