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拍賣會不出多久就正式開始，介紹拍品時臺下的燈光都暗了下來，江存隐于黑暗，目光卻停留在晏陽身上。

他很顯然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可依舊脊背挺直，默默注視着臺上。

唯一的光源照進他的眼睛裏，清澈又明亮。

江存就這樣看着他，貌似面無表情，心底卻掀起一陣波瀾。

江存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他多久，直到全場燈光亮起，拍賣結束，許煜代替自己走上臺。

許煜的姿态和氣質都刻意地誇張，任憑誰來都會覺得這個人不靠譜，甚至隐隐有了醉态。

在許煜開口介紹之前，晏陽便一眼認出來許煜，湊到于闵身旁：“這是我那天去JMAI碰到的那個許總吧？”

于闵盯着臺上，似乎是在考量什麽。

“歡迎各位今天來參加JMAI主辦的慈善拍賣會，作為公司的臨時負責人，我深知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也知道臺下的各位股東、小江總的叔叔們，對JMAI和小江總寄予的厚望。”

“請各位放心，JMAI暫時交到我們手上，不會讓各位股東和合作夥伴失望的。”

晏陽有幾分狐疑地看着他，撇撇嘴：“我怎麽覺得這麽不靠譜呢？”

一轉頭，旁邊的于闵卻很認真地看着臺上。

晏陽剛想問，表姐又“哼”的一聲，用不小的音量說道：“什麽小江總啊，面都不敢露，我看就是個孬種，喪家犬。”

這一句話頓時引來旁邊不少視線，晏陽下意識反駁：“表姐，你要是真的這麽看不慣，也沒有人攔着你離開。接受邀請又砸人場子，毀的是你們公司的面子，不是你自己的。”

晏陽的語速不急不緩，聲音也不大。

年紀不大，性格在該沉穩時卻異常沉穩。

“晏陽，你怎麽就這麽向着江家說話？我們才是本家人啊？”

“姓氏只是姓氏而已，”晏陽說道，“血緣也不應該成為評判标準。憑什麽我為他說話就是向着江家？我只是看不慣你在背後說閑話而已。”

江存把這些都聽進心裏，緩了幾秒，才對臺上的許煜使了個眼色，又回頭看向晏陽。

善意不能随便給，他好像還沒有明白這個道理。

臺下的其他人表情都不是很好，還有人直接質問江存的去向。這些人雖然都是股東親戚，但江存剛回國不久，這些人幾乎從來沒見過他，甚至大部分的連名字都不知道。

因為江存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對他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只不過是JMAI接班人的這個身份。

江子鳴把公司運營得風生水起，他現在是死是活對這些人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JMAI。

“這麽重要的場合，小江總也不出來說兩句嗎？媒體可都看着呢。”

許煜正打算按原定計劃推拒，餘光卻突然瞄到摘了帽子和口罩的江存，不等他反應過來，江存就已經站到了臺上。

晏陽擡起頭，正好對上江存的視線，瞳孔驟縮。

“我是JMAI臨時負責人，”江存錯開視線，“江存。”

語氣和往常一樣風輕雲淡，卻宛如一記重錘，頓時把晏陽砸蒙了。

臺下安靜幾秒後，快門和閃光燈同時開啓，晏陽腦中嗡嗡地響，越過人群卻對上江存的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江存的眼神似乎比平時溫柔很多。

于闵也愣了幾秒，正準備問晏陽，一看到他的表情就有了答案，“陽陽。”

晏陽沒有反應，還是盯着臺上。

于闵耐下性子又喊了一聲：“陽陽。”

“江、江醫生。”

這世界真的小到可怕。

晏陽沉不住氣，不顧于闵喊他，匆匆離開座位。

拍賣的場館離海邊很近，晏陽一路狂奔到海邊，太陽剛剛落山。

他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只知道很複雜，心裏也悶得慌。

江存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眼底閃過一瞬的失落，随即恢複如常。

這是他第一次以JMAI接班人的身份露面，媒體都争先恐後地朝他遞話筒，而江存只是冷着臉掃過去，“涉及公司內部機密，無可奉告。”

臺下的于闵依舊認真地看着江存，似乎要從他這張冷冰冰的臉上看出幾分破綻。

她總覺得，江存不像是外界傳言的那樣。

“我現在是萬江醫院神經外科的一名醫生，”江存繼續說道，“醫生是我的本職工作，公司的事有許煜代為管理，我不在的時候，他就是我。”

某個股東顯然不樂意，揚聲道：“你就這樣把公司交給一個外人？”

“不然交給你麽？”江存反問，“你有這個能力麽？”

這人頓時啞口無言，氣沖沖地坐下。

見時機差不多，許煜主動上前擋住記者，“拍賣會結束，現在請各位移步晚宴廳，為大家準備了豐盛的晚餐。”

等周圍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許煜才松了口氣，壓低聲音問江存：“大哥，不是說好不露面嗎？！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你就是小江總了！”

江存看着晏陽空空如也的座位，按按眉心，“沒事。那天來公司的實習生，是今天于闵帶來的那個嗎？”

許煜不太明白江存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回答：“對啊，怎麽了？”

江存搖頭。

“不過這麽看，那估計可不只是個實習生。長得也和于闵有點像，不會是她兒子吧？如果真是的話，說不定也是個突破口……你這麽看着我幹嘛？”

“別打他主意，”江存說道，“他和這件事沒有關系，不要把他扯進來。”

“……行行行，晚宴還有半個多小時才開始，你先去休息會兒。”

江存應下，目光卻看向門外的海邊。

*

晏陽獨自坐在海邊撿石頭往海裏扔，一直到太陽完全落下去，才緩緩嘆了一口氣。

原本以為只是姓氏一樣，沒想到會這樣。

晏陽心裏亂糟糟的，連旁邊什麽時候坐了個人都沒發現，直到那人學着他的動作往海裏扔了一塊石頭。

“撲通”一聲，晏陽這才回過神，詫異又期待地轉過頭去，才發現是于蕭，頓時失落下去。

“這麽不樂意見我啊？”

晏陽搖搖頭，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聲嘆息。

“哎，長籲短嘆的幹什麽？現在可沒人打算拆散你們倆啊。怎麽，聽了太多有關小江總的江湖傳聞，幻滅了？”

“沒有。”晏陽終于開口，望向看不見邊際的海平面，“我只是覺得，如果把那些話都套在江存身上的話，我就更難過了。”

于蕭坐遠了些，點燃一根煙，“說話大點聲。”

“他也沒比我大幾歲，醫生本來也是個很辛苦的職業，為什麽還要承擔這些啊？”

“合着人家說的那些，你是完全不在乎是嗎？”

晏陽歪歪頭：“哪些？”

“沒事。”

“我本來也很不喜歡流言蜚語這種東西，不管對面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只有你自己接觸了才知道。”

晏陽說着想起江存的樣子，忍不住低頭笑笑：“江醫生很好，江存也一樣。”

“瞧你那點兒出息，”于蕭深吸一口煙，“你如果只是晏陽，那沒問題。”

晏陽一開始還不明白于蕭的意思，剛想問，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在距離他們幾米遠處停下。

“晏陽，”江存的聲音響起，“我們聊聊。”

晏陽對上江存的視線，總覺得現在江存要說的不是他希望的答案，心裏一慌，連忙拍拍身上站起來：

“晚、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吧，我得去找霍老師，江存，我們換個時間聊吧？”

“晏陽。”

江存的聲線很低，讓晏陽有些無措，也突然明白了剛剛于蕭的意思。

如果他只是晏陽，不是晏東明和于闵的兒子，不是外界以為的雙立接班人，那他和江存怎麽樣都沒問題。

晏陽之前聽說過的，JMAI是死是活，有一大半掌握在雙立手上。

晏陽晃了幾秒，才緩緩回過頭，看向江存。

他眼裏有太多晏陽看不透的情緒，可處處都傳達着一個信息——不要靠近。

“江存，”晏陽低下頭回避他的視線，“對我而言，你只是江存而已。我喜歡的是你，和你究竟是什麽身份、有什麽背景沒有關系。在你和我聊之前，我也希望你能這樣想我。”

晏陽說着深呼吸一口，“我只是晏陽而已。”

說完不等江存做出反應，晏陽就匆匆跑走。

江存依舊站在原地，穿着一身黑西裝，眼底暗得沒有一絲光亮。

“晏陽還小，”于蕭撚滅煙，“人也單純。”

江存皺着眉看過去，于蕭依舊盯着海面：“雙立的事他什麽都不知道，如果你靠近他是別有目的，我勸你最好早點打消念頭。”

換做平時，江存會置之不理，直接轉頭離開。

因為江存從來沒有介意過潑在他身上的那些髒水和莫須有的罪名，也不在乎別人眼中他到底是什麽樣的形象。

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急着離開，而是冷着臉對于蕭說道：“回去告訴他，離我遠點。”

是晏陽主動靠近的。

江存能做的，就是把他推開，推遠一點。

于蕭聳聳肩起身離開，等身上的煙味散幹淨了，才往酒店走。

和霍至鳴約在三樓會議室，于蕭趕到的時候，晏陽剛把作品集拷貝到電腦上。

“你來幹什麽？”霍至鳴問道，“我說了啊，不打人情牌。”

于蕭擺擺手：“我就看看。”

晏陽顯然有些不在狀态，好在霍至鳴看作品集時不需要他多說什麽，只是心神不寧地左右亂瞟。

“你很喜歡光？”

霍至鳴看完後問。

晏陽點點頭。

“作品我都看過了，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麽挫折吧？”

晏陽沒說話。

“生活裏并不只是陽光，甚至可以說，苦難更多。但你的片子裏都是積極的，只有色調能看出來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是的，”晏陽答道，“我不是沒有經歷過挫折。只是不管經歷過什麽，我還是希望先看到的是陽光。”

晏陽眼眶紅了一圈，低頭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