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生死一瞬
生死一瞬
那個白衣的美少年,的确是兄弟倆當差這幾百萬年裏,遇見過最美的一個呢。不光相貌,氣質也竟然比大羅神仙還像神仙……
難道,那個白衣的美少年是哪路大仙?
凡是法力在自身六成之上的人,都是無法辨別對方是神是妖的,就連他周遭的妖氣仙氣通通無法辨認。但是仙就是仙妖就是妖,哪怕只有一個魄,只要他一動手就可以分辨是仙術還是妖術。黑無常打定主意,趁着他倆正笑得開心,悄悄挪到了滄寧的背後,對着他的脖頸伸出了自己黑森森的鎖魂鏈。
出乎意料的,滄寧沒用妖術也沒用仙術,就像凡人一般任憑那條鎖魂鏈挂在脖子上,回頭對黑無常一笑:“這麽快?”
“嗯。”黑無常尴尬地點點頭,本應該波瀾不驚的心裏竟然有點亂。畢竟當鬼差這麽多年,別人見了自己不是害怕就是痛恨,印象中除了七哥根本沒人會對自己笑。而眼前這個人不光不怕自己,而且對自己笑得比七哥還好看。
“小八這麽快就回來啦。”白無常拍拍黑無常的肩膀,拉起滄寧的手道,“我已經和小白說過了我們地府是個什麽樣子,他挺想去看看的。”
還真沒聽說過誰想去地府看看的,黑無常驚訝地瞪着眼,不知道七哥又對人家花言巧語了一番什麽。
白無常把鎖魂鏈從滄寧脖子上摘下來,挂在黑無常脖子上,自己手拉着滄寧的手,就這麽說說笑笑往地府去了。
黑無常黢黑的臉色更加黑了,只能拖着鎖魂鏈在後面跟着他倆。
“小白我和你講,我們一會兒過了鬼門關,會看到一條黃泉路,黃泉路上開滿了火紅火紅的彼岸花,那叫一個好看啊……”白無常說得如癡如醉,“幾萬年了,我還是看不厭。”
滄寧微笑着點點頭。
“過了黃泉路,就到了忘川河。忘川河邊有塊石頭,叫三生石,鬼魂可以在上面刻下自己喜歡的人的名字,也許下輩子能在一起的,你也可以試試。”白無常小聲對滄寧道,“我刻過小八的名字哦。”
滄寧笑着回頭看了黑無常一眼,繼續點點頭。
黑無常被滄寧看得莫名其妙,直接無視了他,嚴肅地背着鎖魂鏈管自己繼續走。
“然後忘川河上只有一座橋,叫奈何橋。我們那裏的小牛小馬可是很可愛的。”白無常笑嘻嘻道,“我們過了奈何橋,他們就會來接我們過去的。那時候你就會看到各種冤親債主前來讨債,它們倆會幫你把那些冤親債主全都擋開……不過你這麽可愛,肯定沒什麽冤親債主……”
“還有啊……”
白無常是個活潑過頭的話唠,這麽一路說着,不覺就和滄寧進了鬼門關。
不仔細看,在這黢黑地地府,真會以為眼前這條黃泉路是鮮血鋪就的。
黃泉路上,一望無際的彼岸花如同無邊的血海,向周遭無限蔓延。帶着千萬年來不變的哀傷落寞與執着,紅得凄美而詭谲。
滄寧一步一步踏上這條令世人悲哀而絕望的路,望着眼前這些妖紅似火的花兒,竟覺得內心平靜而愉悅。
是了,自己什麽感情也沒有,什麽執念也沒有,哪裏看得懂這曼珠沙華深處的苦澀與凄涼呢?
忘川河畔,腥風撲面。哀嚎聲聲,不絕于耳。聽白無常說過三生石,滄寧便特意駐足在河畔的三生石前,想看看上面刻的都有誰的名字。
三生石的正面刻着四個血紅大字:早登彼岸。然而除了這四個字,這石頭不論正面還是背面都光滑整潔——一個名字也沒有!
“神了啊!”看着空白無物的三生石,白無常瞪大了眼,連連點頭贊嘆,“天地啊,你前世今生竟然一個心上人都沒有!”
每個人走過三生石畔,三生石都會顯示出他前世今生在此刻下的所有名字。凡人不能開悟,輪回就會無休無止,黑白無常見多了有人路過三生石畔時,三生石上顯示出密密麻麻刻滿了名字,那些人還會執着地再刻一個名字,才肯過奈何橋——好像已經把三生石當成了自己的投胎次數記錄本,每一輩子都要留個名字才甘心。
但是,黑白無常從來沒見過誰面前的三生石是一片空白的!
黑白無常都驚呆在原地,滄寧自己卻沒有任何感覺,伸手推了推白無常:“沒有名字,我們走吧。”
“好……走走走。”白無常這才反應過來,拍了拍還愣在一旁的黑無常,“小八!走啦!”
過了奈何橋,就是傳說中冤親債主出來讨債的環節了,白無常心想着這麽幹淨一個魂魄,生前肯定也沒得罪過什麽人,他的冤仇應該也和三生石上的情愛一樣,只是一片空白吧?
然而過了奈何橋,眼前的場景簡直能把黑白無常都給吓傻了!
只見奈何橋頭被堵了個水洩不通,橋那頭密密匝匝地不知道被冤魂圍了多少圈。地府出動了上千牛頭馬面才面前把那些冤魂攔住,那些冤魂一個個都是光頭,面色慘紅,鼻子下都挂着兩條鮮豔的鼻血,對滄寧伸着手,大喊“還我命來”!
看這陣勢,這小白生前的仇家少說也得好幾萬吧!黑白無常見過仇家多的,比如那些當将軍的,有的也有上萬仇家,那些仇家都是被他們殺死的敵兵,個個頭破血流前來索命。可是沒見過誰有上萬仇家,還清一色都是和尚的!而且那些和尚都是流着鼻血死的!
滄寧愣愣地看着那些讨債的鬼魂,實在想不起來,自己竟然害死過這麽多人命?
如果這麽多人都是滄寧害死的,那麽滄寧沒了真身,沒了三魂六魄,只剩下一個魄飄蕩進別人的身體裏,似乎也不那麽難理解了——這都是他殺人如麻的報應,說不定就是上天的懲罰。
然而,這個僅有的魄,看起來卻如此純良無害。實在令人捉摸不透,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
“還我命來!”
“還我命來!”
“……”
橋頭冤魂悲慘的叫聲,一聲比一聲凄厲。
牛頭馬面把那些冤魂不停往兩邊驅趕,半晌才勉強給滄寧清出一條路來。
滄寧剛邁開一步要走下橋頭,眼前突然竄出一個冤魂,那冤魂近在咫尺,正是一個流着鼻血面目猙獰的和尚!
“小心!”白無常大叫一聲,卻為時已晚。
只聽“噗通”一聲,滄寧被那個偷偷溜出包圍的冤魂推下了忘川河去。
忘川河水,萬物難浮。忘川水不光沒有浮力,而且有腐蝕靈魂的劇毒。落入水中的魂魄只能永生永世淪落河中,化為孤魂野鬼。永遠無法上岸,永遠無法轉生,永遠痛苦地生活在冰冷徹骨的忘川河中。
看慣了生死禍福的無常,白無常從未有過這般恐懼和擔憂,連忙跑到橋邊往下望。
下方血黃的忘川水裏,蟲蛇滿布,鬼魂肆虐。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渾濁不堪的水流裏漂浮着肮髒腐臭的骸骨。掉下去的魂魄,恐怕注定是萬劫不複……
就這麽……回不來了麽?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白無常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麽美好的一個少年,那麽可愛的一個少年,怎麽可以就這樣不在了!
“小白!小白!”白無常趴在橋的邊沿向水面瘋狂地大聲呼喊,“小白!”
那些冤魂見仇家已經掉進萬劫不複的忘川,這才在牛頭馬面的驅趕下漸漸散去。
奈何橋上,又只剩下黑白無常兩個了。
“小八,他不會回不來的對吧?”白無常假裝揉了揉眼睛,把眼裏打轉的淚水抹了去,“他那麽可愛,那麽可愛,肯定是個小神仙,肯定不會被忘川腐蝕的。”
“那也不一定。”黑無常嘴笨,只會實話實說,“水裏那麽多厲鬼,他現在又這麽弱,就算是神仙也早就被水裏那些鬼給撕了。”
“诶我說你能不能安慰安慰我……”
“我得說實話啊,不然你又要怪我騙你……”
“你說點好聽的會死啊!”
“我本來就是死的……”
黑白無常就這麽互不相讓,在奈何橋上拌起嘴來。
突然,水上一道金光乍起,只聽得“啪”一聲,忘川水濺起幾丈高的浪花——一個白影被那道金光拍飛出水面,重重地落在水邊高高的望鄉臺上!
“咳咳……”滄寧只覺自己在水中被什麽東西踹了一腳,便飛出忘川重重摔在了望鄉臺上。雖已經出了忘川,那水裏嗆人的腥臭卻依然令他忍不住輕咳,“咳……”
“嗯,本座的準頭似乎好了些。”忘川上,一個火紅的身影破水而出,手中還摟着一個瑟瑟發抖的女人。他一現身,地府漆黑的上空立刻閃射出金光萬道!
地府的漆黑雖然無法被那金光照亮,那紅衣之人卻被金光襯得璀璨奪目,萬分妖嬈。
“孔雀大明王……”聽得水面的動靜,白無常立刻停下了和黑無常拌嘴,看着水面上那個火紅的身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小聲嘀咕道,“他怎麽又來忘川洗‘鴛鴦浴’了……”
孔雀大明王是西方如來佛祖認的幹娘,雖然他其實是個男的。只因為他是個魔王,當年野性難馴竟然一口吞了如來,如來在衆佛幫助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他肚子裏爬了出來——結果被衆佛說孔雀大明王對如來有生身之恩,所以如來只能認他為“佛母”!
然而就算被如來認為了“佛母”,還是改變不了他是個魔頭的事實。他有一大愛好就是喜歡帶美女來地府的忘川洗“鴛鴦浴”,每次都能把美女們洗得鬼哭狼嚎,他又偏偏不讓她們死去。地府沒有任何鬼差敢阻攔他來沐浴,好在他也從不生什麽事端,因此幾萬年來他帶了無數美女來忘川洗“鴛鴦浴”,地府也和他相安無事。
火紅的身影一躍飛上了望鄉臺,孔雀大明王妖冶的鳳眸乜斜了一眼還趴在地上嗆咳不止的滄寧,厭惡地拍了拍手,修眉一挑:“晦氣!”
真是冤家路窄!這小泥鳅魂飛魄散算什麽,今日索性給他來個灰飛煙滅!
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挑,劃過一抹喋血的笑意,孔雀大明王擡起修長的玉臂,手心跳躍起一團明黃的火焰,一掌向滄寧的胸口拍去!
不認識他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和他有什麽仇,上來就要殺自己。滄寧看着那團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火焰,認命地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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