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滄海一夢(上)

滄海一夢(上)

“噫?”感到一線光明撲眼,滄寧修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一間幹淨敞亮的小房間,可是鼻尖萦繞的青草和花香卻又像置身在室外,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

這是什麽地方?滄寧扶着床想坐起來,又無力地躺回床上。

再試一次,還是起不來。

又試一次,還是起不來。

就不信起個身都這麽難,滄寧咬了咬唇,自鳴得意地一笑,在床上翻了個身。

趴在床上會使得上勁許多,滄寧鉚足了力氣,雙臂一使勁,終于把上半身撐了起來。正勾起一條腿要從床上支撐起身,哪知眼前一黑,又一頭栽了下去。

要摔了!滄寧的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床上墜去。

半晌過去,卻沒覺得身體下墜,也沒摔倒在床上,滄寧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身子竟是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托着懸在了半空,故而沒有撲倒在床。

“謝謝。”滄寧擡起頭,笑容十分燦爛,“我自己可以的。”

看着那天真又倔強的笑容,謝琰微微一笑,把人輕輕放回床上:“多試幾次,定能起來。”

“不用幾次。”滄寧自信得握緊拳頭,再次鉚足了勁兒,“我這次一定能起來的……”

話還沒說完,滄寧又一次華麗麗地栽倒在對方懷裏。

“沒關系,再來一次。”在地府千年,聽說過太多故事,見識過太多人,而眼前這個人,卻是特別得有趣,謝琰再次把他放回床上,饒有興致地笑道,“若起不來,我還接着。”

“你怎麽知道我起不來……”被人看扁了?滄寧不甘心地又一次用力撐住床面,深吸一口氣,“你看着……嗚……”

又一次倒在人家懷裏,滄寧撅了撅小嘴,把他一把推開。

“沒關系,繼續努力。”謝琰笑着對他點點頭。

滄寧撅了撅嘴,坐都坐不起來實在是不能太丢人,絕對不能放棄。于是就這麽一個摔一個接,折騰了半天,滄寧總算坐了起來,軟綿綿地靠在床頭,半點力氣都沒有了。

看着在床上把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的小人兒,謝琰笑着搖搖頭,轉身去桌上取過一碗粥遞給他:“吃點東西。”

“謝謝。”折騰了半天,确實又累又餓,滄寧高興地接過粥碗,舀着粥一匙一匙往口中送,吃得十分香甜。

謝琰看着他喝粥的模樣,微微出神。

喝了兩口粥,滄寧突然不放心地擡頭問道:“那個……大蛇有沒有……放在門口?”

“嗯。”謝琰點點頭,“人已散了。”

“那就好。”滄寧心裏如釋重負,低下頭繼續喝粥。

喝了幾口,滄寧又擡頭問道:“對了,這是哪裏?”

“地府。”

“地府?”驚得差點沒被一口粥噎死過去,滄寧瞪大了眼睛,把四周仔仔細細瞧了瞧,又幹淨又敞亮,不像傳說中和自己見過那個血腥黑暗的地府啊,神秘兮兮地對謝琰問道,“這麽說我們都死了?我們倆是鬼?”

謝琰笑着搖搖頭。

“那……我父王怎麽辦。”滄寧撅起嘴,着急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他又要擔心了……”

謝琰似乎聽而不聞,又似乎有意避開這個話題,對滄寧道:“先喝了粥吧。”

“嗯。”滄寧點點頭,低下頭認真地喝起粥來。

喝完了粥,滄寧轉頭看了看謝琰,只見竟然他盯着自己看,連忙伸手把自己整張臉摸了個遍,确認沒有粘什麽飯粒在臉上,才放下心來。

看着他方才那一臉懵懵的傻模樣,謝琰微微一笑,伸手接過他手中的碗,問道:“可還想吃什麽?”

“不吃了不吃了。”滄寧連忙搖搖頭,直言不諱道,“你做的東西太難吃了。”

謝琰微微一怔,轉身将碗擱回桌上。

“哼!你說什麽!”一個憤憤不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緊接着,一個白色的人影倏忽蹦噠到滄寧面前,兩眼圓睜對滄寧吼道,“竟然說我做的難吃!”

面前竟然是白無常!滄寧看看謝琰,看看白無常,委屈地小聲道:“我沒說謊,這碗粥很軟很香,但是真的很難吃,有點奇怪的味道……”

“難吃你剛才吃這麽香!難吃你都吃完了!”白無常更加生氣,對滄寧吼道,“以後再也不會做飯給你吃了!”

“人餓了什麽都吃……”滄寧小心翼翼地反駁道。

“你你你!你還有理……”

“小七。”謝琰對白無常搖搖頭,“怪不得他,是我往粥裏加了東西。”

“嗯?”滄寧瞪大了眼睛,“你給我吃了什麽?”

“對啊?”白無常轉過身,對謝琰畢恭畢敬地問道,“不知溯光君給他吃了什麽?”

謝琰沒有回答,只對滄寧道:“你現在閉眼安睡,夢中自有所得。”

有誰是睡醒了就吃,吃飽了就睡的?那不是成豬了麽?滄寧腹诽着,對謝琰耍賴道:“我不想睡,我想出去玩兒……”

“睡。”謝琰的語氣強硬不容商議,又帶着哄孩子一般的溫柔勸慰,“夢醒之後,想去何處都可以。”

他說話就如同有魔力一般,滄寧不自覺地就想聽他的話,正拉了被子準備躺下,就見得白無常在一旁手舞足蹈地和自己說起話來。

“對啊對啊,你就聽溯光君的快點睡,他不會害你的。”白無常笑嘻嘻道,“醒來以後我帶你在地府玩,溯光君這裏很好玩的,比天上還好玩!溯光君種的蓮花比瑤池的還漂亮!溯光君……”

白無常唾液橫飛地把溯光君誇地天花亂墜,信誓旦旦地說溯光君種的蓮花比瑤池的還漂亮,就像他一個地下的鬼真的去過天上的瑤池似的,聽得滄寧哈哈大笑,頓時睡意全無。

謝琰拍了拍白無常的肩膀,直接把他請了出去。

滄寧忍不住又笑了笑,方才躺下,安靜地閉上雙眼。

“溯光君,我還沒說完,我怕他耍賴不肯睡……”被請到門外的白無常見謝琰走了出來,連忙湊上前道,“要是不和他說說睡着的好處,他說不定裝睡呢。”

“無妨。”謝琰淡淡道,“你自去做事吧。”

“溯光君,我有事情問你。”白無常道,“這個小白他根本不是莫公子,可是上次把他帶地府來,我們閻王竟然要我和小八把他送回去。你說這身體與魂魄不是一個人,還要将錯就錯又送回那個身體去,閻王爺哪裏幹過這麽糊塗的事情?這到底怎麽回事?”

“送回去。”謝琰道,“不是送回莫王府。”

“那是送哪裏去?”白無常不解道,“他就是我們從莫王府弄回來的啊。他到底哪路大神啊?”

“此事我會處理。”謝琰依舊情緒淡然,卻對此事諱莫如深,“你去吧。”

“哦……”白無常知道謝琰是看出了什麽的,卻不知為何如此忌諱這個話題。他不願意說的東西,是怎麽也問不出來的,只好悻悻離去。

謝琰推開門,再次走進房中,只見床榻上的人安安靜靜地躺着,長長的上下睫毛輕輕合在一起,胸口有規律地一起一伏,已然淺淺地睡了過去。

輕輕為他攏了攏被子,謝琰在床榻前開闊的地面上盤腿而坐,撚了個手訣,微啓雙唇施幾句咒語,輕輕閉上了眼睛。

滄寧做了個夢。

湛藍的天空上,看不見一絲白雲。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淺金色的沙灘,拍打着一個孩子小小的腳丫。

那個孩子,仿佛是自己,又仿佛是自己眼前的另一個人。

自己,似乎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又似乎是這個故事的旁觀者。

“哈哈,哈哈……”那孩子邁着小小的短腿,從碧藍的海面上,翻着雪白水沫的海浪中撲騰着跑出來,不時回頭對身後一老一少兩個女仆歡笑。

“殿下!求求你別跑了!你不能上岸!”那老女仆氣喘籲籲地喊道。她的下半身沒有雙腿,而是一條淡藍色的魚尾。

“哈哈。”那孩子回頭做了個鬼臉,赤着一雙小腳丫就跑上了松松軟軟的沙灘。

他身後那兩個女仆着急得沒有辦法,只能幻化出雙足,追上岸去。

“我的小殿下!求求你別跑了!哎喲喂!”那老女仆顯然用不慣雙腿,一不小心就在沙灘上甩了個狗啃泥。

“您沒事吧。”一旁的年輕女仆連忙去扶起她。

“哈哈,哈哈。”那孩子見她摔倒,笑得更加歡樂,回頭加快了速度,繼續往陸地上跑去。

“陸地上很危險的,那些人類無惡不作。”身後,那老女仆一邊追,口中一邊叨叨絮絮地吓唬着,“你這麽點兒大又沒法力,他們會把你煮了吃掉!小祖宗你快回來呀!”

“哈哈!”那孩子哪裏想得這麽多,根本不把她的話聽進心裏,只是對周圍什麽都新奇,在岸邊東跑西跑,蹦蹦跳跳地玩耍,跑得離大海越來越遠。

“我的小殿下……你……你就等着被壞人吃掉……”身後,老女仆有力無氣地對他罵道,“你還不快點回來!”

“噫?”那孩子回過頭,眨眨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沖那老女仆吐吐舌頭,“你來抓我呀!”

“你……你這個小搗蛋鬼!”看女仆又被他那欠揍的樣子刺激地來了勁兒,使勁邁開腿向他追去。

“哈哈哈!”那孩子高興地拍拍手,往離海岸更遠的陸地上跑去,一邊一蹦一跳地跑,還一邊回頭對兩個氣憤又無奈的女仆笑。

“咦?”孩子跑出去好遠,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東西,像是一座房子。

這孩子見過這麽黑漆漆的房子,不過很少見到。海底有些沉沒的人類的船,就是這麽破破爛爛黑漆漆,有些小魚就把它們當做自己的家。他也曾經到住在這種地方的小魚朋友家裏去玩過,裏面和富麗堂皇的龍宮截然不同,十分破爛。不過他覺得,這些人類的船又髒又破,的确非常好玩。

厭倦了金碧輝煌,又髒又破就和好玩有趣挂上了鈎。這裏有個髒兮兮黑漆漆的房子,樂壞了這小小的孩子,他跑進門框坍塌嚴重的破房子裏,又探出頭沖身後兩個女仆吐吐舌頭,轉身一蹦一跳地跑進了眼前這個肮髒晦暗的破屋。

“哎喲我的小殿下!那是人類的房子!你不能進去!他們會吃了你的!哎喲!”身後,那老女仆急得差點哭了出來,一下子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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