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雪落
雪落
麥征到處轉悠了一圈,一直閑逛到日暮,才打算回去。
他去了陳尚的辦公室,把那玫紅色的手機還給陳尚,然後下樓回家。
走出大樓就看到被建築切割的規則天空已經泛起了紅色。
那是——
紅色的天空下泛起一點點零碎的灰色。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雪落了下來。
……沒帶傘。
嗯,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
心情松了下來,想着就邁開了腳步。
這個時節的黑夜來臨的早,多數人還在公司上班,路上依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行人和一些下課早的學生。這一帶是辦公區,高樓密集,不少已經亮起了燈,反倒顯得天空更加暗沉了。
幾個穿着學生制服的小姑娘說說笑笑從他身邊走過。
路過地鐵口的時候也有房産銷售的年輕人,穿着正裝舉着牌子發傳單。
他呼出一口氣,面前飄起一陣白色的水霧,路過人群。
麥征本來體溫偏低,沒有人的照顧也總是無法估計好溫度和要穿的衣服的關系,剛從溫暖的大樓裏出來,被冷風一吹,鼻子冰冷,只能兜上連帽衫的帽子,捂了下耳朵。
“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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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咳一聲,原本昏沉的腦袋立刻清醒了許多。
真讨厭啊——心裏浮起一陣無奈的厭煩。
麥征非常讨厭這樣的時分。
白天與黑夜交彙的時分真的是惹人厭惡。
總有什麽事情沒有完成的焦躁感。
就像是在暑假最後一天補作業的學生,知道有什麽東西沒有完成,甚至也清楚短期內無法完成,可還是要做——無法抑制從脊椎開始擴散的焦躁。
——“沒有時間了。”
腦海中一直有一個聲音這樣訴說着,他深吸了一口冬日的空氣。
寒冷的空氣從咽喉滑落進體內。
——時間。
時間……現在幾點了?
他突然想起這個問題,摸了摸肚子。
應該找個地方去吃飯。
不,先找個地方買手機吧。
但是,錢和銀行卡都放在了家裏。他想着口袋裏的東西,身上只有鑰匙和交通卡,還有2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一直在口袋裏的1元銀幣。就算去了有出售手機的商店也沒有辦法支付。
這麽說的話,連晚飯都沒法在外面吃。
更何況——他突然後悔了起來,想着家裏地板上也許還沒被收拾掉的殘骸——不應該砸掉的。
可誰讓自己就是這麽個脾氣。
立刻又釋懷了。
讓李暮紫回來了買吧,買個一樣的。
阿姨今天應該也已經來過了,去找一找冰箱,看看有沒有做飯。
然後、剩下的幾天就在家裏剪剪視頻吧。
麥征踏上天橋。
于是到年前的安排就在這幾步路的距離裏定下了。
他想着回去,溫暖的房間裏,泡一杯熱可可,然後開始剪,李暮紫不在,就算弄到第二天清晨也沒有人會管他,如果心情好就早點睡,開好空調躲在被子裏——這麽想着,心情又好了起來,連耳尖都沒有剛才這麽冰冷了。
麥征在天橋擺地攤的人那花了那兩個硬幣買了盆很小的多肉植物,拿着盆栽往下走。
他伸手捏了捏多肉的葉片,腳步輕快。
耳畔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說到好看,果然還是二三十年前的牧千雪,對吧?”
麥征一下愣住,回頭去看。
兩個中年上班族模樣的男子正拿着手機交流。
透過兩個人的縫隙他看到手機上一個女人的臉。
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肌膚,微微上揚的紅色的眼角。
可以說是驚心動魄的美貌躍然于屏幕之上。
牧千雪。
麥征無意識的踏出腳步。
她——
他一腳踩空。
似乎踩在了雲端。
身體失去了重量。
牧千雪她——
視線劇烈地下落。
身邊傳來幾聲驚呼。
兩個男人握着手機轉頭看來。
——牧千雪是蘇尹芳。
那是蘇尹芳、才對。
麥征覺得身後傳來一陣蜷縮般的冰涼觸感。
男人們的嘴巴和眼睛越來越張開,露出空洞。
麥征突然想起那副有名的愛德華蒙克的《吶喊》。
眼前的空洞的嘴和腦海中的畫面重疊了起來,卻又突然分開——
他喘息着,看到男人的西裝衣角迅速滑過視線,然後看到了天空。
耳中遲鈍地聽到盆栽落地破碎的聲音。
紅色的天空。
“好痛……”
他意識到自己從臺階上摔了下來——
從紅色的視線盡頭,飄下了灰色的雪。
臉上有點冰涼的觸感。
耳朵卻奇異地感受到了溫熱。
麥征模模糊糊想到。
蘇尹芳她才是——
——她才是好看的那一個。
他腦海中突然“咚”的一聲,然後失去了意識。
——她才是好看的那一個。
意識重新浮現的時候,腦海裏鬧出的第一個想法和之前銜接了起來。
麥征□□了一聲,睜開眼。
視線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床腳的邊緣,還有附近的另一張床,坐了個人。
是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他想要挪動脖子,卻覺得異常沉重而無法動彈。
身邊卻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你醒啦?”
“誰?”
“小夥子,我是你隔壁床上的,吳醫生說你從天橋上面滾下來撞到腦袋了。”那個聲音說着土話。
“唔,嗯。”
想了很久,才隐隐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我幫你叫吳醫生過來。”模模糊糊中說話的那個人影動了一下,“他說你身上手機錢包都沒帶,你知道怎麽聯系家裏人嗎?”
“家裏人……”
“對,出了事情當然要通知家裏人的,吳醫生說你傷的不重的,但總是要家裏人接你回去的咯。”
“家裏人的話……”死了。
不對,好像還有幾個親戚是活着的?
——脖子好重。
家裏人不行的話,應該是聯系誰?
好像有個誰……
背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醒了?”
“唔唔、嗯。”
“你額前撞出一個傷口,肌肉移位,後腦勺側面也有一個。不過不嚴重的,身上也就關節地方有點小擦傷,其實你馬上可以出院的。現在感覺怎麽樣?有頭痛頭暈想吐嗎?”快速的吐字聲傳來。
麥征感覺自己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理解好。
“脖子……好重。”
“腦袋很重是吧?很正常的,因為失血,會供氧不足,意識應該沒問題的吧?”
說話的人走到了身前。
麥征的視線也漸漸恢複了過來。
面前的是個中年的醫生,白大褂和口罩,手上還拿着東西在記錄。
他湊過來仔細檢查了下麥征,然後又記了點什麽。
“沒什麽問題的樣子。有耳鳴嗎?”
“沒有。”
“有別的不舒服嗎?”
“……脖子,好重。”
“都說了是正常的,過幾天就好了。家裏人聯系方式知道嗎?”
“家裏人……朋友可以嗎?”
“朋友也可以的。把你接回去,我們醫院床位不夠的,你住一晚,沒什麽別的反應,晚點去結算下費用就出院好了。你朋友叫什麽?手機號多少?”
“我背不出號碼的。”
“家裏電話呢?”
“我一個人。”
“那你晚點去出門左轉到護士站那邊去打電話聯系下人。”
“嗯。”
“你叫什麽?身份證背的出來嗎?”
“麥征,小麥的麥,征途的征。身份證XXX…。”
“那你覺得舒服點了,帶身份證到樓下去辦理下手續,身份證沒帶的話叫你朋友帶來。明天上午9點前辦完,晚6點前退院,好吧?”
“我知道了。”
“有任何不舒服,按床邊上的按鈕,廁所出門左轉。你好好休息。”
說完醫生就出去了。
麥征也總算恢複了一些,視線清明了起來。
他忍着胳膊上的痛,撐着身體起來,看到隔壁床位上是個滿頭稀疏白發的老奶奶,正眯着眼睛沖他笑。
“小夥子走路要好好看牢的,曉得嗎?”
“嗯。”
麥征含糊不清的應了幾聲,扯了下嘴角,掀開被子。
“我去打,電話。”
說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醫生說傷的不重也确實不重。
那邊的天橋很高,麥征幾乎是從最高處踩空落下去的。
以這樣能夠立刻退院的傷勢來說,确實算是輕傷。
他腦袋有點鈍痛,在走廊裏又休息了一會兒,覺得很冷,才發現自己外套都不知道哪裏去了,就穿着裏面的長袖套頭衫。
“那盆多肉……也沒了。”嘆了口氣。
他卷起褲子和袖子看了下,青青紫紫盡是些磕到的傷口,沒有傷筋動骨确實算是幸運。
然後伸手想摸摸腦袋,實在不好下手,只能一步快一步慢地拐去了洗手間,借着鏡子看了下。
額頭前纏着一圈厚實的紗布,眉毛都已經看不見了。
後腦勺也是綁着一圈。
麥征比起額頭前的那個傷口更在意後面的那一個。
他扭着隐隐作痛的腰看腦後的繃帶。
雖然看不清楚,但看着似乎是被剃掉了一些頭發。
“要命……真的是 !”
他氣結,砸了下洗手臺,反倒吃痛又立刻收了回來。
“操。”
咒罵了一聲,然後轉身走去護士站。
借了護士的手機查了下網上的信息,然後按着公布的號碼,打了P.T的咨詢電話,陳尚果然還在加班。
麥征看着窗外的飄雪的黑夜,聽着她接起了電話。
“哎喲,老板,你怎麽了?”
“我從天橋摔下去,腦袋上開了兩個口子。你過來九院一下,我在住院這邊的三樓護士站等你,拿鑰匙去我家找下身份證給我。別告訴李暮紫。”
“什麽?你說什麽?天橋?你受傷了?你在哪?九院三樓?”
“嗯。”
“嚴重嗎?”
“嚴重的話就不會打你電話了,別告訴李暮紫。快點過來。”
說着“啪嗒”就挂了電話。
他扶着脖子靠牆找了地方坐下,看着來來往往的病患或是家屬。
過了沒有二十分鐘,陳尚就出現在視線裏,還是和白天的時候一樣,職業裝外帶小高跟,和到處擠着衣着随便的大姨大媽的住院部似乎格格不入。
她一眼看到在牆角靠坐着的麥征,急急忙忙地跑過來。
“怎麽了怎麽了?傷得重嗎?傷到哪裏了?”
“好吵。”
麥征皺眉看她,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鑰匙。
“我等等寫給你家裏地址,在我房間床邊上第三個抽屜裏。你把我身份證拿一下給我就行,外面的桌上還有我的錢包,黑的,也拿過來,方便的話再帶件外衣過來。然後幫我去查下誰打的120,給點錢。”麥征說,看了看護士站的電子鐘:“今天太晚了,我的東西你明天拿來給我也行。別告訴李暮紫。”
陳尚皺着眉看他。
“我知道了。”
陳尚收了鑰匙,拿了寫着地址的紙條,留了幾張現金,又急急忙忙走了。
麥征揉了揉脖子,回了病房,看着窗外緩緩落雪,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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