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水流

水流

李暮紫在當地的民宿住了下來,打算等到過兩天麥征可以回劇組了再回去。

後一天是周一,李暮紫被電話鈴聲吵醒了。

他摸了手機一看是麥征,按了接通接了起來。

“……喂?”

『你人在哪裏。』

李暮紫一愣,把手機拿開些睜開眼看了看,确實是麥征。

對面的聲音又急又快,還帶了許多的嘶啞,已經不像是麥征本身那冷冷淡淡的模樣了。

“你那沒有看護的床位,我在隔壁街的一個民宿住下了。怎麽了?”

『李暮紫、』他頓了一下。

有刮擦金屬的銳利聲響混在其中。

『現在過來。快點。』

“怎麽了?”李暮紫坐了起來,抓起手邊的衣服,徹底醒過來了,“怎麽了?我馬上過來。”

『李暮、紫。額,你快一點……』

混雜着不适的聲音。

——他看過那許多的夜空,交通燈閃爍,綿延到視線盡頭的空曠街道,還有某幾個夜裏會偶爾聽到的金屬擦碰的聲音,和只留下一點剪影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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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溫柔的、寂靜的、喧嚣的、溫柔的、殘酷的——夜空。

『李、暮紫……』

“別哭。”

他去拿領帶的動作停了下來,心中長嘆,道:“乖,我馬上過來。你在房間裏嗎?”

『啪嗒。』

對面卻是傳來了輕微的挂斷聲。

李暮紫放下手機,又抓了條褲子套上,擦了把臉,帶着随身物品就出門了。

他到的時候麥征卻不在病床上,正要出門去問工作人員,卻聽到盥洗室裏傳來的聲音。

他打開門進去。

洗臉臺的水開很大,嘩嘩得往下流。

麥征卻靠在對面的牆上愣愣看着,咬着手指,連李暮紫推門進來都沒有反應,只是死死盯着嘩嘩流動的水。

李暮紫想起多年以前似乎也有這樣的一刻。

還可以說是孩子的那時的他,剛到李家,也愣愣的看着傾斜而下的水柱。

嘴唇蠕動、眼底泛紅、神經質的咬着指甲或是用指甲撓着自己的脖子。

李暮紫想起當時自己如果再湊近一些,會聽到他用請問的聲音自言自語:“是我殺的、是我……”

他走上前去,用身體擋在他和水流之間,關掉水流,然後轉身拍了拍他肩膀,清了清嗓子,道:“出去吧。”

麥征似乎還透過他看着那裏,沒有聽到。

“別咬手了。”

李暮紫握住他的手腕,拿離開他的唇邊。

那裏已經有個指甲蓋被咬的凹凸不平,李暮紫看着麥征又咬緊了下唇。

“停。”

他掐住他的下巴。

麥征被迫用力微微張嘴,下唇泛起點點的血色。

這時麥征似乎才回過神來,眼神重新有了聚焦,擡眼看向李暮紫。

他眨了眨眼,看了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反手也握住李暮紫的手。

“李暮紫。”

李暮紫松手,拍了拍他肩膀,道:“坐着去給你剪下指甲,你看你又咬成這樣。”

他皺眉,拉着他走出盥洗室,在病床上重新坐下,想去翻翻櫃子,手卻被麥征死死拉住。

李暮紫看了看那蒼白的手,在他面前蹲下,道:“麥征,我不走,你抓得太用力,有點痛。”

他眼睛有猩紅的顏色,血絲漫布在眼底,連眼角都泛起不健康的顏色,李暮紫不禁擔憂起他是不是沒有好好睡覺。

“沒哭吧?”

李暮紫擡頭看他,扯出一個笑,伸手擦了擦他的眼角。

眼角是幹燥的。

“李暮紫。”

那是——

他掐了掐緊握着的他的手。

“李暮紫。”

——嘶吼。

他擡眼看向他。

“李暮紫。”

——平靜的、

他伸手撥開他額前垂落的碎發,拂過他蒼白的臉頰。

“李暮紫。”

——輕微的、

“你是我的。”

麥征說。

李暮紫只覺得一股苦澀從脊椎底慢慢爬起。

“看着我。”

“只看着我。”

“不要離開我。”

麥征緊緊抓着李暮紫的手,蒼白的顏色底下泛起血管的青色,骨節分明。

李暮紫想掩蓋,于是推了下眼鏡。

如果是以前,李暮紫想,自己可能會開玩笑說“喂,你難道想給我一輩子拴上鏈子嗎?”這樣敷衍過去。

但是,

李暮紫突然又松了氣力。

他想起工作時日日都配在領口的領針。

鎖鏈的樣式、黃金的外表、不菲的價格——麥征去打工有第一筆收入的時候買了這個禮物送他,磨損了幾次,李暮紫都還是找人去重新鍍層。分開的那段時間裏,李暮紫手握着這東西也無數次喃喃過對不起。

他還記得那是自己生日的淩晨,醒來後禮盒就放在了房間的門口,他拆開的時候有多麽的歡呼雀躍和怦然心動,現在便有多麽的苦澀和酸楚。

體內的疲倦沸騰翻滾又氣若游絲。

他時時刻刻看着麥征的身影

——那游走在飛翔與墜落的邊緣,是輕盈卻岌岌可危的模樣。

看的太久、太久——連他都疲憊了。

李暮紫低下了頭,把額頭抵在他的膝蓋上,閉上了眼。

——對不起。

“對……”

麥征俯身親吻他的頭發。

**

上午的時候麥征吵着鬧着要出院,李暮紫被他鬧得沒有辦法,再加上早上出門的時候只急忙套了襯衫褲子,所以也就答應他去找工作人員提前辦了手續。

麥征想直接回劇組去,李暮紫把人提着去了民宿繼續修養,麥征拿着他的電腦和手機和劇組的幾個主創開了會,又在民宿裏滾地撒潑說不要呆着。

李暮紫好說歹說讓他等到下午,想出門買點食材回來做午飯,麥征卻扒拉在他身上說要出門去玩,要出去吃。

他聞言道:“你不是想出去玩,是想出去拍照吧。”

麥征正趴在他背後,半背半托得挂着,說道:“出去——”

聽到長長的尾音,李暮紫不禁微笑,提着麥征的胳膊把他放到身前,道:“擦一下身,出去。”

麥征楞了一下:“不要。”

“你要臭了。”

“沒有臭。”

“已經臭了,擦一下。”

“……那只擦下手。”

“都要擦,就一下。”

麥征皺緊了眉,背過身去,跑去了自己的卧室,重重關上了門。

李暮紫走出房門,樓下傳來民宿老板娘的聲音。

“李先生?”

李暮紫朝下回道:“是我。不好意思,有陣風吹了一下。”

“你們輕一點哦。”老板娘的聲音帶了些埋怨和責怪。

“好。”

他看了眼麥征的房門,走過去敲了敲門,然後推門進去。

麥征坐在床邊,看到他進來撇開了頭。

李暮紫靠在門口,道:

“麥征,你知道你家裏人剛去世的時候你也這樣過吧?”

麥征沒有回答。

“你要麽直接去看醫生,我會給你聯系。”

“我、”麥征回頭道,“……我沒有。”

“那我可以給你擦擦了?”

“你別逼我!李暮紫!”

“你這幾天總共睡了多久時間?”

麥征沉默。

“沒做噩夢?沒想起那次事故?你明明呆在這樣的海島上,你這幾天——你看過一眼海嗎?”

“李暮紫!”

李暮紫長嘆了口氣,道:“擦一下,你去我房間等我,我去拿個濕毛巾。”

兩個人一番折騰,出門的時候已經是中午的時分了。

夏日海島的陽光異常強烈,麥征和李暮紫跑去海鮮市場買了海鮮,拎着找了家餐館,點了吃食又讓老板做了海鮮料理,合着啤酒好好吃了一頓。吃完飯,李暮紫提議步行上山去一個佛像的景點看看,麥征卻說沒關系,要去沙灘,于是兩人打車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個私人沙灘。

坐在車裏的時候麥征就顯得不安起來,手剛放到嘴邊就被李暮紫握在了手裏。

“你這樣還要去?”

麥征越過李暮紫的肩,透過左側的車窗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要去。”

李暮紫嘆了口氣,回頭看到街邊有小推車帶着大的遮陽傘賣飲料零食,于是道:“司機師傅靠那邊停一下,我下去買點東西。”

車在路邊停下。

李暮紫拿了太陽鏡戴上下了車,走過去邊上排隊。

這邊正是旅游的旺季,海邊又是夏日人最多的地方,攤位的生意很好,有七八個人在排隊,李暮紫前面排着兩個年輕女孩子,還帶着遮陽帽一起自拍。

他正閃躲着不想被拍進人家的鏡頭裏去,腳步剛挪動卻撞到個人。

一看,正是麥征。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車裏出來跟了下來。

“怎麽了?”李暮紫問,擡手放在他額頭上,擋住了熾烈的陽光。

麥征卻只是拉着他的衣服,道:“熱死了。”

“去車上等着吧。”

對方沒有挪動的意思。

李暮紫也弄不清他什麽意思,只能摘了墨鏡給他戴上。

“有度數。”麥征不清不楚的抱怨。

“将就用下。”李暮紫另一手給他扇了扇風,“覺得暈把眼睛閉上。”

麥征嘟囔着又說了一句什麽。還是沒有回去的意思。

好在隊伍過去的很快,很快就到了李暮紫。

李暮紫買了冰水給麥征貼着臉,又買了其他的飲料零食裝進包裏,看着邊上還挂了些遮陽帽紗巾之類的東西,就又買了墨鏡清涼貼之類的東西一起收好。

買好東西,再坐車不過三兩分鐘就到了沙灘邊。

沙灘就在道路的拐角下去,這時候海邊人頭竄動,五顏六色的泳衣和各種各樣的娛樂項目充斥着海邊。

李暮紫被麥征緊緊拉着,坐在公路邊的石頭上,卻離着海水有不少的距離。

麥征就只是那樣看着。

第二天,第三天,麥征還是那樣拉着李暮紫,遠遠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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