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歉疚
歉疚
李暮紫處理完趙妍的事情,驅車上樓回家。
外門沒有鎖,玄關卻有麥征随意脫下的鞋,家裏靜悄悄的。他走過玄關放下超市的袋子,客廳裏沒有開燈,借着月光看到沙發上也沒人。李暮紫又去了走廊,在工作室和卧室裏都沒發現麥征。
他想着麥征是不是去了小區門口的小超市,所以出門卻沒鎖門,于是在卧室的桌邊坐了一會兒抽了根煙,準備去洗漱。
李暮紫打開衣櫃的時候卻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他皺眉低頭,推了一把懸挂着的衣服,卻在衣服的縫隙間看到了麥征的腳。
衣架撞擊之間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若不是麥征的肌膚蒼白,還有月光照着,和這明顯的酒氣,他恐怕會錯過這躺在衣櫃底板上的人。
李暮紫把麥征上方的衣服都推開,聞到那股酒味變得更濃了,于是蹲下身去。
麥征雖然比他瘦小,但也是一個身高175的成年男性,他的膝蓋頂到了胸口,手都放在臉邊,才勉強擠在了寬敞的衣櫃裏。
李暮紫湊得近了,又聞到一些煙味和香水味。
他想起麥征說過今天要去參加一個演員的私人生日聚會。
應該是聚會上喝了酒,麥征醉醺醺的回來,不知怎麽想的爬進了衣櫃睡覺。
李暮紫拉了拉他,還喊了兩聲,想讓他起來。
麥征嘀咕了兩句夢話似的低語,卻沒有起來的意思。
李暮紫伸手,想索性去抱他起來,麥征卻在此時微微睜開了眼。
他喝了酒,眼裏眼角都有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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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了手,拽住李暮紫的衣角。
“嘿,李暮紫。”
李暮紫的視線從他的臉上挪到了自己被拉住的襯衫衣擺,然後又轉回麥征的臉上。
麥征的臉上帶着一種平日不多見的笑容。
和平日裏的刻薄的弧度不同,這次的是真的笑容,有些傻乎乎得咧開了嘴,甚至連牙齒都看到了。這是很久以前他才在麥征臉上看到過的表情。
“麥征,你自己站得起來嗎?”
李暮紫問。
麥征不起來,還是拽着他的衣服,甚至手指交替間往上又揪住一點。
“李暮紫。”
“你別給我衣服扯壞了。”李暮紫撇過頭,看見麥征身下壓了兩件自己春秋時穿的西裝。
他盡量不去看麥征,但是那有些傻氣的臉還是印在他的眼睑上。
李暮紫原本以為自己事到如今不會再有任何心動了。
但是面前的人就算變得再多,也還是那個他曾經視若珍寶,血液為之加速的麥征。
李暮紫努力回憶起再上一次看到他如此純粹的笑容是什麽時候。
沒有印象了。
應該是麥征成年之後,但是李暮紫卻想不起來。
麥征看到他不看自己,手又往上攀了攀,連上身都撐着坐起來了一些,一邊含糊不清說道:“不會壞。”
“定做的很貴的。”李暮紫,隔着襯衫感覺到麥征的手上傳來了熾熱又冰涼的溫度。
麥征松了松手,卻似乎又反悔了,一手拽着李暮紫的襯衫,一手拽着李暮紫的腰帶就想借力站起來。
李暮紫的肚子被他隔着襯衫的指甲滑到,甚至有些疼了起來。
但是他喝得爛醉,腿腳不穩,手上的力道也控制不好,一用力,眼看着就要往後倒去。
李暮紫伸手到他背後一撈,,一把把人按在自己懷裏,麥征腳下踉跄了一下,重量壓在了李暮紫身上,出了衣櫃。
李暮紫聞着他身上混雜的味道,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動了起來,曾經以為徹底消失的悸動又死灰複燃了。
只是這悸動李暮紫太熟悉了,他迅速且不動聲色的把它摁滅。
麥征的背後被他提着,一只腳還點在衣櫃的地板上,一只手挂在他的肩頭,靠在他的懷裏,灰色的發絲撫在他的臉上。
李暮紫覺得鼻尖有點癢。
麥征對着他的襯衫領含糊不清的說:“我有錢,很多很多,我賠給你。”
說完,他看到了李暮紫的領針,用手戳了一下,發出另一句不明意義的嘟囔。
他一開口,酒氣撲面而來。
到底是喝了多少?
李暮紫一邊扶着他躺倒在床上,一邊想着那什麽狐朋狗友的生日聚會怎麽能讓人喝成這樣還自己回家下次不準他去了。
但麥征躺是躺下了,卻改拽着李暮紫的領帶不松手。
那絲質的領帶被他拽在手裏繞了一圈,布料互相擠壓的地方立刻顯現出了折痕。
李暮紫被他勒得不得不俯身,拍着他的手哄着說:“放手放手,乖。”
麥征不理他,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似乎有些困,只是還拽着那領帶說:“不放,嘿嘿。”
李暮紫伸手想解開領帶索性給他,麥征又抓住了他擡起的手,又說道:“你不要走。”
他聞言,楞了一下,擡眼去看麥征。
被抓住的手上傳來的力量大的驚人。
麥征拽緊了他的領帶,李暮紫愣神的片刻被拽了過去。
下一刻一個有點粗暴的吻落在他眼睛上。
“你不要這樣看着我。”
什麽樣子的?我用什麽樣子看着他的?
“你不要逃跑。”
逃跑?
李暮紫問自己。
那是一個星空依稀的夜晚。
所有的人都像是重複播放的鏡頭,退回又重來。
——“你看着我的時候總是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
像是隔着厚重幕牆傳來的聲音。
川流不息的人群。
街道邊的交通燈。
漏過耳畔的人群碎語。
那樣的自己的臉好難看的,太糟糕了。
——我又變成這樣了嗎?
麥征落下了吻,卻還覺得不滿足,一點點落在他的額上和嘴角,伸手去解他的襯衫和皮帶。
“李暮紫。”麥征呼吸沉重,身體灼熱了起來,喊他的名字,“李暮紫。”
李暮紫一把推開了麥征。
麥征倒在了床鋪上。
他被這樣一推,似乎是有些醒了,又有些疑惑,抓了抓頭發,擡頭看了過來。
李暮紫上前一步,想去扶他,卻還是停住了。
他撇開了視線。
他害怕了。
他和麥征不過是在重蹈覆轍。
李暮紫的腦子亂成一團,連剛剛做出的拒絕都是沒經過思考的本能反應。
一分鐘前才有的悸動剛被摁滅,原本還灼傷着的手指現在被一盆冷水澆了個徹底。然後灰燼下一點點冒出的輕微的火花都徹底熄滅了。
他想起那個車水馬龍的夜晚,還有海邊衛生所外沙沙作響的樹木。
如果是現在,現在的話、
還有機會道歉。
但是道歉又能怎麽樣?
麥征緩緩垂下被推開的手,落在床上。
李暮紫看着月光照着那骨節分明過分瘦削的手,不敢擡頭。
被麥征從頭到尾看穿的羞恥感讓他擡不起頭。
他像是被剝幹淨了等着上審判臺。
他甚至慶幸現在麥征是喝醉了,抱着僥幸的心理想着麥征也許醒了就不會記得。
麥征撓了撓頭,似乎沒想明白又覺得熱了,拽着T恤開始從頭上脫。
他喝的爛醉,一遍脫一遍搖晃,露出一截瘦削蒼白的腰。
李暮紫瞥到一眼,像是腳底被火燒着,背脊上浮現一陣奇異的酸痛,想要立刻轉身逃跑。
對不起——
說了又能怎麽樣呢?
“我、我去給你倒點水。”李暮紫說,逃也似的狼狽走出門去。
他甚至不敢看麥征。
等到李暮紫許久後回到房間,麥征已經脫了個精光,皺成一團的衣服落在一旁,本人正夾了半條被子在呼呼大睡。
李暮紫拿了水放在床頭櫃上,把閱讀燈開了。
麥征似乎不喜歡光,抱着被子滾了一圈,背過身去。
李暮紫看了他□□的背脊一會兒,自己脫了領帶和襯衫,和麥征脫下來腌鹹菜似的衣服都丢在床角,才回身去整理衣櫃。
他兩件西服都被壓在麥征身下睡了好幾個小時,自然沒法直接晾起來了事。
李暮紫拿起來對着燈細細看了一下,發現不僅是皺了,麥征不知道是在路邊摸了哪只流浪狗,粘的他的西裝上都有不少的草屑和狗毛。
他拍了拍這些碎屑,把兩件西服重新挂好,拿去了玄關,挂在了傘架上,打算找時間拿去幹洗。
把西服剛放下,手機震動了一下。
李暮紫從口袋裏拿出來,發現是趙妍的信息,原來是小偷事件中兩人手忙腳亂之中,兩人拿錯了袋子,趙妍把李暮紫買的調味品和錢包給拿走了。
他拿了玄關的塑料袋到客廳,才打開看了一眼就發現是真的拿錯了。
他這邊的袋子裏放了一些零食和女性衛生用品,李暮紫只看了一眼便重新放了回去。
李暮紫回了趙妍信息:我明天上午家裏有事,下午來找你換?你着急嗎?着急的話我現在開車去找你。
趙妍回複:我下午有事,你把你地址告訴我吧,我上午給你送過來。
李暮紫想着麥征明日起來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又考慮到讓女士送東西上門不合适,想了不少時間,最後還是妥協,給了趙妍居住地址,約定上午十點左右在公寓樓的門口見。
他放下手機,剛褪去一些的羞恥感又席卷重來。
卧室裏的麥征雖然已經睡着了,他卻還不想回到那個狹小的空間裏去。
李暮紫站在原地冷靜了一會兒,走到浴室在洗手池放了冷水。
浴室的燈光一如既往溫暖明亮。
李暮紫洗了冷水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鏡子裏映出的是個普通的男人。
水珠順着下颚的弧線正在滴落。
雖然因為長期的鍛煉他并沒有和同齡人一般發福,但是那長相确實是仍在大街上不會被人多看一樣的平凡模樣。
他一直想要為四年前離開麥征的決定而道歉。
一想到那段時間的麥征的心情李暮紫就發了瘋一樣的感到愧疚。
鴕鳥在害怕的時候會把頭埋進沙子裏,懦弱如李暮紫根本沒有當面去和麥征道歉的勇氣。他一直掩耳盜鈴地粉飾太平,似乎只要不提,那些麥征坐進出租車裏時眼裏的冷峭和失望就不存在。
甚至掩耳盜鈴到大多數的時候李暮紫只會強迫自己一次次想起那灰色的坐進車裏的後腦勺。
而不是前一秒那似乎遙隔山海的目光。
當時自己想要和麥征徹底了斷,是抱着就算被怨恨一輩子也沒有關系的覺悟。李暮紫在那之前想了很久,權衡利弊,做了自認為最好的角色,也自認為想的最夠清楚。但是那曾堅如頑石般的覺悟在兩三年間就輕易地碎開了。
剩下的,徘徊在胸口嘴邊腦海裏的,只剩下那一句永遠都無法說出口的抱歉的話語。
李暮紫這次是真的怕了。
那覺悟似乎突然變成了玻璃做的易碎品,産生了第一條裂縫後就會跟着第二條,耳畔甚至可以聽到那裂縫随着時間的推移不停成長侵蝕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蔓延了開來,李暮紫小心翼翼用着“我沒有錯”的自我催眠去不斷的鞏固,把它捧在手心裏維護着不傾塌。但是他同時也是眼睜睜看着那些碎屑落下來,紮到手心裏,又在不知不覺裏變得血肉模糊了起來,等他從那腐爛的血肉裏移開視線的時候已經再也找不回當初那覺悟了。
明明這麽愧疚,這麽抱歉,明明心髒痛的像是被人密密麻麻插了無數的刀。
明明在那分開的時間裏每個無眠的夜晚都如此難受過。
可即使有過那樣的經歷,李暮紫卻還是在重蹈覆轍。
他不僅好了傷疤忘了痛,更甚至在這些年後又饒了一個圈子回到了原地。
麥征想對他好一些,即使不是愛情,也不是親情。
他卻在第一時間反映了過來,第一時間開始策劃第二次的逃跑。
麥征不過是把他看穿了。
李暮紫對兩個人的關系看的透徹。
麥征對李暮紫也看的一樣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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