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結局

結局

第二日,春日和暖,小區門口的桃花正在盛開。

李暮紫坐在陽臺上,看着小區門口許多人駐足拍照,好幾輛車堵在了門口,門口的保安已經走出了保安室,正上上下下忙活。

他曬着太陽,看着手機上的李書岑的頭條飄着某條新聞,視頻數據瘋狂上漲着。

手機頁上很快顯示了頁面訪問量過大無法查看。李暮紫便放下手機,将身上的毯子又往上蓋了蓋,拿起手邊的咖啡抿了一口,再看一眼,便看到桃花下的車流裏又多了一輛熟悉的車,一看時間,差不多是到了麥征來接他去複診的時候。

他看着那輛車在門口緩緩挪動着進了小區,朝着地下停車場方向疾馳而去,想着麥征會有的不耐煩和愠怒,竟還有一些喜悅湧上心頭。

麥征也不出所料很快出現在了門口。

他拿鑰匙開門進來,找了一圈才發現李暮紫正懶洋洋躺在陽臺上,于是拉開移門走到陽臺上來,問:“你怎麽坐這?不開晨會?”

“已經開完了。”

“哦,早飯呢?”

“家裏還有一些,因為要開會,所以只煮了杯咖啡,在等你過來。你呢?”

“沒。”麥征說着打了個哈欠,“昨天回去開會開的很晚,我剛起來。”

“那你要吃什麽?”李暮紫問,“有的話我做一些,沒有我們就下去,過一條街有一家賣早餐的還不錯。”

“好。”

李暮紫想了想,問:“到底是哪邊好?”

“我現在比起早飯也更需要咖啡。”麥征說着,伸手拿了李暮紫的咖啡,咕咕得灌了兩口就見了底。

李暮紫告訴他廚房還有,于是麥征又端着杯子去了廚房。

他轉回視線去回看小區口。

李暮紫正看的出神,麥征已經端着新的一杯咖啡走回來了。

街道上綠樹成蔭,金色的陽光灑在整個城市上,粉色的桃花映在青色的天空下,暗香浮動,确實是一個好天。

眼見李暮紫正看着外面,他斜靠在陽臺的移門上,抿了一嘴咖啡,長舒了一口氣,也一樣眯着眼凝神看去。

李暮紫穿着灰色的家居服,搭着同樣灰藍色的毛毯,眼鏡放在膝蓋上的手邊,金色的邊框映着陽光,而上半邊的身體落在上一層陽臺的陰影裏,身邊的玻璃小桌在一樣灰藍色的影子裏折射出一片絢麗的光。

麥征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和黑色的頭發,在春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叮。”

麥征回神,摸了手機,看到李暮紫轉頭看來,于是拿着手機晃了晃,說:“我接個電話”,又放下咖啡,走進了屋。

麥征第三次走回陽臺,麥征放回桌上的咖啡已經又見底了。

“早餐、”李暮紫轉頭對他說道,“走過一條街有一家不錯的,也是這幾年開的,賣豆腐花。”

“我去買。”麥征說道,“你把路線發……”

李暮紫也愣了一下。

“算了,你和我說吧。”麥征嘆道。

李暮紫便把路線說了一遍。

“記得了,去去就回。”

“好。”李暮紫應了一聲,又補充道,“門口有一大箱的垃圾,你看拿得下的話幫我丢去垃圾房吧,阿姨可能是拿不動的。”

麥征看了他一眼,回道:“嗯,知道了。

于是麥征很快又從家裏消失了。

李暮紫看着那個身影沒多久出現在了小區的門口,甚至和路人們一樣駐足拍了幾張桃花的照片才向外走去。

那個身影很快走出了小區,跨過了馬路,消失在一個街道的拐角處。

**

從醫院檢查出來後,麥征又重新送了李暮紫回家。

麥征下了車,送了人上樓,關門的時候把車鑰匙給了李暮紫。

“明天我就不來了。”

李暮紫手抖了一下,卻沒有回答,只是抓走了他遞來的車鑰匙,然後迅速關上了門。

麥征的視線也消失在了厚重的門後。

李暮紫手裏的鑰匙掉在了地上,他勉強自己轉過身去。

春日正午的陽光照射進來,室內一片和暖的花香。

他覺得透不過氣,拿了煙打開了陽臺的門。

窗外還是早上那副樣子,碧藍色的天空下城市灑滿了陽光,不時有人駐足在小區門口的桃花下拍照,街道上車流如織,隐隐還能聽到很遠遠方傳來的一些工地聲響。

李暮紫很快抽完了一根煙,然後才覺得手不再顫抖得拿不住東西了。

他看着樓下,許久也沒看到麥征出現。

春風暖融融的拂過,像是一灘溫潤的水把人浸透。

他站在那裏,看着春日的太陽升到了正空,又緩緩向着西邊挪去,最終連天空都變成了橙紅的顏色。

一個人影終于重新出現在了視線裏,他走進那片桃花下,又走出那片桃花,然後停在了路邊。

李暮紫這時才猛然動了起來。

他顧不得還沒好透的腳,狂奔着沖向了門口,打開門便跑下了樓。

已經站得麻木的腿開始恢複知覺,他奔下了十樓——李暮紫第一次見到他便是在一樣的桃花盛開的日子裏。斑駁的樹影落在那小小的身軀上,微塵在花香裏浮動。他轉過身時被陽光勾勒出金色的光,帶着不情不願和多少有些怯生生的樣子喊哥哥。他很快就了解到他需要補習的原因,哭笑不得中又帶着一絲羨慕。那是一個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目标和理想,和自己這樣随波逐流的成年人完全不同的人生。

腳上的傷口重又隐隐作痛起來,他奔下了八樓——麥紅男一家海難去世後,麥征不得不寄人籬下,于是從此跟在他身邊喊着哥哥的日子多了起來。李暮紫看着麥征從那樣一個小不點長大成人,第一次發現對方長到了和自己齊平的位置,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的蒼白的脊背,還有數不盡的追逐打鬧,無數次幼稚地踩着冬日地雪天和秋天地落葉,還有那為數不多地抱起那個身軀時落在掌心的重量。

六樓——然後是他曾經有過的愧疚和奢望過的長相厮守。麥征會把冰涼的手伸進他的懷裏取暖,會搶走他的衣服當作是自己的,會半夜搖醒他讓他做些甜食,會幼稚地潑他水,會固執地要他帶着那個領針而不能換別的,可他帶着的愧疚與日俱增,他利用麥征失去家人的恐懼和與生俱來的敏感,讓麥征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自己,連自己是不是扭曲了麥征的人生都無法确認,落在掌心的重量卻變成了些許的控制欲夾雜着年長的卑鄙竊喜,所以無數的夜晚裏都望着那沉睡的臉喃喃着對不起。對于麥征,他想這應該是他一生僅有一次的執着。

四樓——可若能放縱自己牢牢抓住不放開麥征也許還是好一些的解決,事實是他終究只是個軟弱的人,他無法忍受那近在眼前的苦痛,所以懦弱逃開。夏日的廣場的夜晚裏看着麥征消失在茫茫人流中,想着那柔軟的發絲的觸感從此在自己的人生中消失。明明是自己求來的結果,卻自怨自艾、自顧自憐。等到重又偶遇,又痛哭着求麥征留下求麥征再看一眼自己。徘徊不定、反複無常也許才是他的天性,而麥征自始至終只是看着他的自我滿足的表演。

三樓——如果要問還有別的什麽人對不起,那肯定還有許多。也許是一直期待着他成家立業走上普通生活的伯父伯母,也許那早早去世已經模糊了記憶的父母,也許是哭着從他面前走開的前女友們,甚至也許還有那缺了一塊怎麽都找不回來所以只能丢棄的拼圖,甚至也許還有那些被丢在櫃子裏不見天日的禮物。和那些人有關的記憶在眼前一一閃現過去,連帶着紛亂的記憶也一陣一陣湧上心頭。只是再多的愧疚也無法壓下此刻的另一種感受。

二樓——他生來便是這樣随波逐流的人,也許曾有過愧疚,也很快便會被時間沖淡。甚至他向往過普通的生活,幻想着與未來的某位妻子的白首偕老永結同心。若是這樣去審視,他不僅軟弱,還可以說的上是貪婪。可就算是這樣貪婪又軟弱的他,還是被接受了。麥征無所謂情愛,只是一直在那個時間來臨前奔走在麥父的道路上,他硬是塞給麥征一堆名為愛或可說是名為劣等品的累贅,讓本來時間就不寬裕的麥征更加寸步難行,麥征卻還是接下了。

一樓——他還記得麥征在海邊的模樣,或是笑得直不起身,或是日落照耀着橙紅色的發絲,彼時,腳下是細軟的沙。将近二十年的光陰的碎片在眼前也一樣閃爍着掠過去。除此之外,他還記得許多,像是春日的風、夏日的雨、秋日的星辰和冬日的大雪。

他很清楚,現在這樣鼓動在胸膛中,即将跳躍而出的欣喜可能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李暮紫推開大廳的移門。

他越過那片桃花,向着那個人影奔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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