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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周岚斐捏着茶杯一語不發。

運勢這種東西其實玄妙的緊,因人而異,又因天相、氣候等因素日日不同。一個人的運勢會滲透表現在方方面面,可以是今日的面相掌紋,可以是購買的彩票的號碼,也可以是信手寫下的某個字......

這些事所表現出來的運勢結果固然是相一致的,但真要從中解讀出吉兇,也并非易事,所以周岚斐必須得借助外物一測,而程曉楷的盞中茶便是那搖簽的筒,一動一靜一沉一浮都與程曉楷身上的氣運息息相關。

周岚斐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只是對這世上所有白吃的午餐都存了一份警惕性。

只是如果程曉楷今日的運果真如此,又怎麽能抽到霸王餐這樣的好事呢?

周岚斐四下看了看,周遭滿座,人人桌上都放着一大盆新鮮的牛蛙,或鋪着厚厚的耗油蒜泥,或澆着鮮亮的紅油米椒,所有人都在大快朵頤,盤子裏堆砌着紅白相間的瑣碎筋骨。

這些落在周岚斐的眼底,教他深深的蹙了眉,以虎口遮住了唇。

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将心底的不适壓下去,周岚斐擡起眸,忽然發現有一張桌子邊的顧客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那是一個雙人座位,面對面坐着一男一女,看年齡差像是兄妹,男人着一襲價格不菲的黑色襯衣套裝,大熱天襯衣的扣子扣的一絲不茍,顯得矜貴又不近人情,閑适舒展的坐姿顯得手長腳長,蒼白的臉上架着一幅深色鏡片的眼鏡,遮住了眼部的輪廓,下颌處的線條瘦削利落,但僅僅是露出來的這一部分就足以稱得上是俊美;對面的少女十六七歲,挑染了粉色的雙馬尾,穿了身叛逆氣息十足的吊帶罩衫和綁帶靴,大大的眼睛比她哥還要具有漫撕氣質,然而吸引周岚斐的并非是這兩人的顏值,而是他們桌上孤零零的一盤西多士和一瓶紅酒。

對,在這肉香馥郁處處流油的牛蛙館裏,他們倆只點了一盤西多士和一瓶紅酒。

雖然那一瓶紅酒的價格能抵上十盆牛蛙,夠他們在這裏坐上一天也不會被服務員說些什麽,但感覺還是有些素的離譜了,周岚斐若有所思的瞧着,直到那少女出其不意的回頭,視線與他撞了個正着。

周岚斐稍稍一愣,也沒有不好意思,聳肩一笑,本來無端窺伺的是他,率先把頭擰回去的居然是那雙馬尾的少女。

“淵哥!淵哥!”姜棠轉過身去,兩眼微微放光,“那個小道士在看我們!”

身為外貌協會的終身會員,姜棠見到好看的異性就挪不動道兒,對于這種究極顏控屬性,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而按照往常的慣例,她這兩聲咋咋呼呼只會換來衛珣淵的一個白眼。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兩腿交疊,左臂自然的搭着沙發背,卻破天荒的沒有說出“無聊”二字,只偏了偏頭。

“你可以的請他來坐坐。”

他開口,竟然是一把煙嗓,低沉,暗啞,像一盤細沙抖落,和年輕姣好的面容略有反差。

“可以嗎?”姜棠重複了一遍。

“沒什麽不可以的。”衛珣淵淡然道,他輕擡下颌,狹長的眼眸在深色的鏡片後方閃爍了一瞬,宛若湖上跳躍的光影。

周岚斐看見那雙馬尾少女突然很開心的朝自己揮起手來,他稍加思索,扭頭對程曉楷道:“我好像遇見熟人了,去打個招呼。”

程曉楷不疑有他:“喔!”

-

走到跟前周岚斐才發現,這張桌子的一端是靠牆的長沙發,另一端則是單人的椅子,姜棠坐在椅子上,靴尖有一搭沒一搭的碰撞,半點沒有要調座位的意思。幾分茫然劃過心底,周岚斐一時沒動,那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卻忽然往裏挪了挪,空出了身邊的位置。

周岚斐稍稍一愣,最終屈膝坐下,雖說桌子還算寬敞,但一邊坐了兩個人,到底還是有些擠了,男人的手攬着沙發背,這樣近的距離總給人以一種摟抱的錯覺,周岚斐竭力坐的端正收斂,桌下的腿卻還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了男人的膝蓋。

一觸即分,周岚斐的唇線緊抿,他聽見衛珣淵低沉的哼笑了一聲,懶懶道:“阿姜,介紹一下。”

“我叫姜棠。”對面的少女這才開口,她歪着腦袋,神色痞壞,“這是我哥,衛珣淵。”

“周岚斐。”

“哪個岚?哪個斐?”衛珣淵問。

小少爺想了想,屈指在桌面上輕輕描畫,雖無具形,但一撇一捺竟都有幾分大家風采,“山岚的岚,文采斐然的斐。”

他沒有注意到,男人狹長的眼角收攏成了刀鋒般的一線,藏在有色的鏡片後晦暗不明。

“好名字呀!”姜棠開門見山道,“你剛才為什麽一直看我們?”

周岚斐微微笑道:“因為二位在牛蛙館裏卻不吃牛蛙,不值得好奇嗎?”

“那你想知道我們倆為什麽不吃牛蛙嗎?”姜棠挑眉。

“為什麽?”周岚斐順勢追問。

“因我們倆不是吃客。”姜棠豎了一根手指輕輕搖晃,神色詭谲,“我們倆的真實身份——是維護世界和平!尋找罪惡的真相!集智慧與美貌于一身的名蒸蛋!”

“說人話。”衛珣淵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腳。

姜棠:“......”

中二少女一縮脖子,不情不願的換了個簡單的版本:“好吧我們是來搞調查的。”

“調查?調查什麽?”周岚斐道。

“你不知道嗎?”姜棠的嗓音壓低了些,神秘兮兮的:“這個館子發生了好幾起命案!你上網搜‘命案愛鍋牛蛙’的關鍵詞就有了,圖文并茂處處高能!慎點哦!”

周岚斐的瞳光微凝,他低頭正要照做,一只大手忽而從側方伸過,蓋住了他的手機。

“不用搜了,我來說。”衛珣淵冷調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換了個坐姿,轉頭朝向周岚斐。

周岚斐亦側過面向看他,卻猛地一怔。

隔着兩方深色的鏡片,他卻能清晰的感受到對方的目光,如有實質一般打量着自己,眉心,鼻梁,嘴唇......由上至下,一寸一寸,逡巡徘徊,最終又回歸于雙眸。

“去年九月,一個女白領在愛鍋牛蛙館約見了相親對象,兩人用餐結束後一起返家,翌日傍晚被發現雙雙死于家中,死因是髒器破裂,警方在兩人的結直腸內發現了大量的刀片和碎玻璃,今年一月,一個IT男在家中點了愛鍋牛蛙館的單人份套餐,食用後當晚暴斃,警方抵達現場時發現他的喉嚨被一根掰斷的桌子腿捅了個對穿。”

衛珣淵的用詞幹練精準,并沒有帶多少渲染的情緒,可以看出只是在單純的陳述事實,但僅僅是這些就足以讓周岚斐瞳孔緊縮。

“今年四月,也就是三個月之前,一個退休老人被發現溺斃于坐便器當中,而在他死前一周剛好在愛鍋牛蛙館請客祝壽。”衛珣淵道:“警方對這三起案件進行了詳盡調查,排除了他殺可能,且這三名受害者之間無論是職業還是性別還是社會關系都找不出共性。”

“所以在這裏吃過飯是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周岚斐認真道。

“是,也不全是。”衛珣淵說。

“啊?不是嗎?”姜棠在旁“咦”了一聲,左看看右看看。

衛珣淵不答。

姜棠迷惑了兩秒,一拍腦袋回神。

“我們說了這麽多,現在該輪到你說了吧。”她對周岚斐道:“說說你是幹什麽的,來這裏做什麽,還有沒有別的我們不知道的消息可以交換一下。”

——這應當才是衛珣淵提議初衷。

姜棠如是揣測,畢竟男人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周岚斐想了又想,“我是寧城大學歷史系的學生,來陪朋友吃飯,別的好像......也沒什麽可說的了。”他略有赧然。

“啊?就這?”姜棠大失所望,她差點脫口而出“你不是個道士嗎?”

與寧城絕大部分招搖過市的羽師不同,周岚斐此人乍一看除了模樣好,與尋常人其實沒什麽不同。

而破綻就在于他穿的那件白襯衫,襯衫上有九枚珍珠紐扣,先不說扣子數量遠遠多于尋常的男士襯衫,若是将扣子一一拆解下來透光細看,應是能在上頭看見陰刻的古宣秘塔的碑文。

這樣的九枚珍珠扣子名為玖陵珠,是鎮邪驅魔的靈物。真正的玖陵珠乃是上古至寶,早已失傳,如今流動于市面上售賣的玖陵珠都是巧匠根據古籍當中描述的制法研究仿造的。因為珍珠質軟,在黃豆大小的珠子上刻下完整的碑文亦是艱難,所以玖陵珠稀罕貴重,能随身攜帶的必然是玄門中背景非凡的人。

若非衛珣淵識得,姜棠自然看不穿。

本來還指望能通過這個小道士知道一些別人不知曉的秘辛。現在看來......無論是這小道士藏着掖着不顯誠意還是真的兩耳不聞外事,他們似乎都是白忙活一場。

姜棠有些迷糊了,不知所措的看向衛珣淵。

衛珣淵卻沒有看她,男人的目光從一開始就一直牢牢的鎖在周岚斐的身上。

還需要再跟他聊嗎?姜棠朝衛珣淵使勁兒擠了擠眼睛,仍舊得不到回應,洩氣似的趴倒捶桌:“沒意思,沒意思透了!這位小哥哥,你可以走了!”

“對不起。”周岚斐用拳頭抵着下唇,輕輕咳嗽了一聲,卻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他複又轉頭看向衛珣淵,清爽的眼神裏透出一股子執拗:“所以你剛才說不全是,還有什麽?”

衛珣淵笑了起來。

這個男人的面孔美的驚人,甚至充滿了攻擊性,笑起來的模樣宛若鋒利的魂勾,要将人的神志也奪了。

“我妹妹剛才給了下了逐客令,你沒聽見?”

“我聽見了。”周岚斐一字一句道:“可我還是想要知道。”

“消息買賣不是這麽做的,我們說的已經夠多了。”衛珣淵譏诮道。

周岚斐飛快的擡手攏了一下發燙的耳垂,低聲道:“可以用別的換嗎?”

“別的?”衛珣淵的嗓音凝滞,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十分有趣的事情,神色變得玩味,每個字都在齒根堅硬的滾動,

“就怕你償還不起。”

不知不覺間男人寬闊有力的上半身已迫近了過來,帶着幾分咄咄逼人的兇狠,周岚斐悚然一驚,人面對危險的潛意識被激發,他當即便要站起身後退,手腕卻被對方牢牢扣住。衛珣淵往回扯的動作幅度并不大,卻巧妙精準,周岚斐踉跄跌坐,靠衛珣淵甚至比方才還要近。

男人的吐息近在耳畔,暧昧的籠罩着他的耳骨,恹恹的像是玩膩了獵物的野獸。

“不準動,我只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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