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回家

回家

很顯然，她和霍東賢對于“家”的概念是有出入的。她所指的“家”是她位于二十一世紀的家，而他認為的“家”則只是李霜的外家而已。這是她為什麽會坐在馬車上的原因。聽說今天是“她”爹六十大壽的日子，霍東賢要帶她回去拜壽，一點拒絕的機會也不給她！她不知道該不該稱贊他是個守信重諾的人了。

馬車颠簸了一下，睡在她懷中的天佑不舒服地皺起眉頭，她連忙撫拍他的背脊安撫。這個小家夥！原本因為時間緊迫不打算帶他去的了，不知他打哪學會死纏爛打這一招，不管她走到哪裏他都跟在她屁股後打轉，甩也甩不掉！最後沒辦法了，霍東賢才把他也抱上馬車。聽說要趕半天的路才到“她”那位于臨縣的外家，才起程沒多久而已，她已經悶得呵欠連連。連唯一可供她解悶的天佑也睡了，早知如此就把良辰也叫來作伴，而且放她在那只叫丁成的色狼身邊她并不是太放心。

撩起馬車竹簾子，霍東賢那英挺的馬背風姿在五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中特別顯眼，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住目光。他是天生的大将之才，一站出來渾然而成的王者之風輕易壓倒所有人。她倒想看看他在沙場上運籌帷幄、指揮若定、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威風。渾然不知自己這樣癡癡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多久，直到一道讓人無法忽視、極不友善的眼光向她投來，才使她的眼光從霍東賢身上移開迎上那個讓她讨厭的男人。這個斯文的男人騎馬雖然蕭灑，卻完全沒有霍東賢的那種英氣。

孔念慈惡狠狠地回瞪。這個男人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竟然留下一堆侍衛硬是以朋友的身份跟了過來！她很清楚他放着舒舒服服的太子不做，自降身份地陪他們去拜壽為的是誰！可惡的變态男，自己有問題就好了，非要把霍東賢也拉下水不可嗎？雖然她是不大喜歡霍東賢，但更不願意看到他被龍靖這樣胡搞。

“回家不是你開出的條件？為何還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難道開始後悔開出這麽無利可圖的條件了？”霍東賢放慢馬速與馬車并排而跑。

他的話讓孔念慈為之氣結。真是好心沒好報，她正為他的事而煩惱，卻被他說得如此不堪！ “是啊，我真後悔當時沒叫你去死！”她口沒遮攔。

“我死了一定會讓你陪葬。”他一副自我犧牲的樣子。是呀，讓她來陪葬免得她繼續為禍人間。

“有病！”孔念慈放下竹簾不再跟他交談。再說下去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暴跳如雷把天佑吓醒。

霍東賢也不再挑釁策馬驅向前頭領隊。

追随着他的矯健北影的龍靖雙眼不覺流露出失落。

經過半天的長途颠簸，他們一行人終于抵達昌平縣的“李府”。

下了馬車，孔念慈便開始後悔了！她不是真正的“李霜”，身為李霜的父母會看不出女兒的變化嗎？萬一被揭穿，她該如何解釋這種複雜的情況？她想告訴霍東賢她要打退堂鼓，可是已經太遲，“李霜”的父母早已站在大門前恭迎了。

“霍王爺，今天您能莅臨老夫的壽宴，實在是給了老夫天大的面子！”李健雄笑得有些不自在。當年把女兒嫁到霍王府有點像是嫁禍，以致平常見到霍東賢，他這做岳父的連話也不敢跟女婿多說，生怕一開口便是要提休妻的事。他沒辦法不怕啊！好不容易才把女兒嫁出門，可不想再把黑煞星招回來。

“丈人無須太客氣。前幾年都錯過您的壽宴，是小婿的不是。”霍東賢謙和地說。其實他比誰都有清楚李健雄害怕見他，所以前幾年他收到壽宴的請帖都只命人備份厚禮送去，本人就推說官務繁忙并不出席。同地為官的，官務有多忙別人會不知道嗎？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他娶了李霜後從未來過李府，連陪她回家省親都不曾，如果這次不是她莫名奇妙的“要求”，他今年大概也不會來吧。不過再怎麽說，對于這個當年跟他爹出生入死的老部将，他仍是保留一份對長輩的尊重。

“怎會，怎會，王爺官務繁忙老夫還拿這點小事打擾您，是老夫的不對才是。”李健雄倒也十分欣賞這個女婿，不為感情的疏遠而對他抱有成見。霍東賢大有老将軍當年的風範了，甚至青出于藍，讓他這個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在他面前也像矮了一截。霍家有後了，霍老将軍在九泉之下也該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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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次是‘霜兒’‘央求’要來給您拜壽的，她想家了。”霍東賢硬是把躲在衆人身後的孔念慈拉出來。她躲什麽？要躲也是別人才對。“‘霜兒’還不快向丈人和丈母娘請安？”

如果可以，孔念慈真想自己會隐形，好躲過這一劫。可那可惡的霍東賢不知安什麽心，明明看到她眼中的退卻，還硬是拉她出來暴露在衆人的視線前。還“霜兒”呢，聽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無可奈何，在衆人面前她怯怯生生地喊：“爹，娘。”差點咬到舌頭！希望她父母不會介意她在這邊亂認別人的爹娘。

“女兒”那聲“爹娘”确實給了李健雄夫妻不小的震驚。這還是他們的女兒嗎？一掃以前的飛揚跋扈的高傲，像個嬌滴滴的乖乖女。她轉性了？還是只是另一種手段？請原諒他們做父母的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因為實在是——沒辦法。

光看李霜爹娘的眼睛睜得眼珠快掉下來她就知道自己造成多大的震憾，為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她連忙拿出法寶。“爹，娘，你們看，這是我兒子天佑。天佑快叫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天佑甜甜地叫。在馬車上孔念慈已經教過他叫人了。

天佑的叫聲當然能吸引李健雄夫婦的注意力，當這對老夫妻見到天佑小金童般的可愛笑臉後就什麽都忘記了。

“好個粉雕玉琢的孩子啊！”李母情不自禁地贊嘆。

活了大半輩子她真還沒見過哪家的孩子比天佑更漂亮，比觀音座前的送財童子更招人喜愛呢！這孩子集合了父母的所有優點，不但有父親的俊美輪廓，那雙像從母親的活靈活現的大眼睛更讓他多了份靈性。

“我可以抱抱他嗎？”李母小心翼翼地問，生怕女兒不高興。

“當然可以。”孔念慈恨不得他們倆老的眼光永遠黏在天佑身上放她一馬。而且李母一看就知道是很會照顧小孩子的賢妻良母。“天佑給外婆抱抱好嗎？”

天佑看了李母好一會才怯生生地向滿臉期待的老人伸出手。李母立刻把孩子抱過來，眼淚也跟着掉下來。

“今天這麽喜慶的日子，你哭什麽哭，都給王爺笑話了！”李健雄不是不明白妻子內心的激動，但在貴客面前哭太失禮了。“各位也不要光站在門口說話，請移步到裏面去吧。王爺先請！”

一行人跟着李健往屋裏走去。

“咦？王爺，請問這位公子是？”李健雄這才看清一直跟在霍東賢身後的龍靖。雖然他是一副儒生打扮，可那份超凡脫俗的風采讓人眼前一亮，那股舉止間流露的貴氣更是不可忽視——此人非富則貴！

“在下鳳立青，是霍王爺的朋友，聽聞他要來給李大人您拜壽就厚着臉皮跟過來讨碗壽面吃，希望沒有造成李大人的不便。”龍靖拱手道，溫文儒雅的笑容輕易使人折服。

這些地方官很小有機會入朝面聖，所以龍靖也不怕被人認出。

“當然不，王爺的朋友就是老夫的貴客，別說壽面，就算公子要喝光老夫多年的珍藏佳釀老夫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李健雄倒也爽朗。“請這邊走，老夫三流九教的朋友全在偏廳，怕吵到王爺所以老夫特意安排王爺到內院休息。”他把他們帶到內院。

待奉上好茶安頓好一切後，李健雄和妻子生怕招待不周地守在一邊，還是霍東賢讓他們去招呼其他朋友他們才有籍口離開，不過李母倒十分舍不得天佑。

抱回天佑的孔念慈正打算退到角落避開那個一開始就不安好心的霍東賢。他是想試探什麽嗎？她太笨了，竟沒發現他的意圖還傻傻地任他提上馬車！只不過，當她看到龍靖準備要落座在霍東賢身邊時，她馬上沖過去霸占了龍靖原本要坐的位置——連一秒鐘的猶豫也不用。

她的舉動讓兩個大男人同時一楞。

這女人又做什麽？霍東賢皺眉地看着她，沒有忽略她莽撞得差點翻椅子。

而龍靖則氣她跟他搶霍東賢身邊的位置。

“哦，你站在這裏不累嗎？随便找位子坐呀，‘朋友’！”孔念慈無視龍靖那雙燃火的眼睛假裝好心道。

礙于還有霍東賢的五名侍衛在場，龍靖只能怒而不能言地坐到一邊去暗自生着悶氣。

打發掉龍靖，孔念慈看也不看霍東賢一眼，只顧逗着天佑吃點心。

霍東賢注視着她那含笑的溫柔表神，無法壓抑心中的鼓動。

一大堆男人聚在一起其實是很無聊的，不是高談闊論就是喝酒猜拳，如果有個地位稍高的人物在場理所當然就會成為衆人争相奉承的對象。現在霍東賢和龍靖就被一大堆人圍着敬酒、拍馬屁，把壽星公的光彩掩蓋過去。

孔念慈對這種無聊的應酬沒興趣興，偷偷夾了一大盤佳肴與天佑躲到花園去品嘗。

“娘，什麽是壽辰？”天佑歪着腦袋問。

孔念慈喂他吃了口飯才回答：“壽辰就是一個人生到這個世上來的日子。”見他還是一副很迷惘的樣子，她換個方式解釋：“天佑知不知道我們每個人都是從母親肚子裏鑽出來的？壽辰就是我們鑽出來的那一天。”

“那天佑也是從娘的肚子裏鑽出來的嗎？”

“這個當然啊，如果天佑不是從娘的肚子裏鑽出來就得叫其他人做娘了，你願意嗎？”天真的小孩子很可愛。

“不要！”天佑撲進她懷中興致勃勃地問：“天佑是什麽時候鑽出來的？”

孔念慈終于明白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麽意思了。她哪知道天佑的生日？“唔……這個問題天佑還是回去問你爹好了，要不然他會生氣的。”她索性把問題丢給霍東賢。

“哦。”天佑乖巧伶俐到有點好騙。

他的配合無疑讓孔念慈松了口氣，小孩子果然要用哄的。接着天佑又問了很多天真但讓人難以啓齒的問題，孔念慈幾乎傾盡生平所學才能滿足他小小的好奇心。她已經可以預想長大後的天佑絕非池中之物，聰明的小孩比較好問。

孔念慈無意中擡頭看到李母猶豫不決的身影。如果不想招惹麻煩的話她就應該當什麽也沒見到不要多管閑事，可是李母關心女兒是沒錯的，她怎能剝奪一個母親這種神聖的權利。而且她也不想給天佑豎立不顧他人感受的榜樣。

她向李母揚起個甜甜的笑臉說：“娘，你也是出來透氣的嗎？要不要過來坐坐？”她挪出一個空位。她知道自己最大的缺點就是沖動，像頭蠻撞的牛。

李母被她的熱情吓了一跳，雙肩微抽了下，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向孔念慈這邊走來。“我……我看你往這邊走來，所以過來看看。”李母在孔念慈身邊坐下，細若蚊聲地說。

“我覺得在屋裏悶所以把天佑一起拐出來。”孔念慈盡量以輕快的語氣說話，希望能撫平李母的緊張情緒。

李母深深地凝視着“女兒”的臉，心中流過一陣欣慰。女兒以往臉上的醜陋表情如陰霾一掃而光，一樣平凡的臉如今自然流露出活潑的生機。“你的生活好嗎？”其實光看女兒的改變就知道了，但她不問問不放心。

“當然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有什麽好抱怨的？”孔念慈有點自嘲。比起她在二十一世紀憂柴憂米的生活，這裏簡直就是天堂。

“霍王爺将你照顧得很好。”李母認為女兒的改變全是霍東賢的功勞，不免對這個人中龍鳳的女婿更加滿意。或許她心還是有點疑惑也不一定，可是理智讓她不敢多想。

孔念慈臉上笑着，心裏卻滿是不屑。如果在別人的眼裏供給高床軟枕的生活算是很好的照顧的話，那她的确被照顧得很好。

“娘，我要吃。”不滿孔念慈的注意力被轉移，天佑撒嬌。

“要吃得飽飽的才能夠快高長大哦。”她喂了他好幾口飯。這個天佑，面對誰都安靜得像個啞巴，唯獨對她才展現孩子的任性。

孔念慈喂天佑吃飯的畫面讓李母好生感動。上天待她還算不薄了，女兒改邪歸正并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沒什麽比自己兒女擁有好歸宿更重要！李母總算放下心頭一直懸着的大石。這個長到二十歲的女兒終于都學會為身邊的人着想了。

孔念慈被李母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吓到，以為自己在無意中做了傷害她的事，緊張地問：“怎麽了？我做錯了什麽？”

李母搖頭，抽咽着開口：“我……我可以抱抱你嗎？”

孔念慈了解李母的心情，輕柔地投入她已張開的臂彎中。抱住女兒，李母哭得更兇，讓孔念慈也感到一陣心酸。

天佑看到他們抱在一起，以為是在玩游戲，于是也擠進他們之間并開懷地笑起來。孩童的笑聲和失控的哭聲交織成黑夜的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