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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聽此言,孫清驚恐萬狀,若不是正機械地讀着書,險些便驚呼出聲。
朱厚炜卻對一旁的丘聚道:“那地牢我還未去過,你去取鑰匙交予錢千戶,再告訴他,王府之內,哪怕是我的寝殿也随意他翻檢。”
見孫清的手指微微發抖,朱厚炜突然生出些戲谑的心思,故作高深道,“兩位先生恐怕也知,我自幼愛讀稗官野史、傳奇話本,有些書曾記載道這世上除去朝堂之外,還存在一個江湖,此間中人均是能飛檐走壁的萬人敵,據聞有本武林秘籍中有這麽一句話,今日與兩位先生共勉。”
朱厚炜挑眉一笑,露出些許少年情态,指着天上明月一字一頓道:“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不知為何,看到他談笑自若,原本孫清心中的惶恐憂懼和對連累王府的愧疚已消弭大半,又聽一旁的靳貴道:“直卿,老夫今日便要倚老賣老提點你幾句,此事你做的大大不妥。”
孫清羞慚垂首,“戒庵公說的正是。”
靳貴撚了撚花白胡須,悠悠道:“你我二人同朝為官,同府為臣,不算北書堂那幾年,就說同在王府亦有近四年。遇到這等事,你不與我商量,卻徑自勞煩殿下,難道覺得我靳某是那等本性涼薄、明哲保身之人?”
孫清幾乎哽咽道:“下官不敢,不想将戒庵公拖下水,乃是怕下官若是有了什麽差池,好歹有戒庵公陪在殿下身側……”
眼看着有喧嚣之聲,怕是那群錦衣衛去而複返,靳貴嚴肅道:“日後再不準自作主張,我靳某雖将老朽,可到底熱血難涼!”
朱厚炜心中湧上一股暖流,“父皇為小王挑選兩位先生,實乃用心良苦。”
他目光冷冷地看着從拱門走出的錢寧,輕聲道:“日月光華,旦複旦兮。明明上天,爛然星陳。烏雲蔽日可得一時,我卻不信,這烏雲能遮住我大明的日月一世!”
錢寧冷着臉從地牢中走出,先前他發覺有個地牢時,第一反應便是蔚王會将人藏于犯人之中,既可保障要犯安全,又不引人注意,想不到在牢裏一一查探後才發覺地牢裏關押的,只有寥寥幾個先雍王留下的舊犯。
至此,整個王府從親王寝宮到馬廄枯井都被仔仔細細地搜過一輪,別說是活人,就是蛇蟲鼠蟻都未漏掉。
“千戶可搜清楚了?”朱厚炜客氣道。
錢寧不情不願道:“謝殿下協助,查得很是清楚了。”
朱厚炜收斂了笑意,“寡人年幼,卻也是朝廷敕封的親王,此番讓錦衣衛搜檢,乃是賣千戶一個面子,已是于禮不合,萬無下次了。千戶不如還是帶着兄弟們再搜一搜,清楚無誤了,再回京上報,免得又有人對我蔚王府嚼舌。”
錢寧到底能屈能伸,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此番叨擾殿下,卑職無地自容。殿下治府有方,王府清清白白,不曾窩藏逃犯,回京後卑職自會向劉太監和指揮使如實禀報。”
說罷,錢寧便帶着錦衣衛揚長而去了。
“在帝京時,殿下得罪了張國丈,幽居撷芳殿數年,如今得罪了劉瑾……”靳貴憂慮道,“自劉瑾得勢,多少忠臣良将死于非命!就說他矯旨核鹽課,要歷任巡鹽禦史按歷官年限賠納,用以充實內庫及其私囊,于是幾乎是人人傾家蕩産。我識得一故去的禦史名曰彭程,清廉貧寒,将全部家産填進去仍有不足,最終遺孀只能将女兒賣了,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別的不提,我有一同鄉,狀元王華之子王守仁,去歲被貶谪往貴陽龍場,途徑杭州還被人追殺,佯裝跳河自盡才僥幸逃脫。宦黨嚣張,竟至于此。”
聽聞王陽明的大名,朱厚炜難免激動,心裏卻也不确定他對着竹子格物致知的轶事是否傳揚出來,便避重就輕道:“先前三十廷杖都未傷及筋骨,他也是命大。”
“只希望在那遠僻荒涼之地,不會磨滅他的意志。”靳貴話鋒一轉,“不過殿下到底将人藏到哪裏去了?”
孫清也是困惑,“一開始殿下和我相商之時,确實想過将他們安置在地牢,可他們如何能想到?”
朱厚炜淡淡道:“他們如何能知曉王府有一地牢?若有內應,他們為何還大費周章地在王府搜查?興許一開始他們打算暗訪,可我席間之舉讓錢寧面上難堪,于是幹脆借坡下驢,大肆搜檢,不過是為了給我一個下馬威,挫挫我王府的威風。後來去搜查地牢,才是他一開始暗訪的目的。”
“至于人,我王府上下幹系巨大,我也不敢為了他孤兒寡母,就将我上下數百口人至于危境,于是我靈機一動,派牟斌出城時,将他們送至南岳大廟。”朱厚炜為二位長史添上茶水,“錢寧此番來還要代祭南廟,可他卻萬萬沒想到,自己要緝拿的犯人與他不過咫尺之遙。”
“幸好牟大人剛直不阿,否則此事卻是難辦。”靳貴感慨,卻未再提內應之事。
其實不需點透,幾人心裏都清楚蒯校尉等人畢竟身為錦衣衛,想要他們對朱厚炜忠誠幾乎天方夜譚,向錢寧報信也算是份內之舉,只是畢竟這些日子對他們不薄,難免心內有些不快。
朱厚炜道:“孫先生,待錢寧等人回京,我來給胡家衆人一些銀兩,請他們回鄉去吧。你這些日子一直在用自己的俸祿貼補他們,對胡大人已經仁至義盡,他在天有靈也會感激不已。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幫得了他們一時,幫不了他們一世。”
孫清長揖在地,“臣遵旨,此番多虧殿下仗義相助,勞煩殿下臣已是羞愧無地,怎能再讓殿下出銀子?”
朱厚炜一笑,“小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要那許多阿堵物也無用,全當做個善事,先生莫要再推辭。”
靳貴也跟着勸說,孫清才勉強收下,百感交集,“從前臣跟着殿下就藩,府中妻室均有些微詞。可如今看着百官慘況,又在王府蒙殿下照拂,均覺得當初這決定再明智不過。”
靳貴也是心有戚戚,“以咱們倆這不會和光同塵的脾氣,恐怕上次廷杖時就已相約黃泉路了。”
朱厚炜心知大明奸臣權宦層出不窮,後頭還有江彬、錢寧、嚴嵩父子、魏忠賢等等,午門外文官的血也從未幹涸過,如今卻不好道破,只好笑道:“倒應了蘇子瞻句‘惟有王城最堪隐,萬人如海一身藏’了。”
幾人紛紛笑起來,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一夜,仿佛前路也不如何晦暗、夜色也不如何寒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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