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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象辂緩緩前行,朱厚炜點上車內燈籠,扣動一機關,就将原先厚實的方桌翻折拉長成了一薄薄的長桌,又取出一高高的食盒,将裏頭的五六樣小菜都取了出來。

“這食盒下頭幾層我方才用暖爐烤了,飯菜仍是溫的,其餘素什錦、烤鴨一類,吃冷的也無妨。”朱厚炜親手為他盛飯,“蘇湖熟、天下足,雖不是蘇杭那般的天堂,兩湖也堪稱魚米之鄉了。這碧梗米乃是貢品,也不知你在京城可曾吃過。”

菜肴并不鋪張,可每一道都鹹淡适宜、很合胃口,這碧梗米也确實非同凡響,米香十足又瑩潤香軟,崔骥征又餓了兩日,不由食指大動,一頓飯吃得比往日多了三四成。

吃着吃着,崔骥征突然發覺這象辂拐了個彎,桌上的湯卻不曾搖動,奇道:“先前在豐城,這象辂并不似這麽穩。”

“骥征心細如發,只不過雖從外頭看一模一樣,但其實是兩輛車。這輛并非朝廷所造,而是我仿制的,我讀《夢溪筆談》,其間提到唐高宗的大駕玉辂,說其‘乘之安若山岳,以措杯水其上而不搖’,我也是廢了許多功夫才仿制出個七八成。”

“殿下聰明絕頂,”崔骥征真心實意道。

二人用完了膳,朱厚炜命人将食盒收走,開窗透了會氣,又開始折騰。

崔骥征看着他将長桌拆解回去,最後幹脆翻折上去貼着牆,又将馬紮一類歸置到一邊,空出一大片地方,又在上頭壘上厚厚的皮褥和兩床錦被。

“所謂窮家富路,”朱厚炜又取出兩個布枕,“你也知我尋常不得出城,此次難得跋涉兩千裏,難免準備得多些。”

盛情難卻,崔骥征褪去鞋襪,和衣在他身側躺下,這馬車極大,二人均是颀長男子,并肩躺着卻也不如何局促。

朱厚炜将燈籠熄滅,車內唯有淡淡月光。

“怎麽?”朱厚炜見他未睡,一雙杏眼睜得老大,不由得笑道,“折騰了幾日,怎麽反倒睡不着了?還不夠疲乏的?”

崔骥征低聲笑笑,“我只是覺得殿下竟然一點都未變,還是原先的樣子。”

朱厚炜一愣,心道我來時已經三十有餘,人生觀世界觀方法論早已成熟,哪裏能有什麽變化?面上卻只是笑笑,“先帝總說我少年老成,興許小時便已老去,到了如今,反而老無可老,早就是個老妖怪了。”

“老妖怪?”崔骥征搖頭,“恕崔某不敬,殿下風華正茂,倚老賣老也太早了些吧?打小在我跟前以兄長自居也便罷了,若在外頭也如此,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別的不說,如今的宗室,十之八九都是你的長輩,難不成他們也都是老妖怪不成?”

朱厚炜任他打趣,唇角上挑。

崔骥征知他自幼不愛與人在口舌上争長短,還欲乘勝追擊,卻頓了頓,凝神細聽後笑道:“似乎有十幾騎墜在後頭,莫不是殿下哪位叔爺爺?”

朱厚炜蹙眉,“真是片刻都不得消停,你且安歇,遠來是客,我來一會。”

那十幾騎腳程很快,不出一會便已追上,攔住車隊去路,蔚王府的護衛立時将象辂護在正中,丘聚厲聲喝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阻攔親王車駕!”

打頭那人一身錦衣,神情倔傲,“我等領寧王殿下之命,前來請蔚王一敘。”

“放肆!”丘聚臉都氣綠了,“蔚王殿下有皇命在身,不得久留,而且今日殿下已然歇下,閣下不妨回吧。”

“咱們也是王命在身,還請兄弟體諒則個。”打頭那人一發話,這些人不僅未曾退去,反而縱馬上前,包圍圈整個更小了些。

跟着的護衛已經紛紛拔刀,一場戰事一觸即發。

“何人喧嘩。”象辂內傳來一清朗男聲,随即車簾被猛然拉開。

一只着中衣的男子端坐在車內的榻上,英隽面上滿是不悅,“世人皆知二王不得相見,亦不可有所勾連,寧王這是要陷寡人于不義麽?”

“蔚王殿下明鑒,正因如此,殿下才讓我等帶話。”

朱厚炜的目光在這十幾人面上一一掃過,最終頓在其中一人面上,淡淡道:“既如此,有話說話,說完便走。”

他這麽不客氣,自然讓人有些下不了臺,恨恨道:“其一,李員外與我家殿下有些交情,故而略作打聽,從而得知此事怕是有些誤會,當夜不知何故,那位公公在李府徘徊,李員外見他行跡鬼祟,誤以為進了蟊賊,方将那位公公囚禁。寧王殿下代他賠個不是,還請殿下得饒人處且饒人,莫要傷了和氣。”

說罷,便有人取出一盒金銀,恭敬奉上。

“寡人既然已經報官,這便是南昌府之事,寡人無權也不想插手地方政務,更無須寧王殿下出資為他賠罪。”朱厚炜掀開被子起身,衆人也看得清楚,他的象辂裏空空蕩蕩,唯有他一人。

“其二,近來南昌府有賊子出沒,竟然膽大包天前往寧王府竊走太、祖禦賜至寶,如今有線報說此賊人混入殿下的車隊之中,還請殿下……”

“哦,你是要搜寡人的身不成?”朱厚炜怒極反笑,也不知自己看起來是有多軟弱可欺,錢寧也好、寧王也罷,竟然一個一個都想來抄他的家,“寧王好大的派頭,好大的龍威啊。”

“不敢,只是殿下同為太、祖子孫,應也知事關重大,若是問心無愧,又有何顧忌?”

朱厚炜垂下眉目,“同為藩王,寧王有何資格來搜檢寡人?若是傳出去,寡人還有何臉面忝居親王之列?要搜檢寡人可以,去要天子的聖旨,否則休想!”

眼看着已然僵持不下,先前朱厚炜留意到的那位高大中年開口,“小的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搜檢親王,只是那賊人已然遁逃,若當真潛藏在殿下左近,恐怕會對殿下不利。我等不敢搜檢殿下,此處有證人,殿下只需讓他略一端詳諸位護衛面目即可。”

朱厚炜沉吟片刻,最終不得不讓步,“你說的有理,來人,掀開所有車駕車簾。”

所有車簾盡數掀開,證人認認真真地看了每一輛車中、每一輛馬上人臉孔,最終對那中年搖了搖頭。

“看來是誤會一場。”中年讓人将那盒金銀往前送了送,“耽誤殿下上路,這些還請殿下收下,他日寧王殿下還有厚禮致歉。”

朱厚炜淡淡道:“解除誤會就好,禮物還是不必了,免得瓜田李下,日後說不清楚。寡人還得趕路,便不奉陪了。”

說罷,他率先放下車簾,整個車隊複又隊列齊整地繼續東行。

從頭到尾,蔚王府未有一人多看多說一字。

徒留那十幾騎立于原地,最終那中年人神色複雜道:“倒是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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